"你为什么不把门锁好?"
"请问你们家除了大门之外什么时候有好好锁门的习惯了?"林晓昭责难的语调让罗里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不过是看到他没穿衣服,何必像世界末日来临似的在意成这样。"再说,二楼浴室的门锁早坏了,不是吗?就算你刚起来睡眼蒙胧,没注意到'使用中'的牌子,你听水声也该晓得里头有人吧!"
"我没听见什么水声!门锁坏了你不会把浴帘拉好吗?"
"你洗完澡不用关水,不用拉开浴帘走出浴缸把身体擦干吗?"
两人怒目相视,毫无稍作退让之意。剑拔弩张的气氛连迟钝的玛莉亚也发觉情势不对,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因理亏而辞拙的林晓昭,见罗里一副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准备好立即反击的神气模样,刹那间新仇旧恨全涌上她的心头,鼻子因一分浓浓的、不为人知的委屈而发酸。
"罗里,你一点也没变,永远只会强辞夺理。"她忍着眼泪,但眼睛已明显发红。
罗里闻言,微微一怔。她该不会是想起五年前……
"欺负我、看我难过,很好玩吗?"
她吸吸发红的鼻,眼泪很听话的没有掉下来。口气由抱怨转为倚老卖老:"也不想想,你已经二十岁,是个成年人了。你就不能试着成熟点吗?"
"不要用长辈训话的口吻跟我说话。"看得出罗里很不喜欢她拿小长他两岁的不可改变的事实来压他。
林晓昭的下巴高高抬起。"为什么不?我整整比你大两岁,当你的长辈绰绰有余!"
"单是你比我和晓平幼稚这一点,你早就丧失摆长辈架子的资格。"
"林晓平也就算了,凭你那乳臭未干的样子,竟敢说我比你幼稚?"
看着她两手插腰、皱起眉头、小嘴微喻的生气模样,罗里摇摇头,说:
"你去看看你自己的外表、想想你的内在,哪里成熟了?"罗里走到沙发前,转过身,没有马上坐下。"明明喜欢得要死,却打死不肯承认,不是幼稚是什么?"
他突然觉得,那件搁在心中角落的尘封旧事,不趁现在问清楚,恐怕还得再等上五年……不,也许从此再也没机会问了。
他们的世界随着彼此长大成人,交集愈来愈小;若再任由时光无情流逝,那个两人在青涩岁月中磨擦出的小小火花,将化为毫不起眼的灰烬,从此不复记忆、无从回想……
"你说什么?"
林晓昭没有马上意会他的暗示。她不知道他仍记得那件事,她以为他早忘了、他不在乎……
"我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整整比我'老'两岁的你大概不记得了。"他曲膝坐在沙发上,摇了摇手。"不记得就算了,当我没说。"
林晓昭咬着下唇,想了好几秒,确定他指的是那件她想过用火烧永葬、土埋……不管什么方式都好,只要能让其完全消失无踪的、她最最不想再提起的过往情事……
"你的意思是很久以前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她倒吸一口气,然后使出最大的力气吼道:"你少具美了,谁喜欢过你呀!"
当时她没有承认过,现在更不可能!
"是吗?不晓得是谁送我情人节巧克力哦。"刚坐下的罗里马上又站起来。这个动作透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像他的神色一样自在。这是因为林晓昭除了自己爱生气之外,还具有惹恼人的天分。
"那是……"林晓昭为了罗里老是曲解她的行动所代表的意思而赤红了脸。"我当时就说得很清楚:'那是家政课做的,你如果不怕吃了泻肚子的话尽管拿去,'所以我才不是……"
"同一堂家政课,别人做的是蛋糕,惟独你做巧克力?"
"所以我说,那是要装饰蛋糕的……"
"算了、算了,反正都几年前的事了,你承认也罢,不肯承认也无所谓。"
他希望的是两人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而不是一言不和便针锋相对、争得面红耳赤。既然她咬定当时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那就当是他自作多情好了。
他以为话题就此结束,却见林晓昭举起右手,信誓旦旦地说:
"我如果有喜欢过罗里这个人,我会遭天打……"
罗里急忙冲过去捂住她的嘴,但因冲力过大,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倾倒,连同林晓昭也往后倒在地板上,被他压在身下。
情急问罗里以手护着她的脑勺,才没让她的头撞伤。
确定她没事后,罗里松一口气,但他已经笑不出来。
"随便就拿自己的性命发誓,不是幼稚是什么?"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脸庞上,她想也不想地要推开他。"走开!离我远一点!"
