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其实我也不晓得你是怎样的人啦。对了,你现在有几个女朋友?你过去最高纪录曾经同时脚踏几条船?”
他拿起便当盒的盖子盖上,“谢谢你大约加了半瓶醋的寿司。”站起身走开。
她抱着便当盒跟在他后面,“别这样嘛,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多少也透露一点秘密给我嘛。我们现在是朋……”她咬到舌头。
他拉开大门,“请。”送客。
“再见。”
她毫不拖拉地往外走,反正她对他的事并非真的那么有兴趣。
* * *
林建良气喘吁吁地落坐她面前,乔时宜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她一个人坐在餐厅里一个多小时,服务员多次白眼看她,早就懒得过来询问她是否可以点餐了。
“抱歉,迟到这么久……”
她赶忙摇头:“没关系,没关系。”
多日不见,他还是一样,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头发不论怎么梳理,左边耳畔总有一撮发丝不听话地乱翘;身上穿的,仍是他号称大学毕业时在大卖场买的靛蓝色西服——她喜欢的就是他给人的安心感。
林建良镜片后的两眼不太敢正视她。“因为……”
“没关系,我说过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啊,你别误会,我当然不可能等到店打烊,顶多一个小时,不,两三个小时吧……”唉,她明明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迟到的。“总之,你别放在心上。”
服务生来到两人桌边,林建良点了一杯咖啡。
乔时宜翻开菜单的动作停住,脸上的微笑也一僵。
“你不吃点什么吗?”
“我吃过了。你点你想吃的,别在意我。”
“我……”她将菜单还给服务生,“我也吃过了。我们本来就没约好一起吃饭的嘛。”摸着饿扁的腹部,也只点了一杯咖啡。
接着,两人皆低头不语。
乔时宜抬睫瞄男友多次,许多问题在心底徘徊,却不能问出口。
为什么这一个半月来,他已经爽约三次?
为什么最近打电话总是找不到他?而他打来的次数,少得连算都不用算;难得打来,说不到几句,又匆匆挂断。
最想问的是——他还喜欢她吗?
如果在以往,她早抓着对方非问出个答案不可,但得到回答后,又暗恼自己何必多问多伤心。这次为免重蹈覆辙,杨魄的嘱咐,她默背不下上万次。
饮料送来眼前,她连续舀了数匙糖加入热咖啡。
“你一点也没变。”林建良看着她加糖后几乎溢出的咖啡。
“对啊,我是吃不了苦的女人,真差劲,哈哈厂他在暗示他变了?
真是,她为什么要骂自己差劲呢?
算了,不管怎么样,今天的她相信——保持距离,也是拉近彼此距离的方式之一。
他不语,她也跟着沉默;看着他由些微的局促不安,到平静下来,再到手上端着饮料,却兀自看着窗外发起呆……
她注意到他手上杯身缓缓倾斜,里头的热咖啡就要倒在他大腿上……
“建良……”
“嗯?啊!”回过神的他一个不小心,打翻近乎三分之一的热咖啡,忙将咖啡杯往桌上搁。
他哀喊不是因为皮肉的烫痛,而是可能就此毁了的长裤。
拿了几张餐巾纸擦拭长裤上的咖啡渍,靛色裤上的褐色痕迹却愈来愈明显,他将揉皱的餐巾纸扔在桌上,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抬眼看到乔时宜手上拿着湿纸巾,却对着他愣住不动。
按道理,她应该在第一时间便跑过来他这方,比他还担忧地为他擦拭污渍……
乔时宜在他纳闷的视线下回神。“你要……湿纸巾吗?”
“我要。”他伸出手拿过,撕开包装后,抬头对她补了一句:“谢谢。”
然而湿纸巾仍无法完全去除污渍。
“哎,我还是去洗手间一下!”离座前,他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等待的时候,她又开始默背杨魄的指示——不可以一成不变、一味地妥协、迁就对方;别说太多话,也别问任何事,把他当成普通朋友,试着找回初识时的感觉……
她和林建良刚认识时,两人很有话聊,连她搭公车时听到看到的总总,他都乐于倾听。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想同他吐苦水,说她工作上的不顺利或成为上司的出气筒时,他开始心不在焉;甚至到后来,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感情一旦由热变冷,是不是不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他们真的能找回初识时的感觉吗?
林建良回到她眼前,不时仍盯着裤子,十分在意上头的污渍。
“建良,我们……”乔时宜作个深呼吸后,说:“我们当朋友就好吧。”
“嗯……咦?”林建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嗄?”
