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好像因为昨晚生病,身体不太舒服,明天我会向人事室请病假。”生病永远是请假最好的藉口。
“如果身体不舒服就休息久一点。”
果然——他一定在等她傻傻主动问“久一点是多久”时,直接甩她一句“你被开除了,有一辈子的假期”之类的绝情话。
“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她急忙强调,不让他诡计得逞。
话筒另一端传来轻笑,“也好,少了精明的齐秘书,手边的事务真有些混乱。”
咦?他的反应和想像中有些出入……喔!一定是她的回答让他无法接话,只好见风转舵,等待下次炒她鱿鱼的机会出现。
“应先生,您有事找我吗?”没事她就要挂电话啰。
沉默五秒,对方似乎被她给问倒。
“应先生?”食指伸到切话按钮上,等待最佳断线时机,不让他有机会宣布开除她的恶耗。
“你知道今年公司尾牙主办大权落在国外部这件事吗?”听得出来应骥超是硬找出一件公事来继续话题。
“嗯,知道。”
“既然如此,场地接洽、人员配置和准备抽奖礼品的事就交给你,这几个月的时间充分准备,没问题吧?”
“没问题。”这些事她早已驾轻就熟,只是疑惑这种数月後的工作有紧急到必须以电话通知她吗?
“你脖子上的红疹好点了吗?”
公事中交杂私事,这不像她认识的顶头上司应骥超。可是话筒中传来的嗓音毋庸置疑是属於他。
“嗯,谢谢您的关心。”红疹是消了,但脖子右边有一小块淤青仍然烙在肌肤上,看来怪醒目的。她没印象昨天有撞到脖子呀?
齐娸小心探问:“我……昨天没有做太失态的举动吧?”
“没有。”真正失态的人恐伯是他。
“不好意思还让您送我到家,帮我擦药,还有您的西装外套,谢谢。”最後两个字倒是难得的真诚。如果西装可以不用还,她的感谢会加深五倍以上。
“别客气。关心员工是上司的基本义务。”
呵呵,这句话听起来很顺耳哦,应该列入劳基法里。
“我不打扰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接下来,齐娸愣愣听著话机传来的嘟嘟声好半晌。
窝在西装下的娇躯翻来覆去。
奇怪……
为什么讲完电话,原本泛滥的睡意销声匿迹,单调的断讯声却好清楚、好清楚,成为耳畔唯一的声音?
± ± ±
隔天上班,齐娸交出顶头上司在电话中所提到的“工作”。反正她昨天躺著也是躺著、赖著也是赖著,乾脆把偷懒一整天的部分时间拿来办公。谁教她昨天的精神出乎意料的好,甚至发生了失眠——过了晚上十点半还清醒的异常状况。
今早甫踏进办公室,齐娸便发现她的桌上安置著一个大纸袋,拆开看竟是一件与她上回陪顶头上司出席招待会所穿著同款式的黑色小礼服,尺码、腰身,甚至是胸前精致的金色蝴蝶结造形也如出一辙——只除了衣服质料换成轻柔软滑的高档货,让她不由得对顶头上司的细心体贴给予高分评价。
把奖品估价清单和场地比价等资料放在应骥超办公桌上,等待顶头上司批阅。顺手收拾桌上混乱纸团及档案,一一归回垃圾筒或资料柜。
盛著八分满褐浓液体的咖啡杯在桌面某一角度过漫长一夜。她从不让咖啡杯在宽敞桧木桌前霸占太长的时间,因为应骥超总会在她送上咖啡与交代公事间解决掉看来又苦又涩的醒脑饮料,当她退出办公室时连带端出空瓷杯,好像是多年养成的默契和习惯。
这是她头一次收回近乎没动几口的咖啡杯。
“昨天是谁帮应先生泡的咖啡?”齐娸走到助理雅芳桌前问。
“是我。啊!应先生都没喝?”雅芳瞥见齐娸手上冷涩的咖啡,露出一副懊恼的模样。“昨天应先生只交代‘泡杯咖啡进来’,我根本不知道他喝哪个牌子的咖啡,要不要加糖、奶精,还是有没有其他喜好?我又不敢拿这种小问题问他……”
“你不会打电话问我?”齐娸好笑地看著雅芳满脸犯了大错的夸张表情。
“我打啦!四通耶!没人接。”哀怨的眼神由咖啡杯上移到齐娸的脸。
喔,那一定是她陷入熟睡的状态……齐娸暗自吐吐舌。
“齐姊,你不知道我昨天多提心吊胆,我现在才知道应先生讲话都那么简洁!而且他同句话绝不说第二次,嗓音又那么低沉,我压根十句里有七句听不懂。”她听懂的那三句只有“进来”、“听清楚了吗”、“出去”,呜……
雅芳一古脑倾吐委屈,她的职务向来是辅助齐娸繁琐的秘书工作,所有处理方式或问题只针对齐娸负责,齐娸虽然认真工作时俨然不苟言笑的女强人,实际上却是个蜜糖嘴、豆腐心的主管,对於下属不懂的事也会不厌其烦地反覆教导,才会养成她们这群助理依赖的恶习。
“我昨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无能……”雅芳嘟著红唇。
齐娸噗哧一笑。只不过咖啡泡不好罢了,有这么严重吗?
