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群又去端来一些食物,坐下后道:
“明天往花莲玩过去,我已订好饭店,你们两个人可以吧?”他请了四天假,明天就必须上课了。
“担心什么?别忘了我比你还熟东部,想当年追求你妈,四年来进出台湾五十次,每次都来花东这一带,我都可以当向导了。”川端峻彦总是喜欢夸跃当年苦追妻子到手的丰功伟业。
“那就好,车子留给你们用,等玩到台北再与我联络。”
“群己,东大的系主任一直在问我你的意愿,你爷爷希望你可以在东京教书,他实在是偏爱你过了火,一群孙侄子,就偏念着你。”说到这个,为人父的得意又高扬了起来。
“那就东京大学吧。”他不在意在什么地方教书。
“我真的觉得群己很不对劲。”川端峻彦大声的对老婆咬耳朵。
“就像你当即追不到女朋友烦心的样子一样而已,那有什么奇怪。”
“我就知道你现在仍觉得当年苦追你的男人是个傻瓜。”川端峻彦咕哝不已。
范若伦温柔的拍拍丈夫的手。
“群己,有喜欢的女子,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即使一时之间看不到结果,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们却会很为你高兴,我们同时也是开通的父母,不会硬性规定你非娶什么条件的人不可,你真的不打算把那位姑娘介绍给我们认识吗?”
“妈……”他苦笑,不知该怎么说。
“喂,儿子,你看中的姑娘不会也有仇日情节吧?我可是要伸冤了,祖先们做的错事不该要我们来背,我已经逢年过节在忏悔了,我——”
“那你们何必每年在广岛、长崎哀悼死在原子弹下的亡魂?如果承认也就算了,偏偏还篡改教科月,颠倒是非,真是极度可耻之至。”温柔的声音中夹着冷然。
“老婆……”川端峻彦双手合十,急叫着:“我错了!我仅代表全日本一亿二仟万人口对你这个中国代表致上亿万分歉意,求求你别再说了,如果日后咱们的子子孙孙有当官从政的。必会交代他们要修改教科书,可以了吧?”他最怕妻子又兴起仇恨意识,倒楣的绝对会是他。
范若伦仍是温柔的声音:
“哎呀,老爷,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这么慎重的道歉呢?快别这样了,教您父亲见了,怕不骂一声“妻奴”哩。我这媳妇可难为了。”
“好了好了,一年只算一份旧帐,再多一些你就要有提早守寡的准备。”就这两件事使得他追妻之路坎坷崎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硬要娶一个中国妻子来受罪。
范若伦轻笑出声,替丈夫倒了茶又夹来食物,逗完了丈夫才看向儿子。
“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不会是日本血统吧?”
“我想那不是主因。”范群摇摇头,深知母亲的习性若锲而不舍的问到现在,显见其关心的程度已到了非知不可的地步了,由不得他不说的。“她很文静,很年轻,没有预料到爱情之前,我就已对她展开追求,这令她难以适应,习惯性的退缩以对。她也老实的告诉我,她没有远嫁外国的准备,也就是说,你们的儿子彻头彻尾的在单恋,而且野心大到想把单恋变成两情相悦。不过她比较理智,直接了当的拒绝了我。”
“不会吧?我的儿子耶,我优秀到人见人爱的儿子耶,多少人排队挂号等着嫁的优秀美男子耶!”川端峻彦大呼小叫了起来。从小到大,多少小女生站在他们家门口就等见白马王子一面,怎么居然在台湾这个殖民地大大吃了瘪!他们台湾人到底在想什么?
“爸,这与那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啊,老爷,别再乱叫了。”范若伦拍拍丈夫,这几乎是三十多年的习惯了——就像在拍一只小狈。“群己,重点是你可以放弃她吗?你是个不轻易放感情的人,如果你带着遗憾回日本,你恐怕不会再对别人动心了吧?与其如此,你难道不能再努力一下吗?这对生活平实的你而言可能有点不容易,可是谈情说爱嘛,男人总要做一些可以让女人感动的事,那些花招,我想你父亲一定很有心得。老爷——”她巧笑倩兮的偎向丈夫。
川端峻彦翻翻白眼。
“我这辈子只“追”过你母亲,用的是四年跑台湾五十次的笨方法,并且苦练好中文,才被允婚。可是儿子,你中文很棒,台湾也出入许多次不稀奇了,我怀疑我的方法对你会有用。”他对老婆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范群起身搂了父母一下,感谢他们的关心与唱作俱佳的逗他开心。
他正色道:
“我不是没想过发动猛烈追求的,因为爱情令人不由自主想占有,想以一切方法博得对方的心,但我不愿造成别人太多困扰,更别说那名女孩子正是我所心仪的人了。目前,能每天看到她我已心满意足,至于回到日本后的心情,以及日后要等多久才会谈感情……倒是不必想太多。真的,我很好。”能爱上一个人,本来就是很好的事,不管结局是所谓的圆满或悲惨。
“没有爱上你,绝对是那名女孩子的损失。”范若伦点头说着。
何尝不是他的遗憾呢?