罗里利落地翻身站起,表明他毫无趁机吃她豆腐的意思。
他退回原来的位置,坐在沙发上,右脚叠在左腿上,尽量做出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姿势。
"愿意说一说你那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他曾答应林晓昭的要求,承诺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永远封印起来,谁也不准再提起。然而,在那之后,林晓昭虽然仍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同他斗嘴,他却感觉得出她对他有心结。他知道两人之间已经不可能发展出什么男女之情,但至少希望能够弄明白她对他有什么误会……
"那么久以前的事还有什么好说?"林晓昭在另一端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学他的坐姿,不想再让他说她幼稚。"好端端的却突然提起别人早忘得一干二净的陈年旧事,难不成你还在暗恋我?"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说我暗恋你?"
这下他知道她刚刚的感觉了吧,"随便做一做、包一包的巧克力你也念念不忘,那么关于你偷吻我的那一段,不就是你这辈子最美的回忆了!"
"你还好意思说。自行闭上眼睛,表情满怀期望,仿佛在说:'快吻我吧!'的人不晓得是谁!"
接吻这种事若非你情我愿是绝对办不到的,她别想推卸责任。
没错,林晓昭真正的初吻在高二时献出,对象是罗里。所以才会在早上当林晓平说她可能清纯得连初吻都还没有过时,两人同时呛到。
"谁闭上眼睛了?我只是眨眼睛眨得比较慢一点而已!"
"是是是,你怎么说怎么是。"
"你才怎么说怎么是!"
林晓昭激动得站起,使得瞧见两人坐下,以为台风警报已解除而悄悄踱步走向她的玛莉亚上扬的尾巴往下垂,心生退怯。
林晓昭看见它,同罗里说:"你怎么不干脆说你误把我当成玛莉亚,才会恍恍惚惚地把嘴凑过来!"
罗里也站起身。"小姐,玛莉亚在那两个月后才来到你家。而且你放心好了,要亲玛莉亚我会直接去找它,不用透过你。"他原要离开她家,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往她面前走去。
"事实证明不管过多久你还是一样讨人厌!"她排斥他的靠近,伸手推他。"你走开!出去!"她握拳捶打他。
他抓住她的手腕,望着她因气忿而发红的瞳眸,说:"我本来诚心诚意想化解你我之间的心结的。"
他低沉的嗓音令她微微一愣,但手腕传来的疼痛随即唤回她的理性。
"没那个必要!"她甩开他的手。彼此之间的心结化解了之后又怎么样?"你滚!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我尽量。"罗里说这句话的口气极冷,快步往门口走去。
他在门前遇到恰巧在此时回到家的林晓平。林晓平一见到他,马上笑着说:
"罗里,我刚去你家……"他的笑容因罗里冰冷的表情而褪去。"怎么了?"
他望向厅内,林晓昭蹲在地上抚摸玛莉亚的头--她看似若无其事,但客厅的气氛很明显的不对。
罗里走出林家门槛,在与林晓平擦身而过时,说:
"早就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把你们家养的母老虎放出来。"
"对不起。"林晓平道歉。如果他早点回来就不会闹成这样了吧。
知道留不住罗里,林晓平举手对着他的背影道再见。步入家门,他问林晓昭:
"怎么了?"
林晓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起身往楼上走。"恨"屋及乌,她不想跟他说话。
"你不要又跟罗里闹绝交。"林晓平在她身后说。
林晓昭回过头。"你吃里扒外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怕什么?"
* * *
周日,林晓昭又睡到中午过后才起床,也不照照镜子梳顺一头乱发,便直接穿着睡衣下楼找东西吃。
她的弟弟林晓平坐在客厅沙发上,听见她下楼的声音回头朝她微微一笑,她装作没看到。摸一下趋上前来与她打招呼的玛莉亚,她踏入饭厅,见到厨房里正在把洗好的碗筷放进烘碗机里的母亲身影时,不禁心头一惊!
昨晚听说老爸今天照例和老友聚会、打高尔夫球,妈妈也有自己的安排两个大人应该都不会在家,她才放心睡到现在的。对了,早餐时间她因为睡得太死,也没有下来露一下脸,这下恐怕不妙……
林妈妈转过身来,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她心虚地低着头,打开冰箱,拿出鲜奶。
林妈妈没有同她说什么,解下围裙,走出厨房。
暂时平安无事的林晓昭轻拍胸口两下,倒一杯鲜奶,放入微波炉里加温。
可是,不能安心得太早,妈妈不该在家的时候在家、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都是发飙的前兆。
果然,母亲大人训人的声音马上从客厅里传来。
"又要打电动!每天坐在电视前拼命按那几个按键,手都不会扭到或抽筋吗?"
想不到母亲大人竟会先拿林晓平开刀!林晓昭在厨房里乐得窃笑。
不过妈妈怎么会突然这么火大呢?昨天晚上她还开心地乱开支西木,叫她去学开车,等到她毕业后找到工作便买车给她让她开车上下班。直到睡前看见她又戴着耳机看影片,妈妈仍然心花怒放地拨开她耳朵上的耳机,同女儿道晚安,并且像炫耀似的,说她还要去"啾"她的宝贝儿子一下,以确保可以一夜好眠……难不成是昨晚作恶梦了?
