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璧玉丫鬟赶回来之后,她便没机会再把爪子探向桌案上,因为他们主仆都在瞪她,感觉上好像随时想告密驱她出府似的。这时候她可不能走,走了就看不到事情的发展啦,还是暂时安分一下好了。
“邵公子,你真是爱说笑。以你的翩翩丰采、雍容气度,必定是涵养自富贵之家,怎还这般自谦呢?”柳千金自信相人功夫一流。她可不是其他养在深闺、目光浅短的女子。每当有贵客来家里时,父亲都会让她们姊妹坐在帘后观察那些人的举止姿态,殷富数代的、爆发户的、当宫的、潦倒的……形形色色的人看下来,什么人会有什么气质,那是一定的,仿也仿不来,而她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
这邵离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虽是江湖人,但他的丰采迷倒了她,愿意对他许下芳心,共结鸳盟。在以前来说她对江湖人是绝无好感的,怎么也没意愿下嫁,但若对象是邵离……她愿意。啊……真是羞!
“你到底要不要吃呀?”湛蓝嘟嚷着,声音小到只他能听见。“这么晃着,是怕苍蝇飞虫不来共享吗?”
“小家伙今日火气忒大,这是为了什么?”邵离以杯就口,掩去说话时的唇形,让柳家千金主仆不察他正在与后方的湛蓝聊天。
湛蓝又要嘟哝,但见到璧玉正瞪她,于是她抬起袖子假装咳嗽,并发声:
“你自风流快活去,管我今儿个何以火气喷顶。”
“哎呀,可是受风寒了?怎么咳了呢?来,赏你糖梅吃,爽爽喉。”邵离一副担忧的样子。说完的同时,梅子已经塞进湛蓝的嘴里去了。
湛蓝显然被他突兀的举止吓到了,所以连拒绝的反射动作也没有,整个人就这么怔住,呆望着他,不明白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
被吓到的人不只是湛蓝,那柳家千金主仆也给吓傻了,发完了傻后,一抹自以为是的了悟,也涌进眼中——原来这丫头是邵公子的侍妾,莫怪她敢这般习蛮,没人支使得动。
柳千金清了清喉咙,但声音还是干干的,有丝艰难道:
“这样相当不妥呀,邵公子。即使是侍妾,也不该纵容……”
侍妾?!指谁?
邵离与湛蓝的脸上同时出现错愕,并看向柳千金。他们先前曾有什么不妥的举止让人误会他俩之间是那么一回事吗?这柳大小姐,好高深的想像力哪!
这明明是一个大哥在逗一个小妹妹的模样不是吗?怎会是……被想成那种关系去了?邵离不可思议地笑了:
“她还只是个孩子,柳小姐误会了。这样胡乱臆测对娃儿日后的闺誉将大有损害,请小姐切莫再误会下去。”口气很温和,语意却坚定不容人质疑,简直像在下命令。
柳干金心中莫名一颤,怯怯地点头:
“呀……是我误会了。”
一边的璧玉却是坚持己见:
“不是误会!小姐,他们那样,正是关系匪浅的铁证,那小蹄子分明是有靠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邵离正向她走过来,笑笑的,可是她却浑身寒毛直立,犹如被丢入冰窖里……
“如果我在府里听到一字半语对我或那娃儿的谣言闲语,不管是不是你传出去的,一律都往你身上算数,这点你就多包涵了,璧玉。”
“我我我……不……没有……怎么可以……”冷汗狂冒,璧玉一个字也说不稳。
邵离仍是笑,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有着柳千金最心折的雍雅气度:
“当然,也有可能会冤枉你,所以邵某不是先在此谢罪过了吗?你可记下了。”
“我我……不会乱说的,一个字也不会!”璧玉歇斯底里的拔尖声音发誓。“要是有别人自己乱猜……”
“你说呢?”邵离一点机会也不给她。而且还“不经意”地将手上的竹签往石桌上轻轻一丢,就见那竹签插进石桌里三寸有余!
璧玉连忙叫道:
“我会拼命终止他们不实的谣言!”
“很好,辛苦你了。”好温柔的声音,但是在他转身后,璧玉已经跌坐在地上起下来了。事情已经算是解决了吗?
在看不到原本应该站在他身后的那抹小身影之后,邵离轻叹口气。
她溜了。
这才发现两人之间,她找他,轻而易举;反是他要找她,八成得翻遍季府才有可能如愿呢……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而他,今天又是怎么了,逗她逗得这般乐?
怪了。
第六章
“你不认识我对不对?!”稚嫩的声音再度围绕在大胡子左右,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丑娃儿。
大胡子很忙,忙着趁雪融时在好不容易露出的黑色土地上播下药草种籽,这是太座大人交办的事,一点差错都不能有,所以他小心极了。很忙,但还是可以出一张嘴来回应旁边的宝贝女儿。
“你是湛蓝,虽然长得不像我,可你还是我的女儿。半分不假。”
嫩嫩的声音尖了起来——
“胡说!湛蓝长得像娘亲,可我现在是个小丑怪,不是湛蓝啦!”