能相遇却不能相守。
“碰!”
一颗排球打落了她手上的书。
罗红怔怔的看着滚到一边的球,想起自己也曾遇到过类似的事件,而那个事件,令她遇见了范群。
“对不起!你人有没有怎样?”清亮的男中音迅速的传来。
她抬头望去,有点刺目的看着一名男孩伴着阳光跑过来,立在她身前三大步,便是一个九十度的躬身。
“对不起,我们在上体育课,有没有受伤?痛不痛?”躬身完后,男孩七手八脚的捡起她落在地上的书本。“这是你的书,啊!中文系的?你——”声音嘎然而止。
罗红静静的收回书本,没有开口的欲望;几秒钟的打扰,却弄翻了她小心掩盖的思绪,心情复又往更深的失落跌宕而去。跨过四个日夜,却像挨去了四个寒暑。
“喂,小姐,同学!”身后传来那个发呆了许久的男孩叫声。
她疑惑的看着,还有事吗?
“我喜欢你!我叫高开熹,我对你一见锺情,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叫高开熹的男孩追过来问。然后倒退着走,直直看着她。
她止住步子,抬头看着这个没礼貌的男孩,心想着今年奇怪的人真不少。
“我是电机系一年级的学生,我自我介绍过了,你呢?说一下啦。”他一直倒退着走,如果再走下去,铁定会撞到上回范群差点撞到的那根柱子,所以她不再走
“我不想认识你。”
“别这样说,我很有诚意,目前也没有女朋友,你中文系几年级?一定很少参加联谊或学校所举办的活动;我没见过你,如果我见过你,我一定会有印象的。”
由于他太接近她,所以她一直悄悄的后退,不喜欢他太丰沛的热情与汗水体味。范群很少汗流满身,也没有太明显的体味。
不远处的球场一直有人在呼叫男孩的名字,男孩扬手挥了挥,将球丢回去,罗红趁机快步走开,不过没能摆脱男孩的如影随形。
“你……走开。”她有些动气的低叫。
“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那以后我们偶尔有小口角时,就不怕了,我最怕看到母夜叉脸,怪吓人的。”
怎么会有人这么一厢情愿呢?她该怎么制止他的黏人脾性别在她身上施展?她不愿看他,大眼看向路的前方,蓦地,她瞠大了眼,远方正向她走来的,不正是范群吗?他不是向学校请了长假,怎么会在此刻出现在校园中呢?
范群走近了她,才看到她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健康型的大男孩。
“罗红,我来接你回家,这位是?”他对男孩点头以示招呼。
“不认得的人。”她没费心多看或招呼,向前走了几步,勾住范群的臂膀直直走开。
心,在确切碰触到他的体温后,才真正踏实,似乎悬了数日的空洞不曾存在过一般。
在这样意外重逢的喜悦中,不该有闲杂人等介入他们之间。在这儿,容不下不相干的第三人。
只能是她与他。
他们找了一间清幽的咖啡屋吃下午茶。
范群带笑的说着这些天来与父母相处的一些趣事。他知道自己是流于叼叼絮絮了,但罗红似乎不介意他总是以一些琐碎的事来活络两人之间的气氛。她喜欢“听”与“看”,不多话不代表冷漠,因为她柔和的眼中似乎有着笑意。
“你……父母知道我吗?”在他话题的空档,她仍是问了,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答案,但在他的叙述中,她已算是某种程度的参与了他的家庭。那么,把自己格于局外的远处,显得有些怪异……即使她不知道自己期待得到什么答案。
“知道,你介意吗?他们几天下来就看出来我心中有人,因此知道了你。不过他们也明白我只是单恋。”他微微苦笑。
单恋吗?
她托腮看着他,不自觉的出神。对他的观感一直在转变,已经不只是朋友了,却又不肯太早定位于“喜欢”的层级。她搞不清楚自己,只逐渐知道,她的生活中已渐渐少不了他了,甚至,她会开始好奇起关于他的一切……
“你的父亲很有勇气与毅力。”她轻道。
范群微笑,对于父亲的追求史,肯定会是川端家轶闻中最精采的一段。
“我母亲常说,会下嫁的原因之一,是想说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为她做这么多蠢事了。”
“为什么你不做一些霸气一点的行为呢?”她想到了秋晏染与赵令庸之间火速进展的恋情,常常火花四射却又转为相安无事,赵哥根本是吃定了秋晏染,霸气得不可思议。以及从同学不经意的透露中知道,男方主动的追求,往往强制主导着一切,女方只消乖乖接受呵宠便可。
相形之下,范群显然没有遗传到其父的风范。不过,的确很难想像温文儒雅的人施展霸气行为。
她不确定自己会喜欢那种方式,不过又很好奇于范群温和至上的行为如何表示出适切的追求姿态。看了许多例子,不免为他忧心了起来——即使她正是范群唯一称得上追求的人。
“罗红,我与你相识,不是为了追求。”
“是为了放弃?”她点头。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奇怪又矛盾,会弄成今天这模样,可以说一点也不意外。
“如果真的能放弃,就不会放任自己走到这一步了,罗红……”他伸手盖住她平放于桌上的双手,“我能追求你吗?”
