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闹别扭,说自己迫不及待迎接新邻居了,叫他快点滚去美国!
"真的很……幼稚……"林晓昭轻叹,摇了摇头。巴士驶上高速公路,她茫然望着车窗外。
两人为了巧克力和去不去美国吵了将近一个月。有一天,罗里突然神秘兮兮地要她闭上眼。他说情人节时收到巧克力的男方,在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时不是该回送点什么……她虽然回道不稀罕,但还是乖乖地闭上眼……
结果他悄悄地吻了她!然后约她周日一起出游,并讲定一个时间要她到他家和他会合。她则按照惯例耍脾气地说绝对不会去。
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天,她拼命盯着时钟,时针和分针却像故障似的走得好慢好慢。她等不到约定的时间,打算提前过去,问他和李萱萱之间的事,可能的话,还会向他坦白自己的心情……
然而就在她走出门的那一瞬间,电话铃响,是李萱萱打来的。劈头便说:"罗里也约了我耶!但我觉得该征询你的意见,你看,我很够朋友吧!"
林晓昭登时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原本雀跃不已的心几乎停止跳动,而令她心冷的事不止于此。李萱萱竟晓得罗里吻了她……
"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拜托--他那么小!不过,他好像满行的,听说倒追他的女生多得数不清哦……"李萱萱在电话那端笑得花枝乱颤,林晓昭在这头默默掉泪。
林晓昭躲在三楼阳台偷瞧隔壁,果然看到李萱萱按罗里家的门铃,罗里笑着请她进去。
那天她当然没有赴约。
她屈膝缩坐在阳台角落吹冷风吹了一整天,之后病了一个礼拜。回到学校,她不再理李萱萱;在家里,她对罗里视而不见。
由于她大病初愈,身子骨格外瘦弱,林妈妈见她和罗里闹脾气,可不敢像现在用力敲她的头,命令她和罗里好好相处。而林晓平怎么问也问不出两人闹翻的原因,夹在两人之间感到左右为难。
直到林父、林母把一只四、五个月大的小拉不拉多犬买回家,长期遭低气压笼罩的林家这才露出一线曙光。
思及玛莉亚,巴士上眼眶微微发红的林晓昭破涕为笑,轻啄怀中狗布偶一下。
有了玛莉亚的陪伴,她逐渐回复原先活泼有朝气的模样。而时间也淡化了很多感觉,她不再仇视罗里,但前提是他必须承诺封印那一段过去,谁也不准再提起。
她不懂……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为何毁约重提往事?他明明有了女朋友了……
她想,她永远不懂罗里在想什么……
"唉……"抱着布偶,她保持着微笑,但微笑间,竟不经意地吐出一口叹息。
她也不懂自己……
算了……算了……她不断摇头。
往事既不堪回首,那就莫再回首。
* * *
七个月后,林晓昭、林晓平以及罗里皆已毕业一段时间。其中等当兵的两个男生每天悠哉度日,主要活动不是打球便是打电动。
这一天下午,两人一如往常打球打得一身汗湿,慢步走回家。
转进家门前的巷弄,便看到一辆箱型车停在林家前面,两名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子正在将车内的行李一一搬进林家。
林晓昭站在门口认真地盯视两名搬家人员的一举一动。
"她搬回家了?"罗里问。
前一阵子听说林晓昭毕业前便在新竹科学园区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学校毕业考一结束,她立刻搬到新竹,一副将要大展身手的模样。现在才过不到几个月,她便丢了工作了?
"嗯,上个月月初和她老板为了薪水的事大吵一架后就没有再去上班。"
据说是因为老板实际给付的薪资和面试时谈的条件相差甚远,林晓昭连同公司其它不合理的制度一起向公司高层反应,但对方处理的态度极差,她一气之下立刻掉头走人。而后公司也叫她不用再去上班了。
"这一个多月来她怎么找也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爸妈建议她先搬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慢慢找。"
两人在罗里家门前停步,看着车内行李很快地被搬运一空,搬家人员合上后车门,结束工作。
林晓昭来到车子后头,从钱包掏出两千元给对方。付完钱,她转过身,这才看到离她约五、六公尺远的两人。和两人的视线相对不到三秒,她冷傲地甩头不理,走进屋内。
"她本来说什么也不肯搬回来的。"林晓平说。开步走向家门。
"然后呢?为什么改变主意?"罗里问。
"她说因为后来想到家里碍眼的东西很快就不在了。我想应该是指很快就要去当兵的我们两个吧。"林晓平微笑转头看罗里一眼。"看来她真的满讨厌你和我的。"
推开林家大门,听见林晓昭蹲在地上,打开一个大纸箱,与在她身旁的玛莉亚说话。
"玛莉亚,东西好多,可能收到晚上也收不完。"
两人对于这样的画面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地互看一眼,林晓平问罗里:
"喝什么?"