“别担心,应先生不会放在心上。”但会不会记在脑里就不知道了。
“齐姊,你下回请假一定要先告诉我。”雅芳眨著闪烁两眶水泪的眼,“然後我也要跟著你请假。”别再放她单独面对顶头上司,尝尽无助的小媳妇窘态,呜……
“我还以为你会很乐意为心目中的‘偶像’泡咖啡。”齐娸散步似地来到茶水间,倒掉隔夜咖啡,雅芳紧紧跟随其後。
“偶像是用来崇拜的,我现在终於明白‘最远的永远是最美的’这句话。”雅芳咕哝道。
“‘亵玩’後才发觉还是‘远观’比较有朦胧美,对吧?”齐娸俐落冲洗瓷杯,晾乾。
“齐姊,你透露一下,应先生要的咖啡究竟怎么泡?”
“喏。”齐娸塞给雅芳三合一即溶咖啡随身包,大方公布秘诀。“用热水冲泡,再随便加一匙咖啡粉。”
“这个?那其他柜子里的麦斯威尔、蓝山、摩卡……”
“我哪会泡呀?”她应徵的职务是秘书,可不是咖啡店店员,专业领域大不相同。齐娸笑咪咪补充,“应先生又不挑嘴。”至少五年来他没开口抗议过,看来随身包味道应该不错。
齐娸动手为自己冲泡一杯果汁牛奶,看看手表,顶头上司也该进公司了,顺便帮他泡杯咖啡吧。等会儿还得一并归还西装外套……好舍不得喔!
“雅芳,昨天没发生什么大事吧?”她随口问。
“我把公事搞得一团混乱算不算大事?”雅芳苦著小脸。
看来她的助理妹妹还得自怨自艾两个星期以上。齐娸优闲踱回办公室,小李唤住她。
“齐小姐,应先生请你回电给他。”
“好,谢谢。”
拨了应骥超的手机,那一组倒著念也不会念错的电话号码——这也算数年来的职业病。
“应先生,您找我?”
“今天早上我不会进公司,有事打电话给我。”
喔哦,顶头上司今天不早朝,这杯咖啡白泡了,全怪她鸡婆。
“是。”齐娸翻翻行事历,今早他应该没有公事上的约呀,不过询问上司私事不包含在她职权范围内。猫儿眼瞄到记事本上红笔圈注的重点,“应先生,您下午两点与Wallace的代表有约,请别忘了。”
“下午两点?”应骥超沉默思考片刻,“我不一定赶得回去。”
顶头上司在处理棘手的大案子吗?
“或者由我和Wallace谈?”虽然她很讨厌Wallace派来台的代表,老是眯著一双狐眼盯著她的小腿瞧,用眼神吃尽她的嫩豆腐。
“Wallace派来的人是哪位?”应骥超问道。
顶头上司果然又分辨不出各家公司的代表人物。
“Mr.Mitchell。”
顶头上司沉默,看来是完全拼凑不起来破碎的记忆。
“他每次见面就夸奖我的小腿很漂亮,相当客气的Mr·Mitchell。”齐娸再加注一项“色狼”特性,但很尽力委婉表达。
“喔。”应骥超轻应了声,低语:“就是脸上写著‘乱世色魔’的那家伙。”他总算记忆回笼,只不过是很差劲的印象。
“什么?”
“没什么,我尽量赶回来,如果赶不回去,你就取消约会,不准自己和Wallace的人见面。”
“是。”对她有益的命令当然得严格遵守,才不枉费顶头上司的苦心。猫儿眼瞥到桌脚边的纸袋,“应先生,我办公桌上的衣服……谢谢您。”
“不客气。”他是凭记忆交代服饰师傅重做一件,让她不再有机会穿那件令人发红疹的差劲衣料。
应骥超交代完琐碎的杂事後,收线。
顶头上司下上朝不代表她可以打混摸鱼,只不过少丁双锐利的眼眸盯著,办起公来就有说不出的畅快及事半功倍的效率。
好,上工啰。
葱白十指在键盘叩叩敲打回覆给国外客户的E—mail,肩窝还能应付另一通追寻顶头上司下落的电话。
按下传送指令,并结束电话交谈,OK!
香醇的果汁牛奶和热气腾腾的咖啡在齐娸私人办公室里交杂成奇特的嗅觉享受,她喝著牛奶,闻著咖啡——原来阻挠睡眠的咖啡也能这么令人不讨厌,呵呵。
± ± ±
午休时间。
应骥超与童玄玮赶回公司,童玄玮忙不迭躲进应氏大楼内,享受与外头炙阳高温隔绝的沁心凉意。
“明明可以再拖三个小时完成的事,你干嘛非得赶在两点之前回来?我连午餐那份甜点都还没吃完耶。”害他又得多出三个小时与应氏集团大龙头应滕德——也就是他的老板相处。
“可以马上完成的事何必多浪费三小时?”应骥超投给他大白眼。
“Archer,你们这种小老板身分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小职员忙里偷闲的乐趣,一心只想著压榨压榨压榨,把我们榨成人乾,应氏五兄弟一贯的恶劣性格。”童玄玮摇头,为员工发出不平之声。
两人步入电梯,童玄玮分别按了楼层四及十。
“你又不归我管,不会去向你老板抱怨?”他自认为对员工相当体恤。
“抱怨有用的话我还用得著在你耳边唠叨?”童玄玮嗤笑。
当!