叹气:“要我指出你的缺点吗?”
“你昨儿个说我的易容功夫很捧了,为什么今天又要气我,爹爹好坏!爹爹在报复早上我多给哥哥吃一只乳鸽!”小娃儿快要被气哭了。
“你爹我是那种人吗?我会跟湛无拘那浑小子一般见识吗?”大胡子哇哇大叫,不晓得心虚为何物似的。声音还愈来愈理直气壮:“宝贝,你是真的犯了重大错误嘛,不是为爹的故意找麻烦哪。”
抽抽噎噎:“什么错误嘛?”
当爹的心疼了,赶忙抱起心肝,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道:
“你知道这里是穿云山的山顶,咱家在此落户也十来年了,从来也没见谁有本事爬上来过,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一家四口,这里是不可能出现外人的;就算有,也会是武功高强的人,而不是你这小娃儿。”
“原来不是我易容不好,而是我不该出现在不可能会有陌生人出现的地方呀?”知道了原因,小女娃不哭了。小脑袋贴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咕哝道:“山下的人都这么精明吗?”
这个父亲搔头想了下,然后露出大胡子下的白牙:
“绝大部分是笨的,不过为父的总要设想一下,要是你不幸遇到厉害对手,该有的自保功夫,绝不能出纰漏吧。”
JJ JJ JJ
自那一天之后,湛蓝就没再去找过邵离,日子一晃就是半个月,这期间季府里也发生了一些事。她一边看着热闹,让郁闷的心情纡解了些许……那郁闷呀……却不知是打哪滋生起来,竞一直沉在心口不肯化去,怪!怪极了!
前来索宝物的江湖人士愈来愈多,而那冰魄寒蝉更是被有心人传成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之圣品,导致季家日日都是不平静。
那些住在南园的千金小姐们像是深觉不安,已有许多人要求打道回府,不要参加今年的宴会了。人家要走,季府总不好强留,幸好一些侠士自愿帮忙护送,不至于教季府的府卫在这紧迫的时刻,还被分散防御的力量。
不过也有几个比较大胆的女性留下来了,当然他们都是别有所图。就湛蓝知道的,那个柳家千金是为了邵离;而周家小姐以及黄家小姐则是想对季家公子们展现“患难见真情”的美德,盼能得来一如意郎君。
除此之外,那些名头很大、武功平平的大侠多少也发挥了一些作用,有一些较不济事的角色,就由他们来料理掉;当然,重量级的人物,还是由龙九来……那,邵离呢?为何不见他施展身手?
虽然很好奇,但是她才不要去找他,一想到他就生气,要见了不是更生气吗?
“不见不见,不要见他啦!”走在小径上,这条小径四通八达,东西南北都可去得,而她刚才做完管事交办的小差事,理当回去覆命,然后接下一道指示才是。不过小人物就是有这一点好处,上头的人要忽略他们的存在非常容易。湛蓝对这一点颇有心得,所以不曾被抓包到偷闲的事实,加上最近季府兵荒马乱,管理制度上没那么严谨有效,所以她日子过得很优闲。
那……现在她要去南园,还是东园呢?前厅那边也不错,一堆江瑚豪杰聚在一起煞有其事地忧国忧民,旁听一下也颇有趣,唯一可惜的是听不到什么重点,都是笑话而已。至于那个龙九,下手可是不留情的,她没兴趣在自个身上加添几个血窟窿招摇,所以不能去。
正犹豫不定时,西园方向似乎传来一声惊恐的惊呼,让她再也无须考虑地迈步而去。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西园那边怎么会有女子声音呢?怪了。
她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赶到了发声处,蹲伏在一处茂密的草丛下,确定自己身形够隐密后,才放眼望去,这一望,就给望得愣住!
怎么……会看到一个被暗算了的邵离?怎会!但是他倒卧在地上却是不争的事时呀……怎么回事?谁那么大的本事?!心口波涌出前所未有的焦急让她差一点冲出去,可是……怪怪的,为了那一点不确定,她选择再看一会情况,毕竟她对邵离的功夫十足有信心。
前方的梅林区,一个哭叫的少女正以其柔弱的身躯挡在昏迷不醒的邵离身前,她面对的是两名凶恶的蒙面大汉。
那少女……好像是季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叫季容悦!湛蓝记起来了,同时也百般不解她怎会出现在西园这边?
“你们……你们别想得逞,我的丫鬟已……已经去前方叫人来了,我不会让你们伤害邵大哥的!”声音抖得不成句,虽心意可嘉,但其行偏愚,不是会让人看在眼里的角色。
所以那两名蒙面大汉没当她一回事,连回应一下也没有,一位道:
“别浪费时间,杀了她!”