"开水就好。"
林晓平绕过地面上的几个纸箱,走向厨房。罗里看着林晓昭的背影,忍不住开口:
"听说你……"
"听说什么?"林晓昭凶巴巴地截断罗里的话,站起身、回过头,指着他的鼻子。"你老实说,打从一看到我你就盘算着该说些什么话把我弄得气呼呼,最好是能看到我眼泪含在眼睛里要掉不掉,完全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对不对?"
罗里以小指搔搔眉尾。
"是有一点……"他刚刚其实是想问她怎么不把那家压榨员工的公司搞垮后再走人。
"你知不知道--"林晓昭斩钉截铁地:"这代表你这个人有病!"
"啊?"罗里一脸莫名其妙。
"啊什么啊?你看看你自己!"
她走近他,推他到玄关口照镜子。瞪视着镜中的他,严厉地说:
"虽然你四肢健全,但是你心里有病,而且可能已经病得不轻了!你的症状是遇上某些特定人物的时候,你的嘴巴便不听控制,忍不住调侃、嘲弄人家几句--你听好,不要以为只不过是说几句玩笑话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你这可是很要不得的攻击行为!
"请你记住,侮蔑人的言词比实际挥出拳头、甚至比射出锋利的刀子还伤人。这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人活得不快乐,主要就是因为身旁有你们这种类型的人物存在。也许乱讲话伤人是你舒解情绪的方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活生生遭你精神虐待的人的想法?"
"等一下……"她这一整段话说得僻哩叭啦、铿锵有力,但罗里只觉一头雾水外加有些耳鸣。
但他还来不及喊暂停,林晓昭便又打断他的话,咄咄逼人地说:
"晓得该好好反省反省了吧?"
"反省?"
"没错!"林晓昭重重点了下头,手攀上他的肩膀,拍了两下。"当然啦,你也不要太难过,你今天这个样子,应该也不是你自己愿意变成的。我觉得这意谓着你心里很可能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痛楚,你先不要否认,神经病通常不会承认自己是神经病。嗯……"
略作沉吟,她继续以专家姿态发表意见:
"当务之急是必须好好检视你自己的生活态度,找出问题症结,并加以改善,否则再这样下去很危险的--你身边的人很危险。唉,在人的成长过程中本来就会遇到很多困难,这在心理学上称为发展危机。当危机处理得不好,将可能产生严重的心理疾病,制造严重的社会问题--像你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真的吗?"罗里佯装震惊不已。"那我该怎么办?"
"像你这种脑中已经充满非理性的信念,不断地想要欺侮人的人,除了去看医生还能怎么办?"林晓昭两手环在胸前,以非常专业的神态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有彻底改变的意愿,否则谁也救不了你。我想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心理医生,你等一下。"
她转身跑上楼。
罗里趁隙马上跑到厨房问林晓平。
"她怎么了?"
林晓平把开水递给罗里。相对于罗里的惊讶,他已经见怪不怪,平静地说明:
"她开始工作之后,变得更加愤世嫉俗,有人介绍她去参加什么心灵成长营,从此引发她对心理学的兴趣。听说平均一天到书店买一本书,而且当天马上看完,书上画满密密麻麻的重点,空白处则写了不少个人感想的样子。"
外头传来林晓昭快步下楼的脚步声,靠在一起咬耳朵的两人马上分开。
"找到名片了。我看看--"林晓昭来到罗里面前,手上拿着一叠名片。"这一张不行,这是我下一次要参加的心灵成长营。有了有了,这一张、这一张和这一张,都是国内最着名的精神医疗单位里的王牌医师,一定可以带给你一些帮助的。拿去。"
不容罗里拒绝地将名片塞到他手里,她一脸高傲地:
"你不要太感动,我这人生性心胸宽阔,才会不计前嫌对你伸出援手,毕竟助人为快乐之本呀。玛莉亚,我们走。"她向后转,轻盈的步伐显示她心情好得不得了。
罗里看了看名片,五官因为非常的不以为然而扭曲。
"参加心灵成长营会变成这样?和变相直销、老鼠会有什么差别?"
林晓平回答他:
"推销的产品多少有些歪别吧。"小心翼翼地瞄瞄外头,又靠近罗里小声说道:"她说参加成长营的人大多是家庭事业皆有成的社会菁英,但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得无比郁闷;每次上完课下来,没有一个不泪流满面的。如果是我,我一想到一堂课三个小时六千块钱新台币又这么没了,我也会痛哭流涕。她参加的成长营一期三个月,一共十堂课,所有费用加起来至少六万。"
罗里的嘴巴张得老大。
"这根本是诈欺嘛。"
林晓平侧头想想。
"可是似乎又满有效的。她本来看都不看你,更别提跟你说话,可是刚刚她滔滔不绝地跟你说了快五分钟耶。"而且还主动勾肩搭背数次。
"嗯……"这么说也是有点道理啦。"不过,仔细想想,这岂不表示只有有钱人才有资格心理有病?"