"不会啊。这种模拟控制器具有振动功能,振动时会产生类似按摩的效果,妈妈你要不要玩玩看?"
林晓平跟林妈妈讲话的口气依旧温温的,林晓昭听见了之后,轻嗤一声。他这一招在平常时候可以顺利地把歪理合理化,但在非常时期可就不管用了。
"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又伤眼睛、又花钱,根本存心和我们这些拼了命赚辛苦钱的大人作对!"
没错,骂得好。太久没看到林晓平挨训,喝完牛奶的林晓昭一时忘记自己也身在暴风圈内,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暗笑弟弟活该。完全没有想到母亲大人会马上转向,朝她这方杀过来。
"林晓昭你也一样!"林妈妈怒声说道,快步走向厨房。
林晓昭有些措手不及,慌张地扭开水龙头,背对着林妈妈洗刚刚装牛奶的空杯子。鸵鸟心态表露无遗。
林妈妈插腰站在她右后方。"只不过一个杯子,你要用一卡车的水才洗得干净吗?"
林晓昭赶忙关掉水龙头,将杯子放好,缩着脖子想要溜出战场。
林妈妈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她,严厉地训话道:
"每天戴着耳机看录影带看到三更半夜,不只眼睛,连耳朵也给搞坏掉。你知道吗?早上你的闹钟响得整个社区都嫌吵了,只有你还窝在被窝里傻笑!还有,我问你,电影演来演去不就是那样,哪有那么多影片好看?"
林晓昭低着头没有回话,慢步走出厨房;林妈妈并没有紧迫盯人地追出来继续唠叨,大概在厨房还有事要做。
林晓昭到客厅,回头看厨房一眼,小声问弟弟:
"怎么了?"她不想和这个老成的毛头小子说话,但是当老妈发飙、化身为主要敌人时,她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联合这个次要敌人寻求自保之道。
"早上她无意间打开电视,看到一个流浪狗的专题报导,马上难过了起来。"林晓平指着茶几上一堆揉成团的面纸,那是妈妈用来得鼻涕、擦眼泪的伤心证物。
"然后呢?"
"看完后她转到别的新闻台,看见又有人胡乱倾倒废弃物污染环境,以及新闻重点还是那些政治人物的口水战,她便由衷转怒,开始骂海岛特有的政治及媒体现象。"他耸耸肩,表情和动作皆意谓着--你知道,就是那一套。
林晓昭点点头,这的确很像妈妈的作风。"接着她就打电话跟人家取消今天的约会?"
林晓平颔首表示她的推论正确。"她说要把今天瞎拼的钱拿去捐给流浪狗协会。"
正义感十足的林妈妈看到海岛畸型的社会现象总是容易愤愤不平,平常倒还不至于迁怒他人,但若像这一回,同时绷紧、扯断她的感性和理性之线的话,她便控制不住脾气。尤其此刻流浪狗凄惨可怜的处境和政治人物可憎的嘴脸,正不断反复出现她脑海,谁敢惹她谁倒霉。
林晓昭打一下弟弟的手臂。"既然你当时在场,不会及时安抚她一下吗?"他不是最会哄妈妈开心的吗?
林晓平摇摇头。"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来到厨房门口的林妈妈看到的就是两人地小声说话的模样。
"你们鬼鬼祟祟地在偷说我什么?"她生气地质问。
两人回过头,瞧见林妈妈又穿上围裙。林晓昭摸摸饿扁的肚子,笑着走向母亲。
"妈妈你要弄午饭给我吃啊?"她张开双手欲拥抱林妈妈,撒娇道:"妈妈你最好了。"
"你少跟我装可爱!"林妈妈冷冷地转过身去。"你还需要吃饭吗?你不是看电影和睡觉就能够活得很好了吗?"她戴上棉手套,打开微波炉,拿出热好的饭菜,放在一个干净的便当盒旁。
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只会惹得母亲胸中那把无名火愈烧愈旺。林晓昭摸摸鼻子,当自己什么也没说,觉得还是走为上策,没有去想母亲为什么做便当。
她转过身,看见悠哉游哉地坐在角落的玛莉亚。
玛莉亚一如往常哈哈哈地伸着舌头吐气,尾巴摇了两下算是同她示好。
这家伙,发觉苗头不对时,就格外安分,若无其事地窝在最安全的地方观战!她蹲下拍它的头一下,然后按摩它的颈项,它舒服地半眯起眼。
"我问你,这几天怎么都没看见罗里?"林妈妈问。
"我哪知。"提起罗里,林晓昭放松的面容马上绷紧,转头看来到厨房口的林晓平,下巴朝他扬了一下。"这种事你该去问他才对吧。"
"为什么问我?"林晓平随即一脸无辜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