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无旁骛的工作直到天色昏暗,看不清木头纹路时才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活动僵直的背与双腿。
人一放松下来,便感到饥肠辘辘。
肚子一饿,他的烦恼就来了。
在古眉眉还没辞去夜店的工作前,他只要忍一忍,晚一点就能吃到她带回来给他吃的宵夜,但自从她脑筋不对劲之后,热腾腾的食物当然就没了。
好在台湾的超市还算不错,熟食的选择多样化,他只要上一趟超市就可以买回一堆寿司、面包、便当及一切料理好的食物,然后放在冰箱里慢慢品尝,直到消耗完毕后,再上一趟超市。
所以他吃的全是冷食,再没有热腾腾的食物。
当他们三兄弟还在那遥遗的、被离弃的地方囚禁着时,都是由老三去张罗食物,虽然不丰盛,但每天都有热食可以裹腹。
不过他不在意,就算每天吃冰冷的食物,总也好过向人类求助。
才要进屋去搜寻冰箱里还剩什么可吃,刚好探出头来的隔壁太太急忙喊住了他。
她一手提了一个带把的小锅子,一手拿了个盘子,盘子上是切好的莲雾,该是那老人送的。
「唔,拿去。」隔着小围篱,她将手里的东西递交给褚天义。「小心烫。」
褚天义不解的看着手里的东西,就算隔着提把,他也能感觉到提把下传来的温度。
隔壁太太微笑道:「我知道你自己一个人住,吃得简单所以懒得开伙,所以我就把陈太太跟王太太她们家送你的,再加上一些东西煮成什锦杂烩,因为我们家吃素,所以没放什么荤料,不过还挺好吃的,你吃吃看,吃完后锅子再还给我就好了,反正我们是邻居,喊一声就听到。」说完后也不理褚天义的反应,牵着刚跑出来的小女儿的手又走进屋里去了。
那绑着两根辫子,手里还抱着奶瓶的小女娃,边走边回头好奇的睁大眼看他。
褚天义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那女人说那么多话。
不过肚子确实是饿了,虽然不愿这么毫无理由的接受人类施舍的食物,但手心传来的温热却让他肚里的饥饿感更甚。
他提着锅子与莲雾走进屋子里。
第四章
在医院住了四天,古眉眉终于从医院里逃了出来。
「妳应该要再多待几天,要不是妳故意不去理会那医生,一定会知道他的脸色有多难看的。」阿猫走在她身边,手里提了个袋子,袋子里有无奈的医生开给古眉眉的药。
不知是否因为住过院的关系,古眉眉的脸色仍偏苍白,整个人看来有气无力的。
「都说我的病没什么了,还不让我走,住院很贵的,我又没钱。」她不满的抱怨。
再说那些药对她的病一点帮助也没有,吃了也是白吃。
而她这病人除了稍有病容外,身上穿的还是褚天义抱着她到医院时穿的小可爱与短裤,外头罩了件阿猫脱下来的长袖衬衫,衬衫下襬比她的小短裤还长,露出两条修长匀称的美腿,从后方看来还真会以为她除了罩着那件衬衫外再无其他,引人遐想。
这四天来,扣除必须上班的时间外,都是阿猫在医院里照顾她的。
「妳不是说医药费是那个姓褚的付的吗?」既然是别人付的,那画可以在医院里住久一点呀。
「医院又不是饭店,我干么住久一点?再说那些钱不是我的,我还要还给姓褚的。」
那人还真狠心,居然就这样把口鼻冒血的她往医院里一丢,然后自顾自的走掉了!她是没死成,要是真死了,做鬼头一个抓他!