林晓平点点头。
"要不然就得有一对虽然不怎么有钱,但却愿意不计代价资助你的老爸、老妈。"
他间接说明林晓昭参加心灵成长营是谁帮她付的钱。
* * *
"怎么办?"林妈妈在屋子里头焦急地走过来又走过去,频频问道:一怎么办?"
同在屋内的林晓昭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坐在餐桌一角上边看报纸,一边嗑着西瓜,每隔没几秒钟便"呸!"地一声,将西瓜籽吐在以广告纸摺成的纸盒内。
玛莉亚则趴在林晓昭的椅角边,愉快地打着盹。
"如果结论是晓平必须去外岛当兵的话,我怎么办?我一定会想死他的。"林妈妈忧心仲仲地说。
林晓昭背着妈妈做了个鬼脸。想当初她即将南下读大学的前一晚,妈妈也是抱着她这么哭诉的,现在她整个人不是还好好地活在这。
"啊!"
林妈妈突然大喊,吓醒快要昏昏睡去的玛莉亚。玛莉亚抬起头,努力做出警备状态,但眼皮随即又重重垂下。
林妈妈来到餐桌边。
"如果他被派去海军陆战队怎么办?要不然就是随时都得站得笔直的宪兵队……帅是很帅,可是想到他必须辛辛苦苦地站岗……"林妈妈不断地摇头。光用想象的她便极度不忍了,遑论儿子若真的……
"放心好了,"林晓昭冷淡地说:"横看竖看,你儿子的体格才没有好到那种地步。"
真是的,明明已经去上班了,却又临时请假回家,就为了碎碎念这些有的没的!真这么担心的话,直接赶去区公所和罗里、林晓平一起看抽签的结果不就得了。
林晓昭不以为然地想着,伸手想再从盘中拿起一片西瓜时,突然觉得身边紧盯着自己的那一道视线愈来愈冰冷,而且带着浓浓的怨恨。
她转头一看,老妈果然两眼眨也不眨地恨恨瞪着她。
时值盛夏,她却当场打了个冷颤,赶紧抚抚双臂。
"拜托你好不好?当兵是身为男性公民最基本的义务,他自己都不担心了,你在这为他瞎操心些什么?"她抓起一片鲜红的西瓜,用力咬下一口,甜美的汁液溢出嘴角,她没气质地"ㄙ--"一声,吸回嘴里,再以手背抹净下巴。
"冷血、无情……"林妈妈皱眉埋怨,然后用力拍桌。"我不记得有生过你这只冷血动物!"
林晓昭反手指着自己。"我这只?"
征召她儿子去当兵的是政府,她把气出在她身上有什么用?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事把他那家伙生下来做什么?生下来也就算了,谁叫你没事把他多生一块肉!这下搞得他活该去当兵,你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
林妈妈气得鼓腮、嘟嘴。
"你这讨厌鬼--"狠狠地敲林晓昭的头!
"痛……"林晓昭左手因拿着西瓜无法抚摸痛处,另一手高高举起,却又不能真的回母亲大人一掌,只能指着母亲说:"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林妈妈高昂起下巴。"我不是小人,我是女人!"用力抓起女儿手臂上的肉,并且狠心地转了一圈。
就在女儿张大嘴巴却喊不出疼时,"啊……"她突然想到某件事而放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地问女儿:
"现在不是听说有什么替代役吗?服这种替代役,不就不必去军队里面当兵了?"
"天晓得。"林晓昭审视手臂。天啊,不仅发红了,还泛起好几条血丝!
"别这样嘛,妈妈知道你最聪明了"林妈妈陪着笑脸,帮她搓揉手臂。
"人家服替代役是要有特殊专长的,不是维护社会治安的警察、消防之类,就是医疗、环保等等的社会服务类。有不用入伍当兵这么好的事,谁不想要?大家都去申请替代役,结果还不是得用抽签方式决定?而最主要的是,你儿子现在就算想申请也早就来不及了!"
林晓昭一口吃尽手上的西瓜,就着纸盒呸呸呸地吐出黑籽。抬起头,淡瞄认真听她说明的母亲一眼。
"有点常识好不好?别搞得到时候你儿子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我读大学的时候,班上有几个当过兵的男同学,他们说当兵时遭人虐待、欺负再平常不过,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是我们大家觉得,在海岛当兵好像特别容易死人就是了。当然,也不是没有逃避兵役的办法啦。"
"什么办法?"林妈妈急切地问。
林晓昭的黑瞳闪过一丝捉弄的神采,故作一本正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