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常孤雪抓开脸上的毛巾,快步追了上来,粗鲁地抓住她。“你怎么……”
梅只抬眼看到一柄油纸伞正遮在她的上方,不让飞雪有飘落她身的机会。
“哪来的伞?”
“你是怎么解开绳索的?”
“我刚才没看到你带伞出来呀。”
“我问的是──”他指向不远处的绳子。
梅伸出手。
“那么舍不得就去收着放好哇,我自己拿伞就成了,谢谢。上头的梅花画得不错,我接受你的奉献。”
他并不肯松手,索性不管绳子的问题了,反正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不会得到答案的。
“谁说我要奉献?”他冷哼。
梅不解地问:
“那你做什么遮在我头上?”
“我只是顺便。”一手撑伞,一手抓住她,脚步快速的往屋内走,像是正在跟谁赌气似的。
梅往后看,那颗肉球小妹正努力要坐起来,同时张口呼唤着:“常大哥”。她努努嘴──
“我想那个小妹妹也非常需要你的顺便。”
“我会叫我堂弟去拉她一把。”
“也对,不会有几个人受得了你的粗鲁。”梅同意。
他顿住步伐,狠狠的瞪她。
“我粗鲁?”他生平第一次替人撑伞,这叫粗鲁?
“好吧,你不粗鲁,你根本是恶劣。”
“恶劣?”
“不过这也很正常,反正你是坏人嘛。”她点点头,并且决定由现在开始对他展开调查:“来,告诉我,你到目前为止杀过多少人了?”在她未介入他生命中前,他跟着杀人狂王二麻子四处逞凶,共杀过二十来人。她想知道改拜别人为师的他,人数上有何变动。
“杀人?”他再也挂不住冷漠的面具,大声质问:“你认为我杀过人?!”
“有什么好讶异的?”怪了。
“你认为很正常?有谁当了杀人凶手是正常的?你脑袋果然真的有问题!”
“别搞错了,你才是有问题的那一个,不然我何必这么辛苦的出现在你身边。
我多辛苦呀!”当了那么久的花神都没这两个月加起来的累哩。
他咬牙道:
“看来我还得感激你才是喽?我要感激你每一次的莫名其妙,感激你任意丢弃我,感激你要求我当好人,却又老问我杀了多少人喽?”
梅瞪大眼!
“喂,你别歪曲事实,”他更加用力的钳握住她。
“那你就告诉我,什么才是你所谓的事实!别再把我当呆子耍了!”
“我没有把你当呆子耍!”她抗议。
“还说没有!敢做不敢当吗?”他吼。
“当然没有,因为你本来就是呆子了呀,我又何必假装你是?”只有天生的呆子才会不了解神仙的苦心,叫他当好人都不听,真可恶!
“你──”被她气得差点吐血,甚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死死抓着她,不知要如何是好,这个可恶透顶的浑帐女人!
“怎样啦?!”她挣扎着,考虑要不要再施法弄昏他以自卫,如果他再不放的话“常哥哥!哇啊──”远处奔跑过来的肉球妹再度滑倒,一路滚了过来,圆滚滚的身躯锐不可挡的疾滚而来,眼看就要狠狠的撞上梅娇弱的身子了,常孤雪只来得及移形换位,以身代过,却抵抗不了那力道撞击出的踉跄,三个人便这么的倒成一团了。
“啊──唔!”殿后的梅无力阻止自己再一次成为常孤雪肉垫的事实,但那还不够惨,最惨的是,他的唇……竟……重重的贴撞上她正在叫痛的小嘴……
天……啊……
左等右等,等不到常孤雪弑师。唉,无聊!已经八天了,他也不快一点走向他必经的命运。
如果不是她日期算错,那恐怕就是他的命运真的自十五岁之后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了。为什么她都算不出来?这么一来,她又怎会知道自己的任务有没有达成啊?那些多如牛毛的修道者规矩有时还真是没道理得紧。
唉……那她还需要留在这儿吗?
