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放下行李袋,她朝他走近。
她到他左手旁,倾身贴向他身侧;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靠近。
"果然不一样。"她后退一步。
"心跳的速度?"他仍旧没什么表情。
"你怎么知道?"
"很荣幸能和你的纯青哥放在一起被比较,也很同情你的纯青哥。"他转身背对她,将散置的书报杂志收成一叠。
她又趋近他,拉他衣袖。"需要我提醒你,心口那股痛痛的感觉是因为吃醋?"
他挥手臂甩开她手。"不需要我提醒,你好几天没洗头,还有,你又在自作多情了吧。"抚平被她扯皱的衣袖。
"不洗头又不是我故意的。"她踱至镜前,看见自己发根明显泛油光,抓起发尾嗅闻:"很臭?"侧眼瞄镜,依稀看到后脑绵布,伤口上的头发剪掉了,她知道,但这才发现自己吃饱睡好,脸色还不错,样子却有点糟。
"你的纯青哥应该没闻到。"除非拥抱在一起了。
她回身对着他。"我的纯青哥……"掩嘴展开小女人的娇笑。
骥少纵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到柜上有支纯白色的折叠式手机。"这手机是他的?他忘记拿走了。"
"纯青哥的手机!"她走过去拿起。"没有手机,他一定很不方便。"她抓起钱包往门口走。
"你做什么?"
"他的公司就在附近,拿去还他。"说这句话时,她已跨出房门。
"喂,等东西都收拾好,我再……"思及见想见的人,她绝对一秒也不肯多等,遂想随她去,但过不到十秒钟,他拉开门,快步追上她。
步出医院大门,左转走在人行道上,看看两三栋大楼门号后,徐舞文暂停步,打开钱包,拿出先前雷纯青给她的名片,确定方向没错,她继续往下走,对身旁如影随形的人说:
"你跟过来做什么?"她把手机还给纯青哥后,会马上回去。
他跟过来做什么?他想到她是一个人到不熟悉的地方,便追出来了。
好吧,他承认他担心她。
"你……"他欲言又止,想想,算了,她身上仍穿着充当睡衣的老旧T恤和运动裤,脚下踩着一双室内拖鞋,也没什么不对。
找到名片上的住址所在,进入大楼内,墙上列名的公司行号中,十三楼确是雷纯青隶属的模特儿经纪公司。
一楼大厅来往的人颇多,徐舞文打量四周,杵在大门附近几个人的谈话传入她耳中。
"搞什么?不是说立刻下楼集合出发,人都到哪去了?车子不能停在路边太久。"
从他们有人手上拿着相机,及地上的摄影器材看来,好像是专业摄影小组。
"今天问题儿不少,可能又出状况了,再等一下吧,反正这里还满凉快的。"望着从电梯间走出来的人。"下来了。"
雷纯青和一名男子率先自大厅底处走出,身后跟着几名美丽女子。徐舞文立在说话的人右后方,骥少纵在她身旁。
"啧。"看到男子当众揽雷纯青的肩膀,骂道:"胡搞瞎搞。"
"你说雷和Jack?雷是被硬缠住的。"
名为Jack的男子回过头,似乎受到怂恿或单纯地想炫耀,大庭广众下,扳过雷纯青的身子想要亲吻他。
"公司一堆男的女的干嘛都鸟他?分明有毛病。"
一名女子在Jack得逞前,冲过来狠踹他后腿,并用力推开他!其他女模特儿有人惊叫、有人嘻笑。众人出现时,优异的外表便吸引经过大厅的所有人目光,这下更惹人伫足观看。
"哎,又吵起来了。我跟雷说过,找个人定下来,别再让Jack和优妖几个人为了争夺他整天吵来吵去,他说好。"
女子圈住雷纯青手臂,男子用力推她一把;两人互瞪,雷纯青在一旁好言相劝。
"没见过他跟人说不好的,他脑子有问题啊。"
"连你也关心他,表示他很好。"
骥少纵看徐舞文,以为她会冲上前去,但她站着不动。而大厅中央互瞪的两人终于动起手来,雷纯青介入两人之间,却劝架不成,反成为两人拉扯的对象。
"真是难看!"激烈拉扯令围观的人愈来愈多。
"就跟你说雷爱的是我!你听不懂中国话吗?"女子将雷纯青拉向自己。
"你智障!雷爱的是我!"男子立刻骂道,并使反力。
"是我!"女子力气输人,遂往前靠着雷纯青。"雷!告诉他,你爱的是谁?"
"哼。"男子揽住雷纯青的腰。"告诉她,你爱的是谁?"
