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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兔追月  第9页    作者:决明

  杜小月死掐着手机,实际上她最想掐死的是她自己。

  “你怎么这么没有耐心?!我都等了四天,现在才让你等一下下,你、你……还有你!你在ㄍㄧㄥ什么?电话响了还不赶快接,活该倒楣没接到电话!”她火大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怒火正炽。

  哔哔--

  是简讯!

  她手忙脚乱地按了几个键,收下热呼呼的讯息。

  我在门口。

  他在门口?!

  杜小月用自己也想不到的百里神速冲到玄关,拉开大门,看清来人之后又随即甩上门,整个人贴靠在门后,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拿起手机,压下好几个按键。

  我现在生气的表情很丑很丑,给我五分钟。她送出这句讯息。

  好。他回传道。

  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一颗不太争气的眼泪悄悄滚出泛红的眼眶。

  知道。

  那你不解释?心里就算有所不满,在见到他之后也早消弭无踪,现在所残留下来的,几乎只剩下女人对男人使娇的嗔问。

  门里门外只有两支手机发送着交谈声,杜小月与应承关保持着缄默。

  出了些事。

  萤幕没有声音情绪表达的能力,但她却能清楚察觉到应承关的沉痛。

  杜小月偷偷从门扉的视孔颅望他的表情,她看到一只落水狗……不,一只落水巨狗。

  他的黑发滴着雨水,沿着刚棱的颈缘滑落,水湿衬衫透着古铜肤色,楼梯问暗幽的灯光加深了他周身的落寞,细长的黑睫掩盖在凤眼上,流露在脸上的,除了雨水外,就只剩浓烈得化不开的哀恸。

  那模样……楚楚可怜。

  明知以他的外形和身长绝对不适合这四个字,但她一时之间竟挖不出其他形容词。

  这样的他,让人于心不忍……

  门缝拉开小小距离,她放弃原则。“进来再谈吧。”

  “会弄湿你的地板。”门外的他没动作,脚下积蓄成一圈不小的水洼。

  “没关系。”她转向浴室,拎了条干毛巾,“我这里没有你可以替换的衣服,但我有烘干机可以烘你的湿衣。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我替你泡杯热咖啡。”

  几滴发梢凝聚的雨水落在她颊上,冰冷的令她瑟缩。她踮起脚尖,还离他的肩有一大段距离,后来还是应承关弯下身才使她顺利将毛巾罩在他头上,她的贴近及他的倾身让两人靠得恁近。

  “好冷,快擦干。”她擦拭着他的黑发。

  迟疑片刻的大掌在她背脊后方轻扬,然后缓缓交叠在她腰后。

  “你浑身这么湿,会感冒的。”她才放下脚根,想去替他准备一套盥洗用品,却遭到大掌阻碍。“你--”

  蓦地,身后阻止她退离的力量将她收紧在结实双臂间,进而镶贴在他的胸膛中,两人只隔着湿漉到几乎成为另一层肌肤的薄衬衫。

  “应……”她的惊呼只维持了一个丰,应承关没有其他逾越的举动,只是紧紧抱着她,称不上温柔的手劲压疼了她的腰脊,身高的差距也让杜小月踮酸了脚趾,她伸手揽住他的肩,藉以稳住自己的脚步,更回搂住反常的他。

  “你看起来好累,你还好吗?”他的样子让她好担心。

  他无声地在她肩窝摇头。

  “发生了什么事?想说吗?”

  他沉默了好久,锁缚在她腰上的臂膀又加重数分力道,犹似挣扎着说或不说。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

  “我弟弟和他的未婚妻在从婚纱店领完婚纱的回程发生车祸……两个人都伤得很重,而肇事者,是我另一个……弟弟。”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沉更低,若不是他的唇就贴在她颈间,她不会这么清楚地听到属于他的无奈,更不能从其中听到属于他的自责。

  他的回答中有太多令她起疑之处,但她没时间深究他句子里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及隐含的纠葛,她只知道应承关的情绪紧绷到像是一座将垮的山,若挽救不回,他的崩坍会同时压垮很多人,其中必定包含着她。

  好不容易,杜小月才挣开他的钳搂,并将两人拉开微距,她捧着他的脸,从他眼中看到深深的疲惫以及她的心疼。

  “你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话,先去洗澡。”

  半拉半推下,她终于将应承关塞进位于闺房旁边的小小浴室,转向厨房烧起开水,准备让他出浴后就能喝到热腾腾的咖啡。

  收拾了他褪下的湿衣,丢人烘干机里,她拿了条大浴巾放在门口。“衣服没干之前,你就先围浴巾吧。”

  为了避免两人独处的尴尬,杜小月开了电视,让新闻主播甜美的声音打破此时的安静。

  三十分钟后,出浴的应承关仍是顶着湿透的发,不同的是发梢的凝露有了温暖。

  而他裸着上身的模样,让他和杜小月两人都有些下自在。

  呃,他的身材非常非常的……有看头,而她一点也不意外会在他身上看到猛男级的肌肉。

  “来,咖啡。”

  “谢谢。”他一口饮尽。

  结果不到五分钟,应承关便犯起了胃痛。

  原来他这几天没进过几粒米,那杯咖啡是他唯一下肚的东西,空荡荡的胃部承受不了刺激性的饮品。

  “你多久没好好吃顿饭了?”喂他吃完止痛药,杜小月语带质问及忧心。

  “请假的那天下午。”

  她低抽口气,“那你多久没睡觉了?”

