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要去买领带,但给人的感觉她是准备去买勒死人用的绳索。”老板朗声大笑,手边动作也正巧打完一个精致绳结,“好了,帅哥,让你久等了,五百五十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收你一千元大钞,找四百五十元,谢谢,欢迎再来。”好,送客。
“小君该不会是跟男朋友吵架吧?”通常女人脾气失控,百分之二十是朋友及家庭因素,百分之十是身体不舒服或MC拜访,却有高达百分之七十的机率是因为男人。
老板耸耸肩,“我不小心看到她的记事本,今天的日期上注明著‘纪念日’三个红字。但她的脸上完全没有喜悦。”虎眼扫过付了款、取了货后仍杵着不走的客人,他又咧起笑,“帅哥,你还有什么事?”
“我想见见那名摧花小姐。”
给 汹 汹
君清晏到附近的百货公司去挑了两条领带准备给应滕德当结婚纪念日的礼物。这几年的冷战归冷战,一个妻子该做的她一样也没少,上至同床的权利义务,下至注意应滕德的衣领有没有翻好、脚拇指破了洞的袜子该不该丢……
好啦,她自首,她对三年前那束送错的玫瑰花耿耿于怀,介意得要死,也更气应滕德连个解释……甚至是狡辩也不给她。
小说里通常都是男主角想解释,而女主角不愿多听,造成一连串的误解、纠葛;但她给足了他机会解释,他反倒置之不理。
唉,她与他是否正在上演着不会有结尾的八点档怨偶大戏?
放置在领带旁的红色绒布盒里装着她送给自己的礼物,一条造型典雅简单的单颗水钻项链。
“君清晏,结婚纪念日快乐。”她喃喃对自己许下祝福。
深吸了口气,她展开职业专用的店员笑脸,推开“恋曲”的玻璃门。
连招呼都还来不及打,一杯咖啡便塞到她右手,老板一脸诡异地盯着她,好半晌才道:“小君,第二桌的客人点的咖啡,他已经等了你十多分钟了。”
君清晏没听仔细老板言语中被等待的对象是“你”,而不是“咖啡”,慌道:“十多分钟?!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简直违反了顾客至上的第七条守则!”
她连购物袋都没来得及放下,立刻端着咖啡小跑步来到第二桌。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久等——”
第二桌的客人背影让君清晏愣了愣。
缓缓的,那道背影转向她。
“你——”
一声失控的惊呼,引来老板及店长的目光,或者该说,两个男人从头到尾都用看戏的眼神瞅着她。
君清晏咽下愕然,轻手轻脚搁妥咖啡。
应滕德噙着笑意,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
“这里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他本来只是觉得咖啡店老板口中的女人与君清晏近年来的反应太过相似,不由得产生好奇,怎知真的是她。
“你不是派人跟踪了吗?何必多此一问。”她坚信应滕德在此出现必定是派人偷偷跟踪,不然全台湾这么多的咖啡店,他哪有这种本事找上门来?!
“我没有跟踪你,是朋友介绍我来,他说这里的蛋糕很好吃。”
“你今天不用上班?”
“来医院看朋友。”
“现在看完了?”
“嗯。”
“那还不回去上班?”
“我等你下班一起去吃饭。”
“吃饭的机会多得是,不一定要今天。”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
是呀,再过二十天就是吵架三周年纪念日。
“好吧,等你喝完咖啡就走。”她可不想在老板及店长面前和应滕德上演怨夫弃妇的桥段。
话才说完,应滕德一口便灌完老板最自豪、号称每一点一滴都是极品精酿的特调咖啡。君清晏听到身后响起老板遭逢打击的抽气声。
君清晏转回柜台,开始收拾个人物品,“老板,对不起,我要提早下班。”
“小君,那个不懂得品尝咖啡的男人是谁?”老板咬牙道,对于自己的手艺被如此践踏感到不爽,他敢打包票,那男人绝对说不出那杯咖啡的好坏在哪里!
“我老公。对不起,家教不严,别和他计较。”
“你老公?!”嗯,刚刚偷听到的对话的确很“闲话家常”,“你真的嫁人了?”
“三年前我跟你说过。”只可惜老板不信她。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他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君清晏有嫁作人妇的味道。
“不,是认真的。”君清晏背起背包,朝角落的貌美男人挥挥手,“店长,我先走罗,bye。”
店长回以一记飞吻。
她投给应滕德一个眼神后,他也跟着起身走近她。自然而然,她的手挽住他的臂膀,相偕出了店门。
下午四点零七分,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尤其小巷子里几乎难见人影出没。
“你晚上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走这条小巷?”应滕德皱皱眉,光凭想像他都能描绘出夜晚的暗巷里潜藏着多少危机。
“老板会骑车载我到公车站。”他一个蹙眉,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会陪我一块等公车,非得亲眼看到我坐上车,他才会回到店里继续工作。”论体贴,老板可是首屈一指。
“他结婚了没?”应滕德拢皱的眉痕加深。
“还没。”她抬头瞟他一眼,“但他对我没有任何遐想。”
男人,只要身旁女人的周围一百公尺内出现雄性动物,都会露出像应滕德现在一样的嗜血表情。
“另外一个长发男人呢?”
