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月圆之期日渐到来,红叶愈来愈心慌。
这几天,她日夜兼程的赶画,并让常春拿去卖,凑到的数才刚好一百两,届时,她 跟恩人一人一半,也才各有五十两而已。
嗯!或许……她该把画带回房里画,这样速度会快些。
就这么决定了,趁言子虚这会儿不在,她偷偷的“借”走一幅画,谅他也不会怪她 。
红叶偷偷的潜人言子虚的寝房,摄手踞脚的走进去之后,先将头探了探,看言子虚 在不在?
她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
嘿嘿!果然没人。
红叶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搬了一张高脚的凳子,爬上去之后,踮高脚,伸手要去取 画。
“你在做什么?”
红叶听到言子虚的声音,吓得立刻回头往外看。
啊!不得了了,言子虚回来了!
红叶被他吓了一跳,一个不留神,便从椅子上跌下来。
言子虚眼明手快地奔上前,抱住她。
“爷,你怎么回来了?”红叶惊魂未定,一开口就是抱怨言子虚回来得早。
她的口吻里透露着失望。
“怎么?我回来得不是时候?”他若有所指的开口。
红叶机伶的连忙摇头说:“没有,绝对没有的事,这房是爷的,你高兴什么时候回 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哪有主子回自个儿的房,还得看时辰的是不是?”
红叶从僵硬的脸上硬是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意,想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
“嘿嘿!”言子虚也学她讪笑了两声,蓦地,他脸色一沉,问她道:“你刚刚爬那 么高,想做什么?”
地想做什么?
完了!言子虚这会儿问起了,那她怎么回答?
告诉他,她想偷画吗?
笨蛋!她要是真能这么回答,还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嘿嘿!”她又尴尬的笑了两声,骨碌碌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看画又看看言子 虚,看看他又看看画。
啊!有了!
“我想爬上去清理灰尘。”她说得理直气壮。
“清理灰尘?”言子虚十分讶异。
红叶点头如捣蒜,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对啊!我想画挂在上头也有一、两 个月了,如果不清一清,那灰尘只怕会愈积愈多。”
“哦!这样啊!”说真的,言子虚还是不信她。“如果你只是想清灰尘,那我告诉 你,不必了。”
“为什么?”
“因为,我每天都会掸一掸我房里物品的灰尘。”他是个受不了脏污的人。
“每天都掸!”吓!她这个做下人的怎么都不知道?
言子虚点点头,还老实说:“就连你扫到角落不显眼虚的灰尘,我都得费力的把它 扫出来,清一清。”
吓!这一听,红叶又吓了一大跳,原来,言子虚一直知道她把脏东西往他的床底下 藏的事!
“嘿嘿!”她又干笑了雨声。“爷,你真是个勤劳的主子。”
“好说、好说。”言子虚大方地接受红叶的赞美。
他放开红叶,转身去案前找资料。
红叶像一只小母鸡似的跟在他身后,问他道:“爷,你待会要出去吗?”最好是, 因为只有等他出去了,她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画偷出去。
言子虚蓦然抬头,回过身子看着红叶。“你想打发我出去?”
“没有、没有。”红叶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我怎么会想打发爷出去呢?我是 想爷这么急着在找东西,是不是刚刚出门时,少带了什么,所以又回来拿。”红叶说起 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哦!”言子虚也不拆穿她,回头又忙他的事,顺便回答她道:“我今天是不会再 出去了。”
今天不会再出去了?“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他又回头问她。
红叶连忙收起失望的脸色,陪笑着答道:“没有啦!我是说……说爷你这么忙,怎 么不趁今儿个天气好,出去走走呢?”
“我今天很忙,所以就不出去了。”言子虚坐回椅子上。
这一看,就是他要长待在房里的模样。
唉!她怎么这么命苦呢?
要是她早一步来偷画,就不会弄到像现在这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困顿局面了。
红叶颓着两肩,没精打采的步向门外。
看她这副模样,言子虚捉弄她的情绪愈演愈越烈,“那个──红叶。”他叫住她。
“干嘛?”红叶要死不活地回过头,没什么精神地现了言子虚一眼。
言子虚推开椅子走出来,双手背负在后,像是若有所思的凝神了好一会儿,这才开 口问红叶道:“近来有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进我的房里来?”
“没有啊!”她没什么气力似的,虚晃了两下头。“爷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这府里有内贼。”
“内贼!”
红叶一听到这两个字,吓得眼皮直跳,好像被人逮到了把柄一样。“爷,你为什么 这么认为?”