雷纯青的表情十分为难,叹了口气,顾不得现场有多少人观看,答:"都爱……"
声音很小,但从嘴型便可看出他的答案,令这头的人跳脚。"去他的!他白痴啊!都不爱就说不爱,干嘛……天啊!难不成他……"
"唉--"另一个人在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走到大厅中央闹事人前,帮雷纯青平息纷争。
这是怎么回事?连骥少纵也看不懂。只觉得一群俊男美女关系乱七八糟,形成寻常人难以理解的蔷薇花世界。
他摇摇头,转眼一瞧,徐舞文不见了!顾不得事件如何收尾,他快步步出大楼,左右观看,徐舞文后脑有伤,很好认出。
她走在与医院反方向的人行道上,然后,突然停步。
骥少纵跑过去,徐舞文正望着映在玻璃门上的自己,面无表情。
"我的样子很像疯女十八年对不对?"有够邋遢。
"不像。"硬要说像的话,也只像两年而已。
徐舞文看到前方有家大书店,移动脚步走过去。
骥少纵跟着,但从书局出来的人目光奇怪,似乎总多看他两眼,他不禁略顿住。再起步,险些撞上自己--那是一张贴在店前的大海报,比他本人还大的半身照、他的姓名及头衔全显着地印在上头!
走进书店,一大叠以他为封面的杂志摆在财经杂志区前,斗大标题为"总裁素颜系列报导之一。他什么时候接受专访了?身着休闲服、头发未往上梳的生活照,更不可能从他手上流出!
肯定是魏摩纪搞的鬼。真是该死!
徐舞文在时尚杂志区前翻阅杂志,大部份的人都是经过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走到那边,也许,她已经看到!毕竟这一大叠杂志比其它高出一截,十分醒目。
他拿起一旁的杂志,覆在以他为封面的那一大叠杂志上,离手后,发觉自己手心发开。他会跟她坦白,但不是现在。
转过头,她已不在原地!他环顾书局,找了一下,发现她结完帐,往外头走。
他起步要追,又被自己的大海报吓着。海报里外都有,又印了一大堆废书,不知魏摩纪那家伙给了出版商多少钱这样找他麻烦!
出了书局,看到徐舞文走在商家骑楼下,经过一家便利商店后,停步,回身到店外的回收筒前,撕开手上的纸袋,揉成一团,丢入回收筒内。接着竟连杂志封面也用力撕下,又揉成一团,又丢!
骥少纵过去,轻拉她手腕,说:"回去吧。"她后脑有伤,一头乱发,穿着拖鞋、旧衣,加上撕书、揉纸时像在报仇雪恨的凶狠表情,怕真会被当成疯子。
徐舞文被他拉出骑楼,在行人道上,甩开他的手,侧眼瞪着他,开口道:"骗子。"
骥少纵心头重重一惊!
徐舞文瞪他,红了眼眶,再张开口时,手上杂志掉落地,摊开的页面是雷纯青的全身照,她微愣了下,神情沮丧。
骥少纵弯身想帮她捡起杂志,她突然哭了起来。
"纯青哥大骗子!"她嚷着,不由自主地窝入骥少纵怀里。
娇小的头颅靠着胸膛,骥少纵垂睫,瞧见她秀气可爱的五官扭曲变形,哭得狼狈,声音也走了调。
"不喜欢我就直接说嘛,为什么要说我高兴就好?他谁都爱,我怎么会高兴?原来他在外……在他工作的地方是那个样子,他果然没想过再回松樱舍了……我还守着松樱舍痴痴等他做什么?呜……呜……"
骥少纵举手想覆住她抖颤的肩,她却捶打他出气,碎拳像在咒骂他这人也没好到哪去。然而,捶打后,又情不自禁紧靠着他,哭湿他的胸口。
"我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好不容易见到他……想到下回不知道什……什……只好厚脸皮地才着他问喜不喜欢……"
眼前的胸膛太温暖,她一把推开,呜哇地大声痛泣,引人侧目;骥少纵想靠近,她用力挥手打开!
她摇头:"我不要只讲……只讲电话……以前觉得接到他电话就很幸福……现在才知道……呜……一点也不……纯青哥大骗子!我只喜欢他一个人,他怎么可以谁都喜欢?他是什么东西?他是什么东西--"
骥少纵硬是紧紧拥住她,任她出气;她挥拳、大叫后,渐渐平静下来。
"干嘛来看我?出现那么一下下,就让我暗暗发誓绝不会对其他人动心……"
"别哭了。"
又看到一串泪水自她眼底垂下,他明白她有多在意雷纯青了。
雷纯青说都爱的场面,有其可议之处。雷纯青有为难,她有伤心,而他……他纠在一起的心……是什么?算什么?
真是可笑。他以为她知道他的身份了,结果只是空烦恼。哪怕把十本封面是他的杂志摆在她眼前,她也不会留意到的。
她都说了,她的心中只有雷纯青;有雷纯青在,她对谁都不动心。
叮咚!叮咚!
"披萨!披萨来了!"松爷抱着美美忙往前头跑,在厨房门前与骥少纵错身而过,停步转身,"小白脸,给我钱。"
骥少纵拿出皮夹,抽出纸钞,蓦然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又得给你钱?"这些天松爷遇到他就跟他要钱,他哪有欠那么多房租?
"给我!"松爷抢走一张千元大钞,满不在乎地:"反正你是有钱人嘛!"听到又一声叮咚。"来喽!"