“我们先回头当朋友,这样你的压力不会那么大,我们……啊,”乔时宜皱眉:“你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
“没有,我……”他猛摇手。“我是吓一跳……我……”
一名女子无声来到两人桌边,林建良看到来人的脸,肩膀重重一跳,眼镜差点滑落。
“晓莉!”双重惊讶下,他的魂魄飞了一半。
女子幽幽地勾视他一眼,幽幽地说:
“等我回过神,我人已经在这了……”视线转向他对面的乔时宜,更加哀怨:“她看起来好温柔多情,我就知道你一定提不出分手。”
“晓……”他的手在空中乱比划,似乎想阻止她乱说话。
她蹙眉。“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走,我马上走——”
“晓莉,你……”他抓住她的手,站起身,“你哭了?”原先迟疑、直觉和她保持距离的态度瞬间不见,另一只手举起一半,随时可能拥她入怀。
“我觉得你就要离开我了……”她自行回头扑入他怀里。“你明明知道,我没有你不行,什么都不会……”
“我知道,我……”心慌意乱间,他的唇畔有一抹掩饰不了的欢喜, “我……”他想起乔时宜就在一旁,转眼看她,身躯一僵。
女子圈抱住他的腰,不顾周遭众人眼光。“她才是你真正的女朋友,对不对?你会和她结婚,很快地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
林建良开口,不知该说什么时,乔时宜出声。
“你……你误会了,我和建良……我和他只是朋友,我们……刚刚才说定了的。”心,像被撕裂般痛。
“真的?”
女子径自拉着林建良坐下。坐下后,整个人仍偎着他,淡瞟乔时宜一眼。
乔时宜眨了好几下眼睛,她是不是看错了?刚刚对方的笑容,带着狡诈,也带着示威意味……
“晓莉,别这样……”林建良想请她坐正。
“人家头晕,人家……”她扬颈,唇鼻埋在他肩颈之间,“人家喜欢你的味道……”她举手环着他肩膀。“不管,我也要听你说喜欢我!”
林建良满脸通红。“不,不行……”
“我就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她又将哭泣。
“不,我喜欢,我好喜欢!我……”他不再挂记乔时宜,坚定地说:“我会娶你!我要娶你!”
* * *
乔时宜慢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是说必须拿捏距离,不可以无理取闹,不可以紧抓对方不放,不可以轻易提结婚吗?
不是说长得比较安全的男生比较安全?
她和那名女子最大的差别,在于外表。外貌美丽,举止言谈可爱诱人的女生,不管再怎么任性,男生都会耐心包容。
这没什么对错。
就像绝大部分的女生对帅哥没辙一样,相貌、气质普通的女子,没有资格规定男性不得有差别待遇——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但当面遭人横刀夺爱,她总有一点不甘心!
拿出行动电话,她想找人诉苦,拨给程盈千,她还没回家,手机则依旧关机中。
她再拨给车文远。
“喂,”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车先生正在忙,请问您哪位?等他忙完,我再请他回电给您好吗?”
“不……不用了。”
大概因为她总以男友为生活重心,可以谈心事的朋友少得可怜。
也罢,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到家,躲进被窝里痛哭一场!
经过住处隔壁的豪华大楼,她遇见杨魄和一名女子正要走进一楼大门。杨魄停下脚步,但她没有多看他,仿佛不认得他,继续往前走。
“喂!”杨魄出声。
她回过头,瞧见他身旁女子的美丽更胜那位名叫晓莉的女子数倍。
“哈哕!”她举手,像喝醉似的同他打个招呼,然后马上道别:“拜。”
失恋没什么稀奇,难熬的是遭这个世界彻底遗弃的痛苦感觉;唯有她,找不到自己的幸福……
“魄?”杨魄身边的女子轻偎向他。
他走进大楼,想想,拿出钥匙给女子。
“你先自己上去等我。”他往外走。
“魄!”
不理对方呼唤,他加快脚步跑向乔时宜居住的公寓楼房,进门一看,没有电梯,他大步爬上层层阶梯。
在第四往第五楼的楼梯间,他看见她的身影。
“喂!”他唤。
她停步,没有回头,他距离她七层阶梯,约四步远。
“怎么了?”他问,低沉的嗓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她瑟缩着肩膀,整个人微微发颤。
“和他之间进行得很不顺利?”他猜测她如此消沉的理由,也相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既然不行,早点了断对你其实也是好……”
背对着他的乔时宜突然回过身,走下两个阶梯后,不顾一切地跳向他!
他接抱住她,她埋进他怀里哭了起来,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呜——呜呜——”
他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她哭湿他肩膀。
第四章
“什么?!”美容、美发师薛大伟踮脚惊叫。“你被人当面抛弃?”
乔时宜从面前的大镜子看到他夸张的惊讶模样,全身寒毛再次直立,悄悄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一身鲜绿色西服,搭配萤光黄的领带及皮鞋;脸上上了粉妆,涂珠光口红;口吻举止超级娘娘腔……
杨魄竟带她来找这样的人!还把她被横刀夺爱的经过全告诉他。
杨魄到底在想什么?该不会把人家的悲哀当成笑话看吧?
“好可怜……”薛大伟红着眼眶站在她身后。“好可怜,好可怜喔!”