另一个点头。并迅速举起单刀,就要一刀砍向佳人的颈项——
“啊!”季小姐尖叫一声立即昏阙过去,不敢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噩运。
两名大汉顿了一下,但是没有手软,只是——
“哎呀!龙九公子,您回来了,小的立刻给您端茶过来!”宏亮的呼唤声打不远处传来,正往这边走。
“是龙九!快走!”一个大汉扛起邵离,已经先行飞走。
另一个跟着走,但不甘心叫:
“那她呢?留下她……”
“她济得了什么事?不管了,能抓到邵离才是正事!走!”
“咻咻”两道黑影在几个起落后,已经跳出季府的围墙。
湛蓝跳出来,将手上的药瓶收好,走近昏倒在地上的佳人,摸摸她的脉搏,确定她安好无事之后,才好整以暇地循着黑影的方向追去。虽然那两人轻功不弱,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但是……嘻!幸好她有“千里香”可用,不怕跟不到他们的巢穴。走喽,湛蓝!
也许她会成为邵离的救命恩人喔,假使他真的是落难的话。
“可一想到他身上有我给的解毒丸,就觉得他不像是真正落难……”她边走边咕哝着,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还不自知。
大概是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辞儿吧!她的身后,又有一个悄无声响的跟随着,但她却没法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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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离被重重丢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给他上手铐脚镍,要快!”有人即刻吩咐着。
马上有人动作,皆是非常忌惮邵离的武功,将他锁住更为妥当些。
不过有人却是嗤之以鼻:
“秦力,他都中了我们的化功散了,还怕他什么?现下的他,不过是一只病猫!要不然刚才也不会被我们的迷香给撂倒,不费吹灰之力就教我们擒来。”
“老大,让我先捅他一刀以泄心头之恨!”
“方勇,我们费尽心思抓他来,可不是用来给你报仇的!总轮得到你,现在,你闪远些!”秦力斥退一边的莽汉,这方勇正是之前去送信,却教邵离识破,给丢回来的人。接着他又对伙伴道:“熊阳,虽然邵离中了化功散,但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季府上下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你我可是明白得紧。能被燕楼楼主叶惊鸿视为最大对手的男人,纵使未被江湖人封为天下第一,其功力也该是无人能及了!”
熊阳全然不服:
“呸!不过是被他人过度吹捧罢了!谁又见过邵离与叶惊鸿真正交手过了?一直都是邵离在躲,就代表了他根本是一个空心大老倌,不敢跟天下第一高手较量!我熊阳倒想会会他……”
“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大哥是死在谁手上了吗?是邵离!这可不是大哥自己跑去穿透他那把‘青翼剑’的结果吧!”秦力一向务实,绝不轻易低估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邵离这类的江湖高手。
一番话终于说得熊阳不敢再放厥辞,只好道:
“那现在怎么办呢?抓他来,他也不会就范的。不如就一刀杀了他,也算是替大哥报仇。”
“不,要杀他是日后的事,他必得为我们所利用!我们利用他的力量来得到季家财富,然后也利用他对抗燕楼,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便是秦力想出的一石二鸟之计!
熊阳道:
“上回叫方勇送信去,邵离并不相信我们与燕楼合作之事……”
“但燕楼却相信我们与邵离是一伙的!”秦力微笑。
“真的?”熊阳欣喜于事情的顺利。
“是的。水柔柔已经率人南下了。虽然我们并不晓得他们之间曾有过什么仇怨,但是邵离一直躲着燕楼却是北方道上大家都知晓的事。”
“可是燕楼会如我们所愿吗?”
秦力阴狠一笑:“不必他们亲手杀,我们代劳,嫁祸于他们也就成了。到时天下人都会相信是燕楼杀了邵离,于是那些敬邵离为主的组织,将会踏平燕楼,那么一来,燕楼永远没机会弄明白真相,而我们将坐拥季家富甲天下的财富,消遥一生,而无所惧了。”
熊阳对燕楼的人忌惮多一些,问道:
“但若是……那些人没能一举歼灭燕楼,那么待他们查出我等……”
秦力脸色沉凝了下!“事情原本就没有全然的绝对,不过此刻邵离在我们手中,胜算便大了。”他当然惧怕燕楼,那燕楼对待敌人的手段之凶残,光是听闻便要打颤。
转头看了下仍昏迷中的邵离,他对一边的部下道:
“将‘真言粉’拿来。”
“是。”
“这真言粉真的有用吗?你去哪里弄来的?”熊阳持怀疑态度。
“你别小看它,这可是出自苗疆元教,我费了好大心思才弄到手的。以前亲眼看到其神效,被洒到此粉的人,问他什么,他便知无不言;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就算要他砍杀自己也会遵命。”秦力不掩得意地说着,抬高手上的瓷罐,让所有人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