「眉眉,妳的病真的不要紧吗?我看那医生似乎很着急妳。」
「当然不要紧,他着急的不是我,而是他找不出我的病因,面子挂不住罢了。」她存心瞒着阿猫,不说她的病其实早打娘胎出来就存在着的了,药石罔效。
她又想褚天礼说的话,心情愈见低落。
「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需不需要我帮妳找工作?」阿猫担心的问。
「不用了,等我想工作时自己会去找的。」她侧着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深深的看着阿猫。「阿猫,谢谢你,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蓦地,她眼眶一红。
他伸手搂住她的肩,给她无言的安慰。
两人默默走着。
由于爱的是男人,所以阿猫对古眉眉的感情就像对自己的妹妹一般,加上他自小离开家庭独自一人在外工作,世面见了不少后,更觉交知心朋友不易。
而古眉眉的形象虽然冷淡又冶艳了些,但她内在的个性却是与他同样敏感又易受伤害,这就像嗅到同类般,有股无形的力量自然而然便将他们俩紧拉靠在一起。
而古眉眉自小就是一个人,尝尽人情冷暖,兼又容貌不俗,常惹来男人的觊觎,所以一方面她颇善于利用自己的本钱,将自己装扮的清凉可人,一方面却又对那些男人不假辞色,让他们看得到摸不着,在心痒难耐下,她要什么他们自然就乖乖奉上了。
这是男人的劣根性,她有一阵子的确是这么养活自己的。
在这个世界上,单纯只会害了自己。
远远的,刻意眺望的她就听到敲打的声音,并看到那宽大的臂膀与那颗大头,他还是低头专注在自己的作品上,一如往常。
一瞥见他的身影,她便加快脚步。
阿猫困惑的紧跟在她身后。
「妳别走那么快,小心又昏倒。」他担心的劝她慢一点。
古眉眉停下脚步,将他手中的袋子接过来。
「快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先回去吧,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她不想让阿猫见到褚天义。
虽然阿猫喜欢斯文俊秀型的男生,但对高头大马又有粗犷性格的男人更是毫无抗拒能力。
若不是太了解褚天义有多冷血无情,就算阿猫展开他的死缠烂打功她也没意见。
她不想害了阿猫。
「有什么关系?我要亲自送妳进家门才安心,否则妳又昏倒了怎么办?还说什么报答,妳当我是什么人?别说了,走走走。」他不由分说的拉起她的手拖她往前走。
他怎么可能这样就走,若是这短短一段路眉眉又发生什么事,那他这辈子就甭活了。
「我真的没事了,你操心得太过份了。」眼看愈来愈接近那男人,古眉眉愈来愈着急。
纸终究包不住火,尤其是那有脚有手又有两只眼睛的阿猫。
光看他突然发亮的眼神,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阿猫猛地停下脚步贴近她,目光一直胶着在几步外的褚天义身上。
「眉眉!妳看那人,哇……唔,他真强壮,而且还是个木匠耶!」他目光痴迷的说。
一瞧他那模样与神态,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人间极品或宝藏之类的。
古眉眉无奈的叹口气。
「阿猫,他不是个好人,你别接近他。」她挣脱他的手,径自住前走,目不斜视。
「那妳是认识他喽?帮我介绍一下。」阿猫兴奋的完全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她停下脚步,忍耐的对他说:「我都说了他不是好人,要你少惹他,你听不懂吗?难道你忘记上回小白兔是怎么对你的吗?」
提起小白兔,阿猫清秀的脸上出现伤感的神色。
「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的。」他委屈的辩驳。
「你说的对,不是每个人都跟那小白兔一样。」
阿猫闻言两眼希望大盛,但古眉眉还没说完。
「那个人比小白兔还要坏,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要敢去惹他,小心他拿电锯杀你。」她毫不留情的打碎他的希望。
他们已经弯过小篱笆,站在公寓大门前了,古眉眉完全没降低音量。
只隔了个小篱笆的褚天义像完全没听见他们,也没发现他们般,专注在他的木头上,连头都没抬一下。
「妳小声点啦,给人家听见了是很失礼的!」阿猫连忙举起食指放在嘴边。
原来她讲那么多他完全没听进去!
古眉眉气极!算了,他爱去碰钉子,爱去找死就随他好了,她不管了!忿忿的提着袋子,她转身往楼上走。
阿猫正打算绕过围篱,找褚天义搭讪。
走没两步,他又被古眉眉喊住。
「你不是要亲自看我进家门吗?」
阿猫挥挥手。「都已经到这里了,妳就自己上去吧,我明天再来看妳。」
她咬牙切齿,还说什么好朋友,居然是见色忘友至此!