应骥超正准备跨出电梯,却被童玄玮叫住。“Archer,刚刚我向你要的国外部资料别忘了派人送来给我,我老板等著要看。”
“嗯。”
踏进办公室时正是用餐之际,大部分职员已到员工餐厅觅食,只有寥寥几位趴在桌上补眠或聊天。
应骥超走到其中一个脸上写著“泡的咖啡很难喝的助理”桌前,他知道这名女职员是辅助齐蜞秘书事务的助手。“齐小姐去用餐了?”
雅芳大吃一惊,“啊?应先生!”五秒迟钝後才反应,“没有、没有,齐姊在办公室里。”
顶头上司脚跟一转,朝齐娸办公室而去。
“等等,应先生!现在是午休时间,齐姊她——”
“我有急事。”简短四个字,打断雅芳的话。
看见秘书室的门把上悬挂著“扰人午睡,斩无赦!”的纸板吊饰,长指敲了两下清脆的声响。
没有动静。
“应先生……”雅芳嗫嚅动著唇瓣,“您最好别在午休时刻打扰齐姊,门把上头的牌子不是开玩笑的……”
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齐娸日亲切可人,但一扯上“防碍睡眠”,她可是六亲不认。显然顶头上司并不清楚齐家小姐的怪癖。
“齐月姊最最最最最讨厌有人吵到她——”
话还来不及说完,应骥超已经转动秘书室门把,雅芳尖叫一声,大退十步,转身逃离国外部办公室。
自门缝流泄出来的轻音乐搭配上雅芳窜逃的惊声尖叫,形成莫名契合的乐章。
若不是尖嚷声犹在耳,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从不曾踏及的秘书办公室被改装成舒适小套房。
齐娸躺卧在会客专用的长条沙发上,薄毯被一双小巧莲足踢到地板上,而覆在她身上的深灰色西装看来万分的眼熟——因为正巧属於他。
披散的波浪鬈发肆无忌惮地占据巨大抱枕,规炬的鼻息淡淡吁吐,吹拂额际垂落的发丝,怱扬怱降,看来睡得好不惬意。
他最近怎么老是看到她的睡样?
办公桌上由左到右摆置四个闹钟,每个指针各调在一点十五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三十分。黄色的Memo纸上略显凌乱但仍秀丽的字迹注明她一整个早上的工作量及完成进度,密密麻麻的字体显示她未趁著办公室没大人时偷懒。
素色的办公套装服贴平整地挂在墙上,应骥超瞥了眼窝在沙发里的身躯——她连舒适的睡衣都搬到公司来替换,果然是以公司为家的最佳典范。
应骥超高大的身躯在沙发边缘坐下,没有惊醒睡梦中的人。
“你现在脸上又写了些什么?”他好奇自问,伸手拨开缕缕散发,露出齐娸白皙娇眠的脸蛋。
一片空白。
一个字也没有。
应骥超怔忡,捧著她的双颊左右翻动。
没有代表她身分的中文字、没有显示她熟睡的字迹,只有一张素净清秀的娇颜。
说起话来简洁轻柔、条理分明的齐秘书是生得这模样吗?弯月似的眉、长而不翘的睫、小而不挺的鼻、圆润而不丰厚的唇……
那夜在他指下探索到的五官记忆逐渐与眼前的睡颜合一,曾经在她脸上唯一能读到的中文字转变为真实的轮廊。
“原来你的眉毛这么漂亮。”应骥超低喃,以前这个部分好像是写著“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好秘书”的“不”字,果然还是换上弯弯的黑眉来得顺眼。
他像个发现新游戏的顽皮孩子,眷恋而独占地霸著这份新奇感觉,丝毫不肯栘开落在她脸蛋的视线。
至於童玄玮赶著要的资料——午休是员工最大的权利,这是表面话。事实上是他不想吵醒恬静的睡颜,更想多看几眼属於她的模样,享受“重见光明”的喜悦。
反正童玄玮交不出资料而被应家老大海扁一顿又何妨?
头一个闹钟响,应骥超反射性按掉,睡娃娃仍无知觉。
“为什么我会突然看清楚你的模样呢?”他还以为这辈子他都无缘见到任何一个脸上没有字的人类。
第二个闹钟响,他再度压按下来,睡娃娃的眉头动了动。
“你比我想像中来得……稚气。”应骥超开始发表感言,“你的脸好小,恐怕我单掌就可以整个包覆住吧。这张脸实在和我想像中的齐小姐相差大段距离……”难怪有几回他与齐娸一同去谈合约,客户总是夸齐娸长得年轻甜美,工作能力更是一把罩,当然他能体会客户赞美词的後半段,前半段却无从验证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