这家伙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是当土匪。为什么他坚持要当土匪呀?很好玩吗?她看他似乎对杀人也没太大兴趣嘛。
这些天她都栖息在树林里的一棵梅树上,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不想现身,不想直接与他见面,有时飞到武馆去观察他,也只以隐形的方式……
都怪那次啦!自那次不小心嘴撞嘴之后,不仅撞痛了彼此的唇齿,还让两人之间变得奇怪起来。虽然说一切只是意外,但那一刻,他看她的眼神变得好……有深意。
她虽看不出其意,心头却兀自坪动了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哎……唷!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甩甩头,再甩甩头,把那些全推出脑外。不要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她此刻该想的是怎么让他变好人才对。
才想认真思考呢,这片宁静的树林就被打破了原来的幽静。有一男二女走了过来……
梅突然感觉到有点熟悉,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场景?一时记不起来,但耳朵倒是竖得很直。
呀!男的正是钟南山──年轻一些的钟南山;女的倒不是钟萍与乔小艳。记起来了,她第一次到“孤寨”时,正是看到这个场面,两个对常孤雪有好感的女性央求钟南山做某些事。
如今这场面莫非又是为了那个席孤雪?他有那么受欢迎吗?不会吧?他明明长得普通而已嘛。
但显然别个女人并不如此认为。
两名小姑娘皆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副含羞带怯的表情看似为了什么不好启口的事正在扭捏着。
“钟大叔,您也知道我们表姊妹俩是从战乱的北边逃出来的,如今爹娘失散,音讯全无,到了这般年纪,也没个长辈可代为作主,我们心底叹着年华虚度,想是得落发当个出家人了。”圆脸的少女率先起了个话头。
钟南山的烂好人性格始终屹立不摇,倾家荡产也撼动不了的存在着。就见他急忙问道:
“好好的,为什么想出家呢?你们两个可别胡思乱想呀,我们不是有拜托北方的朋友代为探问你们亲人的下落吗?我相信早晚会有好消息的。”
另一个较为削瘦单薄的少女轻叹了起来:
“我们日思夜盼,祈求老天让我们早日与家人团圆,希望那一天的到来,不会二、三十年以后。我们姊妹俩对于这些日子以来的叨扰,心下真是过意不去……”
“千万别这么说!晋老爷是个大好人,晋少爷与少夫人更是悲天悯人的救世活菩萨,何况你们姊妹俩也没闲着,都有帮忙打理内外呀。你们没听那些来练武的汉子们说吗,你们女红巧,厨艺好,将来必是好媳妇。可别乱想什么出家不出家的,很多人想娶你们呢。”
“是吗?怎么可能?钟大叔一定是在说笑。”两姊妹互看了下,同时嗔了起来,一副不依的小女儿态。
钟南山当然马上举例证明啦。
“我才没说笑!王平、李勇泰、高方贵他们都觉得你们一定是好妻子呢。要不是你们一直说家人未团聚前不想决定自己终身大事,早就有一大堆人抬花轿来迎娶了。”
两位小姑娘一听到那些人名,不自觉的垮下小脸。怎么都没一个像样的?尤其没有……
较为性急的圆脸少女直接问了:
“钟大叔,那个常大哥年纪也不小了,您怎么从未替他担心终身大事呢?”
“有哇,我提过五、六个姑娘,但他都不要,我也没办法。反正男孩子比较经老,不愁没妻子娶啦,何况他现在才十九岁。”
瘦削少女扬声道:
“钟大叔,也许是你提的他都不中意,你可以改提别人呀,常大哥少年英勇,相貌堂堂,一般女子必不入他眼。或许你该提那些虽然落难伶仃,却稍有学识并且手艺上佳的姑娘才是;而且,相貌也不宜太差。”
她们为何不干脆说出自己的大名算了?趴在树上的梅疑惑着这两个女人干嘛这般迂回?简简单单的说出“我想嫁常孤雪”几个字,总比讲一大堆跟主题无关的废话来得省事吧?而且还比较能让人理解。
瞧瞧,那个钟南山不就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你们有人选吗?我记得这附近没什么适龄的小姑娘了。何况大家都目不识丁,哪里找得到念过书的姑娘……呀!莫非你指的是我家萍儿?可是她还小,至少要再三、四年才能嫁人,但我想孤雪应该能等才对!”
“钟大叔!”瘦削的少女尖锐一叫,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种结论!“那颗肉球!”
“阿绶!”圆脸少女喝住。
“呀?肉球?”钟大叔搔了搔头。“今天的晚饭没有肉球可吃呀,你想吃吗?”
可近来猪肉很贵耶。
“不是的,我们一向是有什么吃什么,不挑的。”圆脸少女强笑了下,又道:
“大叔,我们再说回正题吧,关于常大哥的婚事,您认为如何?”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关心,那我再找找看吧,在萍儿还没长大之前,总不好耽误到孤雪的婚期。”钟南山感动的拍拍她们的肩。“你们真是好姑娘,我也会代你们留意好对象的。好啦!大叔还有活儿要忙,先走了。”
两双圆瞪的眼就这么看着钟南山走掉,不敢相信有人会粗心眼到这种地步,完全不能体察姑娘家羞涩的心思,更甚的,还做出可笑的结论!
瘦削的少女不悦地叫:
“阿腓!就跟你说这么做行不通嘛!跟钟大叔讲话就要直来直往,不然他根本听不懂!”