  “一样。”

  难怪他的脸色这么差!

  这男人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杜小月不知哪生的蛮力,将那具不知是她几倍大的虎躯给硬推到小小单人床上,他颓倒得突然,连推人的杜小月也跟着摔到床上,将他当肉垫压。

  处于上头的她气势正旺,居高临下地指着应承关的鼻尖,“你给我好好躺着睡!我去煮饭!”现在终于知道垂眼睨视人的感觉是多么爽!

  直到她发现应承关看她的眸光变得深浓,才意识到她正用着什么样的姿势压在他身上。

  杜小月佯装镇定从他身上下来,眼珠子转也不敢转,虽然他的腹肌很结实,虽然那两条若显若现的麦褐色大腿看来非常的撩人……她目不斜视地僵直着身子,进而往厨房方向飞奔窜逃,不断低喃咒骂着自己的好色。

  应承关胶着在她身上的目光转柔,却在娇小身影被壁橱遮住后,眼底的倦意取代了一切。

  等她煮完一桌子的菜,应承关也早已在她的床铺上沉沉睡去。

  单人床的尺寸对他而言小的可怜,半截小腿裸露在床外,连身上那条天蓝色的棉被也覆盖不住颀长的傲躯,勉勉强强遮掩到他的胸线,像极了一个误闯小人国的大巨人,整间屋子就属他最庞大。

  她拿来另一件薄毯替他将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膛盖上。

  他枕在她的世界里,睡得毫无戒心。她相信她是唯一一个看到他呈现出脆弱的人,更贪心地希望她是唯一一个能成为他心灵避风港的人。

  “好好睡吧。”

  没吵醒他,杜小月将灯关暗,退出了房间。

  个  子  了

  应承关在半夜惊醒。

  无关恶梦或外来的嘈杂,而是他差点摔下床铺的骇然。

  凤眼在昏暗中尚未恢复视觉,但鼻翼嗅到的清香并非来自于他,他才记起了自己冒雨来到杜小月的住处,似乎……迷迷糊糊睡着了。

  疲累了数天,也失眠了数夜,精神和意识都处于即将绷断的临界点,连他都无法保证自己能支撑到什么地步,却在她身边这么轻易就放下卡在心头的重石……

  他下床,发觉腰间仍系着一条单薄浴巾,秀雅整齐的女性房间里突兀地存在着阳刚味十足的大男人,而房间的主人翁被迫窝到小客厅的沙发去睡。

  幸好她的身形娇小,平躺在沙发上还有足够的翻身空间。

  她怎么这么放心让男人在她的房子过夜,何况这个男人身上除了一条浴巾外,算得上是一丝不挂--一丝不挂的男人和只禽兽根本没有差别。

  该感谢她的过度信任,还是该教训她的不识人间险恶?

  应承关无奈一笑,坐在沙发另一边。黑眸凝视了她好久,久到他足以仔细算出她扇贝似的长睫数量及脸上的小小雀斑,他反覆流连,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看着她。

  蓦地,她的睡颜,和此时闪入脑海中那个被医生宣告极可能变成植物人的未来弟媳妇融合,同样是如此恬适,一个却会成为永不醒来的睡美人……

  自责感仍在心口无止无尽的蔓延,逐步加深。

  拧着眉,想摸根烟来抽,掌心所触及的却是光裸的胸口,又顾及到这是她的地盘,应承关最后放弃了藉烟来清醒思绪的念头。

  如果他尽力阻止,或许就不会有那场车祸发生;如果他不要置身事外,或许今天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是帮凶,也是共犯。

  倘若齐娸一辈子不会醒来,他又怎能厚颜无耻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哪来的资格和权利?

  深沉的夜色阴霾挥之不去,染在应承关身上,仍旧只有沉痛的阗暗。

  “我想,我必须先走一步,如果你追不上我的脚步,那么……你就放弃吧。”万籁俱寂中,他的声音显得清晰,也显得寂寥。

  他没办法继续等在她身后,他以为自己能停驻下来的脚步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教人狠推一把,不得不跨开,弥补他共犯的罪。

  应承关轻叹,避开了杜小月的容颜,瞥见桌上属于他的手机,思索片刻才拿起它,按下拨号键。

  凌晨三点,那个同样醒着的人……

  电话接通。

  “是我。”应承关沉声道,“我做好决定--我会回应氏去。”