他不是在做了吗?
他看出她眼中的问号,轻道:
“不同的,至少我的行为会不同。以往,我不敢对你有朋友之外的失礼,但一旦你允了我的追求,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他顿住不语,没再说下去,但白皙的面孔有几丝泛红。
“然后呢?”她兴味的问,突然觉得他的一本正经让她很想捉弄。
范群接下了她闪亮大眼中的挑战,扬起了莫测高深的笑——
“也许,我会这样……”他拉起她右手,在手背上轻吻。“也许,我会这样……”他再拉过她左手,翻上了手心,在手腕印下一吻——“最后。也许我会攻占你的红唇,那时必然代表着我已追求到你。”
她相信自己的脸一定红了!这人,这人在对她调情呢,而且一点也不若她猜测的那般笨拙,一直以来,他牵她的手并没有带来什么脸红心跳的后遗症,只是觉得很安心、很温暖,为什么此刻却会感到他的碰触灼人得令她想逃呢?不过是……不过是两个戏谑的亲吻而已。
“你变了。”她低喃。
爱她的心日渐叫嚣着,他如何能不变?
总是自欺欺人的对所有人说着自己无意更进一步,但他的心从不这么认为。刚才看到了那名男孩毋庸置疑的追求姿态,他一颗心震汤得紧,为什么别人可以做得这么轻易,而他却总是想太多?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别人追求她,他无法看着别的男人取代他在她身边的位置。
要让自己“有资格”去在意,除了成为名正言顺的追求者,不会有其它。
“当喜欢你的心凌驾我所有的思绪时,我无法再保持现状。”
“所以,我们要开始“谈”恋爱了吗?”她脸颊有些发热,对于他愈来愈坦率的言词,很难保持平静无波。
“我可以吗?”他反问。
罗红笑了,不点头也不摇头。
才想说他性格太过为别人着想的温存笨拙,不料也有霸气狡猾的一面。
原来,掠夺当真是男人的本性,只差别在表态上不一而已。
可以吗?可以吗?
数日来思绪的浮啊沉沉,不就证明了自己的在乎早已超过了朋友的关怀?她不该再有任何矫情的退缩。
轻轻颔首,将他与她之间的情谊推往男女之情的境地,未来会怎么样很难说,那又何必在此刻孜孜念念着患得患失?横竖,他们是相遇且相识了。
在范群狂喜的神色中,她的心也跟着飞扬。
当我对你开启了感情的闸口,
就是不可能收回的倾心。
爱情让我们了解了彼此,
婚姻则是圆满的终点——
至少童话故事总是这么告诉我们。
你的笑是我的幸福,
你的悲是我的痛楚。
意外的追求者让我嫉妒,
让真心如遭炼狱的桎梏。
爱你让我像个傻瓜,
而这个傻瓜依然坚持——我爱你。
第七章
“想想多好笑,你一下子稀奇了起来。”秋晏染在餐厅遇到罗红,一落座便直笑着说。
罗红凝眉不语,对于近来的太受瞩目,简直是不敢相言自己会背到这种程度。
都是那个高开熹!在公告栏指名道姓的发出求爱宣言,又强调出他不会因为情敌是年轻英俊的讲师而有所退却。
这下可好了,全校的人都在问中文系出了个怎样的大美人,让两个男人神魂颠倒。尤其参与者内,还有一名日语系的黄金讲师。
“我表哥急不急?情敌都嚣张到他眼前了。”近来她实在太忙,无暇顾及这一边的迷离暧昧。那个赵令庸简直以培训未来女强人为己志,累得她连抗议的力气也没有。但这也表示她所学到的,比课业上多更多。
“我不明白他怎么想。”罗红停住喝汤的动作。
“怎么想?当然是心口流血,却又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了。他的情感世界毕竟没有赵令庸那么丰富。”秋晏染在心中轻哼。
“他会担心?”她疑惑不已。如果她没有对别人的疯言疯话当真,那么范群又何必担心?
“想想看吧,如果今天我表哥身边围着一些热情奔放的女人,你心中不会怪怪的吗?爱情的起点也许正是来自于“占有欲”吧,用来区分朋友的界限。你绝不会担心好朋友有其他朋友,但你绝对会介意自己的男友对别的女人笑太多次。”对!就像那个混蛋赵令庸,干嘛在上上次的宴会中对一名千金小姐笑得那么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