“可哪有女孩子自己开口说要嫁人的?那岂不是笑死人了?!我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也得说。你没听说晋馆主三天前派常大哥到县城去接引一批灾民到山上安顿,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年轻女人,而且妄想嫁常大哥的!以后这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相对的,我们就愈难争取到常大哥的注意了。”
说到这个,圆脸少女就有气,抱怨道:
“晋馆主也太多事了,老是收留那些灾民,害得大伙吃的用的都粗劣得可怜。
也不想想都收留七、八百人了,其中那些小孩、老人就占了一半,不能工作又只会吃,不是害我们吗?虽然我们也是被收留的人,可我们有在纺织、有在煮饭啊。想到那些没用的人分去了我们该得的用度,真不甘心。”
“是啊,希望晋馆主不要再做这种事了。现在天下大乱,他能收尽天下人吗?
我们这几百人好好过日子就好了嘛|”“是啊,以后我们要是嫁给常大哥,一定要劝他别学他师父当这种烂好人。我们啊,一定是最称职的馆主夫人呢|”两名少女早已幻想起美丽远景,嘻嘻闹闹的走远,满脑子都是一旦当了未来馆主夫人,将要如何逞威风、让人景仰……呵呵,好羞人哪!
梅双手支着下巴,眨巴着眼,喃喃自语道:
“收留灾民?一个未来的大坏蛋会做这种事吗?”
事有蹊跷,找人探听去!
“姑娘?请问你哪儿不舒服?姑娘?”晋东城轻声唤着眼前这位正忙着发呆的白衣女子。若不是她正坐在他给病患看诊的椅子上,他还真不想打扰她,毕竟人人都有发呆的自由,可是恐怕得请她挪往别处了。排在外头的病人还有好几个哩。
“叫我吗?”梅在他第五次召唤后,终于回神。“有什么事?”
“这该是由在下来问你的话吧?你坐在这椅子上,不是来看病,只是来问我有什么事吗?”晋东城浅笑道。
“对,我有话想请问你。”决定了,想知道常孤雪的事,来问这个正直诚实的男人最妥当了。
“你身体无恙?”
“那不重要啦。”梅看了下后头那些排队的人,最后决定伸出手给他做做样子。“当然,顺便看看脉象也无妨。”
顺便?敢情她这是在施恩?晋东城好笑的搭上她腕脉,也等她发问。看她似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若不给她问完,怕她闷下去,明天就真的要来拿药吃了。防患于未然,也是大夫的责任呀。
“请告诉我,常孤雪是坏人还是好人?”
晋东城闻言楞了下,然后才失笑出来。
“人性不是由这种二分法就可界定的吧?”
“为什么不行?概括来说,总有偏向好与趋向恶两种,其它细枝旁杂无须详究计较啦!”
“也许。”他点头。“那么,照我看,孤雪是上进的好男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以为又是一个爱慕小老弟的姑娘,他的回答相信可以满足她小女孩儿家的──
“不好吧?如果不可限量指的是他恶人的事迹,那他最好一事无成。”梅惊恐的跳起来,并指责他:“你们父子是少见的烂好人,怎么他跟着你们生活了四年,却没半点长进?除了学了一身武功之外,他难道不做善事的吗?”
“你何以说他是恶人呢?他并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姑娘你是否误会了|”“我没看到他做了什么跟‘好人’有关的事迹,自然会往‘坏人’的方向想啦!”梅开始踱步,喃喃念着:“好人呢,要乐于助人,和颜悦色,兼善天下,四海都传颂着他的善行,让人起而效尤,进而端正社会风气──”“你在说笑话吗?”冷不防的凉言凉调加入他们的谈话中。
两人同时看向正由偏门走进来的男子──一身风尘的常孤雪。
梅呆呆的看着七、八日不见的他,没预期会在今日见到他,但他就是出现了──
“你不是去县城了?”
“去了难道就不能回来?”他已懒得询问她如何知道他的行踪。如果问了,天晓得会被她扯多远,到最后又是他被气到吐血。他太明白这女人在东拉西扯方面有多么厉害。
“你以前一直要求我当好人,原来你所要求的并不只是当个好人,更要当个圣人,莫怪我会被你称为坏人了。”
“这是当然的呀。”梅一副试图跟他讲道理的表情。“你曾经有多坏,在改正后就该相对的有多好,这就像欠债还钱的道理一样。”
“这跟欠债还钱又有何相干了?”常孤雪很忍耐地问。天晓得他为什么不回房好好洗个热水澡,将三、四天来的疲惫与尘埃一并洗去,偏在瞄到她的身影后,想也不想的任由双腿领他来这里受气。
“怎么没有关系?你已经不是目不识丁的人了,这点道理应该想得通吧?如果想不通就表示你的理解力差得让人忍不住要为之掬一把辛酸泪了。”
“你──”梅同情地看他,也不为难。
“好吧,原来你真的不懂,那我就说明一下喽。假如我今天是大财主,而甲向我借了一百两,乙向我借了一两银子,日后他们一同来还钱时,甲总不能控诉说乙只还我一两,他却要还一百两是不公平的事吧?”说完,她歪着小脸问他:“虽然有点艰深,但可以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