  简单一句话后便切断手机,不多理会另一端的人是否有听清楚他的话。

  安宁的生活,从这句话之后开始崩解。

  第九章

  应承关离开振道的事情在学校博得沸沸扬扬,不仅突然,更连大伙心知肚明的“女朋友”也不知道这件事。

  杜小月是从女同事递给她的财经杂志中,才发现原来她所不认识的“应承关”是应氏企业的二少爷,名列钻石单身汉的排行榜。

  杂志上的照片是他代表应氏企业出席一场酒会,西装笔挺的应承关没有半点笑意,用一种很冷淡的神情面对镁光灯,那是一种……富家公子哥儿才有本钱摆出来的冷傲。

  虽说他向来擅长用严肃表相隔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杂志上的照片除了严肃之外,更多了一股由铜臭架构而起的高高在上,让人怎么也无法将这样的他与校园内追着学生跑的应教官画上等号。

  “应二少重新入主应氏企业,接下应氏国外部业务……”接下来便是杂志上惯用的-长串官腔,赞扬着应承关过去十年的丰富经历,只有最近一、两年的行踪以“静修学习”唬弄带过。朗诵完杂志内文的女老师惊呼:“应教官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耶!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可惜了一条大肥鱼从眼前溜走。女老师眼露惋惜,“小月,你知道应教官的身分吗?”

  “不知道。”她根本不认识这样的应承关!

  “你不是在追他吗?”

  “看现在的情形,你认为我配得上他吗?”杜小月反问。

  那天应承关冒雨到她家过夜,结果她一觉醒来就不见应承关的人影,连句再见也没说。她一气之下就将每天必传的甜蜜简讯给暂停了下来,结果他也没有任何回音,好似在宣告着他不在乎她传简讯与否,她传了,他不会理;她不传了,他乐得清静。

  他不知道她必须花多少时间强压下想关心他的念头,想透过一、两个简单的字眼来询问他好或不好,也想告诉他,她过得并不好……

  “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他应家二少的身分,才会突然积极展开追求的。”

  “我认识的应承关只是个教宫,不是什么应家二少。”杜小月合起杂志,递回去给女老师,再搬来一叠学生作业,假装忙碌批阅。

  “那应教官现在离开振道,你和他……也完了?”女老师仍没轻易放过她,摊开的杂志搁在她批改的作业上,占据她所有视线。

  照片上投射而来的冷漠目光让杜小月打了个哆嗦。

  “我不知道。”

  这些事情又不是她一个人就有能力控制的,一个人喜不喜欢她是不能靠“努力”来达成,她单方面一头热对他而言说不定是令人厌恶的纠缠。

  “他都没跟你联络了?”

  杜小月抿着唇,困难地摇头。

  “你要放弃他了?”女老师再问,她的“关心”已经让杜小月倍感压力。

  她要放弃他了?

  是他只给她“放弃”这项选择的权利呀!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死缠烂打,直到对方将“不要再纠缠我!滚远点”的恶言当面甩到她睑上,她才来觉醒吗?!

  她一直信誓旦旦要寻找到一个不会将她抛在身后的男人,她才愿意再付出感情,但是感情来则来、去则去,当你还没准备好时,它来轻叩你的心扉;当你想抓稳它时,它却又顽皮地由指缝间溜走。

  她没有办法给女老师或自己一个很肯定的“对,我放弃他了”的答覆,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她,不想放弃他。

  也或许,她需要应承关给她一个能释怀的放弃理由,而不是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让两人渐行渐远。

  最恶劣的分手方式莫过于用音信全无的逃避手段。

  上完了今天课表上唯一的两堂课,杜小月再度来到应承关的住处外,明知道他不会在家,她还是静静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她还顺便批阅着上午没改完的学生作业。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楼梯间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属于男人的,而且是非常粗犷的男人所有。

  跶跶跶……

  声音越来越近。

  应承关住在最顶楼,这脚步声也朝顶楼而来--会不会是他回来了?!

  杜小月带着一丝欣喜和惶然,胡乱收拾学生的作业,才收到一半,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出现在眼前,巨大的阴影迎头罩顶。

  “小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男人并不是应承关。

  “等人。”她像气球刚灌满的精神又消了下去。

  那男人四下张望,摘下墨镜。“这层楼只有这一户,你跑错楼了。”

  “我就在等这一层的人回来……”杜小月眯起眼,突地指着那男人大叫:“呀!你是老三还是老五?!”难怪她一直觉得眼前这张恶人脸孔曾在哪见过,记忆涌上,他是应承关那张四人照的主角之一。“不不,你不是老五,上回在火锅店我遇见过应家老五,你是老三应御飞对不对?”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只是在应教官家里看过你的照片。”

  “应教官?你是我二哥的学生?”

  “同事。”杜小月起身,拍拍裙后。她站在比应御飞还高四个台阶的位置,却仅能勉强与他平视。应家的小孩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呀?一个比一个还高壮。

  “他不是已经离职了吗?你们没有同事关系了吧。”应御飞从牛仔裤口袋掏出一大把钥匙,开始一根根试开应承关家的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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