“因为,我最近老是觉得我房里挂的这些画怪怪的。”言子虚暧昧的说。
“怪怪的?”红叶的声音也跟着怪里怪气起来。
完了!言子虚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爷,你说得怪怪的,是什么意思啊?”红叶小心翼翼地问,十分害怕自己 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觉得这些画有些是赝品。”
“赝品!嘿嘿:怎么会呢?”完了!言子虚果然发现了。
红叶不断的伸手抹去额前的冷汗。“会不会……是舅老爷看岔了?”
“不会,我对书画也略有涉猎,你瞧瞧──”言子虚拉着都快吓摊了的红叶往墙边 一站,指着墙上的画随口乱掰道:“这郭熙的书风一向都是清健疏秀,构图新奇,可你 看看墙上这一幅笔法古媚华丽、端庄秀雅──”
真的吗?为什么她一点也没瞧出来?
红叶睁大眼,想看清楚自己是哪里画岔了,怎么会露出那么大的破绽,让言子虚一 瞧就瞧出那画是仿的?
可──她再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画的跟原作很像啊!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你再瞧瞧。”言子虚又把红叶拉到另一幅画的旁边。“这吴杉的昼作特色多采定 点透视构图,跟传统的敬点透视有别,可你瞧瞧,你瞧瞧这画,根本没有达到渲染的技 巧,所以这画铁定是仿的。”
仿的!
言子虚刚刚说了“仿的”这样的字眼了吗?红叶暗暗吞了一口口水,手掌心不停的 往裙摆抹,擦掉直冒的汗水。
“所以,我怀疑这府里有内贼。”言子虚下了结论。
那结论轰的一声,在红叶的脑中炸开。
完了!言子虚果然知道了。
“红叶。”
“干嘛?”红叶全身戒备,瞪着言子虚瞧。
“你干嘛说话这么大声?像是做贼心虚似的!”
“我哪有说话大声?”红叶甩开言子虚的手,不停的在屋里转圈圈。“还有那…… 那画的事,我……我根本就不知情。”
“我没说你知情啊!”
“可……可你刚刚为什么说我做贼心虚?”红叶想恶人先告状。
“哎呀!我是随便乱比喻的啦!”
“随便乱比喻的?”红叶的眼珠子又转了一圈,这也就是说,言子虚根本不曾怀疑 过她吗?
哎呀!早说嘛!害她吓的。
红叶挥挥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惊。
“红叶。”言子虚拖了一把椅子在红叶的身边坐下。“以后你得多留意些,如果抓 到那窃贼,我重重有赏。”
“咳咳咳!”红叶倏地被水给呛着了。“叫我抓小偷!”
不会吧!她再怎么傻,也不会傻傻的抓自己去坐牢啊!“我……恐怕不行耶!我… …”她搔搔头,以十分为难的表情说:“我没那个能力啦!”
“有,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就别自谦了。以后这里所有的画作全归你管,少了一幅 都不行喔!”言子虚变相的要红叶学好。
他知道红叶走歹路是情非得已的事,但是,想脱离这环境的法子很多,她不能以身 试法走险路。
言子虚给了红叶一个鼓励的笑容,而红叶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完了!她这会儿就连为自己赎身的银子能不能筹得出来都成问题了,更别说是要给 恩人的银两了。
唉──爷啊爷,你怎么就专门挡我的财路呢?
红叶很哀怨的睨了青子虚一眼;而言子虚则低着头闷笑着。
第七章
分离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天净沙乔吉
十五月圆之约,言子虚蒙着睑去见红叶。
红叶一见到恩人,就苦着脸直说:“莫大爷,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这话怎么说呢?︶“我……我只偷到这么一点点。”红叶将她手头上的 一百两全贡献出来。
以后她可能没有机会再回报恩人的救命之情,所以,趁这最后一次机会,她能帮恩 人多少就帮多少。
言子虚看着手上的一百两银票,知道这是红叶全部的家产了。
他把银票推还给红叶,又在纸绢上写着:︽你想不想离开马家?︾“想啊!当然想 。”红叶很用力的点头,因为这想法她已经想了十年之久。
“我本来是想筹够了钱之后,就离开马家,自个儿开个小店糊糊口,谁知道──”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言子虚来坏她的大事!
言子虚在心里帮红叶接下她的难言之隐,随即,他在纸上写着:︵开个茶铺好吗? ︶“好啊、好啊:”红叶点头如捣蒜。
在这个家里,她最常做的就是泡茶了,而马家对茶叶又很讲究,所以,在马家十年 ,她多多少少也学了点品茶的技巧,她若能开一间茶铺,这当然是最好的了。
只是──“我没有钱。”
︵钱的事你别担心。︶言子虚以含笑的眼神鼓励红叶。︵你上回给我的银票,我擅 自做了决定,帮你顶下一间茶铺。︶言子虚顺手写下新铺子的店址,递给红叶之后,低 头又写道:︵这铺子后头有间两进的宅子,虽不大,可也够一家人住。︶言子虚简单的 把那茶铺的概况写进去。
红叶看着那张纸,双眼顿时发亮。
她两手开心到忘形地攀上恩人的手臂,直囔道:“真的吗?我是说……上回我只给 你一百两,那怎么够顶一间铺子呢?”