讲一次就够了!乔时宜真想这么对他说。
刚才她和杨魄走进来,他正眼也没瞧她一下,只要她坐下,按平常的上妆方式从头到尾化给他看。
五分钟后,他尖着嗓门,用看着蟑螂的眼神看她,叫来一群学徒、助理,让他们批评她犯了哪些错误。
她被嫌弃得抬不起头,差一点举手招认不懂得化妆的女人,如同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该死。
薛大伟看她不顺眼,她对他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去。她以沉默表达抗议。
“所以,你才带她来我这儿的吗?”
薛大伟按摩她的双肩,力道适中、手劲极为轻软,原先鄙夷的目光转为柔和,与她从敌对立场改为相知相怜的同伴关系。
他的敏感多变,比女人还女人。
他用莲花指指了杨魄一下:“亏你想得到我!放心好了,我一定把她变得和天——仙一样美丽,让她去报仇!”
乔时宜摇头。“我并没有想……”
是杨魄说要她找回自信,硬将她带来这里。
其实,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礼拜,而且男友另结新欢,与她分手的情形又不是第一次,她根本没想过报复。然而,杨魄和薛大伟根本不在意她的看法。
“麻烦你了。”杨魄冷冷地说。
“哎呀,你好死相!”薛大伟扭屁股撞了杨魄一下,红着脸弯腰对乔时宜说:“我先叫人帮你把妆卸干净。清洁、保养、上妆,是成为美丽女人的三大守则喔,可是我们人经常忽略上妆的重要性。”
其实不是忽略,是根本不知该怎么化。谁敢顶着愈化愈丑的妆出门?
“化妆呀,可以修正脸型、强调优点、掩饰缺点,只要一点小技巧,皮肤就会像珍珠般晶莹剔透,眼睛还能大上一点五倍呢!台湾的女性呀,重视穿着的观念是有了,可绝大部分都还不懂得享受化妆所带来的当女人的乐趣呀!”
他开始指示助手在她脸上动起手来。
乔时宜听令闭上眼,任由他人在她脸上抹来抹去;偶尔睁眼偷瞄退到后方、无事可做的杨魄。
几乎算不清有几个打扮时髦、艳丽的女子主动接近他了,可是他总是臭着一张脸,转身不理会对方,甚至开口要求她们离他远一点,愈来愈不耐烦。
“魄呀,他最死相了。”薛大伟转身叫杨魄,“魄!”招手要他过来。
杨魄看着它处,一副不得已的样子,慢步踱过来。
“我的预约早排到明年一月了,你这样不按规矩突然插队进来,自己看怎么办。”他用食指点了杨魄的鼻尖一下,讨赏。
杨魄蹙眉。“知道了。”
薛大伟偎向他,不断用指头点他的胸膛:“下回出专辑拍宣传照,你不可以再偷找别人打理你的造型喔!”
杨魄侧着身子。“知道了。”
“因为只有我最晓得魄你的优缺点了!”他又扭屁股撞他,“嘻……”又朝他伸出手——
“别再碰我!”杨魄的忍耐到了极限,即使因有求于他而不好发作,仍冷声警告。
薛大伟缩回手,吸着嘴发嗔。
乔时宜差点笑出声,她开始喜欢这个怪怪的美容师了。
“话说回来,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她?”
乔时宜睁开眼,杨魄正看着第二度被抹上卸妆油的她。
“他是因为……怕他家隔壁发生命案。”乔时宜帮他说明理由。“那天回到家,我照镜子时都被自己吓一大跳,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整个人阴沉得吓人,谁看到我都以为我会想不开吧。其实,我不会的啦,我连被针刺到都会痛得哇哇叫,怎么可能拿刀子割自己的手……”
“你闭嘴!”杨魄莫名有些动怒,深呼吸后,以平稳语调说:“让他看怎么为你造型比较合适。”
“怎么为她造型?我看只有整型最有效了!”所有人都转头看薛大伟,他跺脚:“哎呀,人家开玩笑的啦,哈哈哈……”
没人附和他,他合上嘴,清清嗓子,弯身审视她的皮肤,指示助理为她进行特殊的清洁及保养工作。
抬起头,他逮到杨魄在看表。
“反正这里没你能做的事,你就走吧。”他叉着腰说:“你看看,有你在,我下头的人都不做事了,全顾着照镜子补妆,拼了命地想勾引你!真讨人厌,你还是快走吧。”
见他看着乔时宜,薛大伟又说:
“放心好了,我向你保证不用半天,我就能让她彻底脱胎换骨!”
“那我先走了。”
杨魄是说给乔时宜听,但同他挥手道别的是薛大伟。“我在忙,不送你了。”
杨魄走后,他令正要为她敷上清洁面膜的助理暂停动作,亲自为她按摩脸部穴道,一边说:“魄呀,绷着脸的时候像个凶神恶煞,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还以为他是混黑社会的呢!很帅的黑社会人士就是了,嘻嘻!”他拍她的肩膀,要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