古届眉气冲冲的自行上楼后,阿猫立刻不请自入的进到小庭院里,厚着脸皮蹲在一旁,目露痴迷的看着褚天义雕刻。
褚天义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眉都没挑一下,直到阿猫脚都酸了,天义仍完全当他是空气,他不敢出声打扰他工作,于是就自讨没趣的走了。
还好他走了,若再慢个几分钟,他可能就不是用自己的双脚走出去,而是被人用甩的丢出去。
阿猫依依不舍的走远后,褚天义将雕刻一半的木头转了个角度,再度动手。
他并不是完全没知觉。
古眉眉跟那个男人走近时,他就知道了,尤其她跟人诉说他的「可怕」时,他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骂起人来元气十足,那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他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皱起眉头停下手中凿刻的动作。
当了人类,连担心这种情绪都有了。
他真不懂上天为什么要造出人类这种生物来,背负着七情六欲不说,还拥有巨大无比的破坏力,对这个世界毫无建树,就算有,也被他们一手给破坏殆尽。
人类的破坏力如此惊人,或许这就是上天让他们拥有七情六欲的主要原因。
的确,不能让他们太好过。
虽然他当人类的这几个月以来,生活的挺自在,过的也很自由,寻找离刻木材与随心所欲的程度均非常令人满意,周围的人类邻居对他也挺友善,但他就是不喜欢随之而来的各种感觉。
也罢,待他将死亡契约的事解决后,恢复他的猪精身份,到时同样能获得与被贬为人类时所能获得的一切,更能随之所欲。
而且到时什么担不担心之类的劣质情绪,再也影响不了他。
这么一想后,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精神奕奕的趋身,伸了个懒腰后,转身走进屋里去喝邻居早上送来给他的一大瓶活力果汁。
不知为何,近来邻居送各式食物给他的机率大幅提升,大概是看他能吃又不嫌,虽然他也没说过什么好不好吃的话,但这社区的妈妈们见他一个大男人单身独住,心里的母爱就找到出口了。
就在他进屋去的同时,一名身材中等,表情严肃,头发些微花白的中年男人弯过小庭院,踏进古眉眉居住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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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辞掉工作?难道妳不知道家人还需要靠妳那份薪水过生活吗?妳这样任意的辞掉工作,家里的经济来源就短少了,妳叫我们怎么办?小珍下个月的生活费怎么办?而且她再过两个月又要缴学费了,妳也知道大学的学费有多惊人,趁现在夜店老板还没找到人,妳回去求他再给妳一次机会吧。」古诚说的话虽然像在恳求,但语气中却带着不许违背的命令。
若不是夜店老板是他的同乡,与他颇有交情,恐怕古眉眉擅自离职的事,他还要被蒙在鼓里更久。
古眉眉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瘦得连骨头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手指。
她已经将束在脑后的长发放下,黑发披在她的肩膀及脸庞,显得她更瘦弱苍白。
古诚是她的叔叔,她的父母去世后,他将当年还是五岁小孩的她带回家,此后她便跟着他们到四处做生意,也就是说,她从五岁就开始帮他们赚钱了,直到现在。
「叔叔,我生病了,跟我爸妈一样的病,医生说我剩下不到一年的生命。」她低垂着头,老实跟他说。「你也知道,我随时都可能会昏倒,而且体力会愈来愈差,所以我才会辞职。」
她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她折迭整齐的千元大钞。
她递给古诚。「虽然我放弃了吃药,但我还是不能把自己身边的钱全部给你,这些你就先拿去吧,跟小珍说我很抱歉,以后她恐怕得半工半读了。」
古诚接过钱,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我……我以为妳的病已经好了,怎么会又发作了呢?妳说的是真的吗?妳可别吓叔叔。」
「谢谢你将我抚养长大,以后我不能再孝顺你跟婶婶了,请你们要多保重。」她用一种彷佛明天便会死去的语气道,带点淡漠与浅浅的凄凉。
像是头一遭看清侄女瘦削又弱不禁风的身形般,古诚脸上那与实际年龄绝不符合的皱纹一下子全涌现出来。
「有……有什么叔叔可以帮忙的吗?」他用以前古眉眉从未听过的关怀语气迟疑的问。
古眉眉从未自他口中听见如此的话语,不管她年龄多小,多需要帮助,他从未问过这一句。
她摇摇头。
一股无力感与无奈在古诚心头交杂,形成难言的苦涩。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和这个早熟的侄女之间除了生疏的礼貌问候外,再无其他互动,她的脸上从没有笑容,只有漠然,当他也在为家庭的生计奔波忙碌时,并无暇顾及她,再发现时,两人已如同陌生人,而她也长大离家独自生活了。
他不是故意要疏远她的,这一切都是孽缘。
她的父亲是他的表哥,与她的母亲亦同为表兄妹关系,而他们本身已是在近亲联姻下的阴影中成长,却又不顾家族人们的反对私订终身,最后不但双双得了不明之症去世,还连累了他们的女儿。
造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而眉眉又即将步上他们的后尘,他们于心何忍?
古诚将手里的一万元塞回古眉眉的手里。
她抬起头,讶异的看着他。
「家里再怎样都过得去,顶多少吃一顿饭,这些钱妳留着,可以的话去买药口来吃,需要帮忙就打电话回家说一声,不要把我们当外人。」不待她拒绝,他说完立刻转身下楼。
古眉眉心里千百滋味翻搅,两只脚像被钉在地板上,动也无法动。
叔叔佝偻的背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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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古诚有将那一万元收下的话,古眉眉也不会因此而没钱缴房租了。
就是因为他对她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关心与疼惜,甚至退还了一万元,所以她在一时感动之下,立刻寄了两万元回去,而她现在身上全部财产仅剩三千六百一十二元。
缴不起房租,气呼呼的房东不问原因,二话不说便要她搬家,她也不拖不求,将东西全部打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