而且,还包括一间宅子,这实在是人不可思议了。
言子虚写道:︵那铺子的老板怜我是个哑子,所以,低价顶给我做生意。︶他说了 谎,因为要顶下那间铺子,他还添了不少银子补足铺子老板开出的价。
而红叶不知这世道人情冷暖,当真以为当哑子还有这种好处。
她虽然很开心开铺子的计画终于实现,“可是──”她又面带为难之色,因为,恩 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顶个铺子做生意谋生,铁定强过他一个人居无定所的飘泊。
“不了,莫大爷,那铺子既然是你顶了,你就自己开店当老板吧!”她在马家还有 个工作可以糊口,不像他那么可怜。
红叶将纸还给恩人大老爷。
言子虚懂得红叶的顾虑。
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凡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
他没收下她还给他的那张纸,却又在另一张纸上写道:︵我是个哑子,不好招呼客 人,做生意这门学问,我这辈子是做不来的。︶“可以的、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的。”红叶用力的点头,鼓励恩人,要他别妄自菲薄。
“若真是顾虑不好招呼客人的问题,那……那你可以请个掌柜、小二来帮你啊!” 红叶积极的替恩人加油、打气。
言子虚见她热心地帮一个谈不上熟识的人建立信心,不自觉的又让笑意染上了眼眸 。
︵要不,我请你当我铺子里的掌柜,可好?︶“好啊、好啊!”红叶开心的点头答 应,旋即,她又摇头说:︵为什么反悔?︶“因为……我不会算帐。”那当掌柜、小二 的,不只头脑要好,还要会算帐,而她什么都不会,只会泡茶。
不忍见她垂头丧气,失去信心,言子虚才要写道:︵我愿意教你算帐。︶红叶双眼 倏地发亮,昂起小脸,开心地告诉他说:“我可以请我们家的舅老爷教我算帐,我们家 舅老爷是朝廷的二品大官哟!他一定很厉害。”
红叶突然想到有个人可以加以利用,随即眉开眼笑。
“而且,我们家舅老爷每天都待在家里,闲闲没事干,他一定很有时间教我,我一 定很快就学会的。”红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对于她的自傲,言子虚是没什么意见啦!只是──他总是待在家闲闲没事干?这就 是她对他的印象吗?
言子虚不禁皱起眉来。
“可是──”红叶兴奋的小脸因为顾及到其他,一下子垮了下来。
︵怎么了?︶“我不能走;我答应过常春以及宝爷爷他们,要走大家一起走的,更 何况我纵使要走,只怕我家的老爷、夫人也不肯。”
在马家当差的下人们在人府前都签下了卖身契,他们得凑齐一千两才能离开。
红叶昂起俏睑,看见恩人也在为她的事发愁,当下甩甩头,勉强的挤出笑来,装作 不在乎。
“没事的,其实我走不走都无所谓,莫大爷,你别为我担心。要不,你的铺子先请 别的伙计去帮忙,等我自由了,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她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望着恩人大老爷。
言子虚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姑娘家,但此时此刻,她的坚强却让他觉得心酸。
他不晓得像她那么纤细的身子如何背负起如此庞大的责任?她不只要关心他这个“ 哑巴”恩人,还要肩负马府上下一干人的幸福。
如此的重担之下,在人前,她还得强颜欢笑,不想让他人为她担心──言子虚发现 他无法撒手不管红叶的困难。
红叶今儿个一整天都是无精打采的。
而这都是舅老爷的错,以往在这个时候,她总待在房里仿画,自从他下令叫她抓贼 之后,她每天变得闲闲没事做,直想拿头去撞墙。
讨厌!她的生活怎么变得这么无趣?
红叶将脸摆在桌上,张口去咬眼前的梨。
言子虚进房,便看见她的懒样。
心忖,她也懒得不像话了。
“你没手吗?”哪有姑娘家这么吃东西的!
他把梨拿开,不让她继续用这种难看的法子吃梨。
红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将脸别过,不想理这个讨人厌的舅老爷。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言子虚挨着她的身旁坐下。
红叶哼都不哼一声。
“哦──”言子虚懂了。“是我惹你生气的。”
知道就好,红叶在心里应了一声,她一脸骄傲地等着言子虚来跟她示好。
但言子虚却只是拿着梨走开──他──他竟然没想法子来逗她开心耶!
红叶扁着嘴,踱开步子走到言子虚身边,告诉他说:“爷,我在生气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