白鹅和猫咪跑过他脚下,亦往前厅奔去。
穿过厨房,走出后门,看到阿弟嘴上挂着一个袋子,想跑,又停步,犹豫不决。前头爷爷的欢呼声传来,它两眼一亮,张大嘴,垂涎欲滴,非常兴奋地跳跃般跑向前头。
几个纸团从被甩落地面的袋子中滚出。
徐舞文坐在廊下发呆,大伙本来想安慰她,结果披萨比她重要许多。到她背后,木质地板上被撕的那本杂志显露的是雷纯青的页面。
"撕到这就舍不得撕了?"他出声。
徐舞文抬头看他,低头瞥一眼杂志。"撕到那里时气就消了。"转头面对前方。
骥少纵落坐她右侧。"你要罢炊到什么时候?"前头那群家伙天天叫外卖,开宴会般嬉闹得无法无天。
"没心没肝没肺的人不要跟我说话!"
"关我什么事?"对那不男不女的家伙气消,却对他生气?他把杂志仍得封底朝上。
"人家还在难过,你却只想到吃饭。"这还不关他的事?"难怪失恋是痛苦的。"
"很高深的领悟,没有失恋的人果然不懂。"明明就是迁怒。
"失恋的痛苦在我爱的人竟然不爱我外,更在于周遭的人竟嘻嘻哈哈,丝毫不体谅人家的感受!"
"你喜欢上那种没用的人,教别人怎么为你感同身受?痛苦?更在于自己的没有眼光吧?"立刻挨一对红了眼眶的黑眸恨瞪,只得改口:"好,是我无法理解那家伙的好,不过,如果是我,我不会那么死心眼。"
"等你有喜欢的人,还说得出这种大话时,我才会佩服你。"
"你不是一口咬定我喜欢你?"
"你不是打死不承认?"她反问。
"承认会让你好过些?"
"单单你这句话,谁听了都不会觉得好过。"好像人家很稀罕他的喜欢似的,她不屑!
"你何不说得更刺耳一点?"他也板起脸孔。"基本上我的存在就让你觉得不舒服之类。"
徐舞文看着他。"住在我们这好一阵子,除了自大外,你多了点自知之明嘛。"
"什么?我自大?"
"这下自大凌越自知之明了。"
"自大总比不男不女好吧?而喜欢不男不女家伙的你又有多聪明?"
"你干嘛做人身攻击!"
因为他受到人身攻击!这足以令他火大了吧!深呼吸两次:"我是应该道歉,而且得反省自己怎么会被一个性格扭曲、坏嘴巴的女人轻易激怒。"
她性格扭曲?她嘴巴坏?"我本来就觉得你很讨人厌,现在更……"
"别说出来!"
两人互瞪,眼中皆迸出火光,谁也不让谁。
与她一般见识的自己实在可笑,简直也是无理取闹!他在这里做什么?根本没有意义--突地,有东西跃上他的背,不用回头,便晓得是大狗阿弟。
"阿弟,你满嘴披萨的味道,走开。"
"哈、哈……呜唔……"兴奋不已的阿弟猛然一僵。
骥少纵也忽然寒毛直竖,脸色整个不对劲。
"沈小姐。"徐舞文唤立在他们背后的沈绘里。
沈绘里举脚,阿弟惟恐被烧着似的跳下走廊,尾巴夹在后腿之间。沈绘里前进一步,它远在三公尺外,却仍吓得后跳,最后甚至惶恐跑开。
"来玩牌。"沈绘里在骥少纵和徐舞文之间蹲下,径自发起牌来,一边说:"在我的房间也听得到你们吵架。"
徐舞文赶紧道歉:"对不起。"一定常常吵到她……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见面总是吵吵闹闹……"沈绘里抽空碰了下镜框,继续发牌:"是爱情吗?"
另两人一愣,同时摇头,开口想否认,却没说话机会。
"爱情很俗气对不对?"手上牌快发完,她抬头看了两人一下。"吵架吵赢了是真的赢吗?先告白的人,就是喜欢对方多一点,就是输吗?"
一整副牌平分成三份,最后剩余的一张搁在三人之间。"多一张,有梅花七的人拿去。"沈绘里改成坐姿,整理自己的牌,道:"玩排七。"
明显是不可不玩的气氛,骥少纵只好拿起牌,看了一下,默默将多的那一张牌收起。
徐舞文同他说:"梅花七先拿出来。"
骥少纵照做后。
徐舞文出红钻七,解释道:"不同花色中,七是最先可以拿出来的牌,然后像接龙一样,依同花色八、九、十往上排,或六、五、四、三地往下排。"
沈绘里出梅花八,排在梅花七上方。
轮回到骥少纵。"有很多牌可以出时?"
"保留影响力最大、对自己最有利的牌。比如七啊八或六的,让拿到后面牌的人伤脑筋。"
骥少纵想了一下。"自己拿到后面牌时,就快把七八六排出来,以求快点解套?"他出黑桃七。"没错。"徐舞文出黑桃六,摆在黑桃七之下。
沈绘里看地板上已出的牌,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牌,似乎已陷入窘境。"没有牌可以出时,就盖牌。盖牌时,当然选最不利于他人的牌来盖,也就是从肯定要你死得比我惨的角度,来考虑盖哪张牌。"她抽出一张牌,盖在自己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