“你是说店长?”君清晏假假一笑,“他虽然不是gay,但我相信他优雅闲逸的生活中并不打算加入我这种没有浪漫性格的人,何况我也受不了和一个比我美上百倍的男人交往,那会让我很自卑。而且我不会在仍有婚姻关系时外遇,关于这一点我是拚不过你的,老公。”假笑再度问世,甜得好似掺了蜜的毒药。
“你就不能对三年前的事稍稍失忆吗?”
“如果哪一天我外遇你也能看得云淡风轻,甚至是豪爽地原谅我的出轨,OK,我就忘了三年前你干的坏事。”她纤肩一耸。
“不可能。”他答得毫不迟疑。
她就知道。“男人,总希望自己做的错事能被原谅,却不能原谅女人把下同样的错,不平等的道德标准。”
女人爬墙叫下贱,男人爬墙叫风流。女人原谅犯了错的男人叫宽大为怀,男人原谅犯了错的女人叫没骨气。也因为这种既定的面子问题,让男人的心胸不得不变得狭隘。
“结婚纪念日这天,休战好吗?”应滕德知道这个外遇话题再扯下去,君清晏的口头禅“我要离婚”又会搬上战局了,而那四个字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你想去哪里吃饭?”
一整年的冷战,通常也只有这一天是平和度过,她不该坏了两人间的默契。或许,她更不想破坏他此刻映照在她眼底的笑容。
以前,她能清楚分辨出应滕德的笑容真实性有几分:现在,她连看到他露笑都属困难……
“我想吃蛋糕。”她指了指他提在左手的蛋糕盒,“我们回家去吃。”
“好。”
第七章
她知道,她只是在等应滕德给她一个解释。
就算他真的是向外发展去寻花问柳也好,至少清楚让她知道她的不满不是空穴来风,而不是时常望见应滕德流露出无奈又无辜的模样,一副好像她误会他似的,激发她对自己的怀疑。
是误会,就把话讲清楚,冰释一切。
不是误会,她也可以狠下心肠,说离婚就离婚,犯不着像现在一样死拖活赖着。
可是应滕德的耐心更胜她一筹,那张嘴像是沾了三秒胶的蚌壳,撬也撬不开。
现在换她陷入颇深的困惑中,以联姻的利益面来说,应该是她苦苦巴着他这只钻石金龟婿的西装裤不放,宁可纵容他的花心,委曲求全也要守着应家长媳的地位,因为只消他一抿嘴,轻而易举就能斩断所有施舍给君家的援助。结果一切脱离正轨,该掌控婚姻存亡之生杀大权的他,气焰反倒不及她来得嚣张。
君清晏红唇一掀,“本来就是他先对不起我,气焰弱是理所当然的!”
她总是这样解释着应滕德对她的忍让。
但她也清楚自己的窝囊。
每回深夜,无论应滕德多晚睡,她总会假寐到最后,直到应滕德以为她睡熟了,直到应滕德温热的唇瓣轻轻贴在她耳鬓,轻轻吐出她的名字,她才会放任意识被卷入梦乡。
她喜欢他喃喃唤着她时的语调,很喜欢很喜欢,甚至喜欢到了没听见那句呢喃便无法成眠的境界。
所以今夜她又失眠了。
因为另一边的床位,是空的。
瞄瞄时钟,凌晨两点五十分。
为什么他还不睡?
难道过完了结婚纪念日,两人又回到那种介于冰冷及火爆的关系之中?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们这对夫妻的关系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否则数月前她公公应汉升的生日宴会上,不会有那么多双急于探知八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应滕德的一举一动。
那天——
她整夜的视线都锁在应滕德身上,瞪视着每一个藉敬酒之名,行搭讪之实的名媛淑女。奇怪,寿星明明就是她公公应汉升,做什么每个女人都挨到她老公身边直说“生日快乐”兼灌酒引这不是明摆着倒贴的意愿吗?哼!
而那群婀娜多姿的纤纤美女中,是否有那位名叫“允娟”的女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应滕德每仰尽一杯酒,便不曾在敬酒的名媛身边多加停留,那时她才惊觉——
有多少女人在觊觎着她丈夫——不,是觊觎着应家媳妇的位置。
她君清晏绝对不是莺莺燕燕中最醒目、最美丽的一只,论家世,随手揪过宴会上任何一个女人都高她一等,盼着应滕德去挑、去选、去临幸,他大可不必专挑一个没落破产的君氏穷千金,从利益面和经济面来看,应滕德做了一次最失败的投资。
君清晏娇躯一翻,大剌剌进占他的床位,螓首落在应滕德的枕上,没有体温烘暖的丝被让她打了个寒颤。
好几回应滕德彻夜未归,她也总是窝在他惯躺的床位上,让枕上残留的淡淡烟草味包围着她,让她假想着应滕德仍与她一同躺在床上,共享温暖。
她深吸口气,再化为叹息吐出。
同时,门把转动,应滕德进了房里。
君清晏紧憋着那口来不及吐完的气,也没有机会滚回自己的床位,只能由假寐的颤颤长睫隙缝间看到应滕德走近她。
“睡相这么差,一张大床全让你给霸占了,小土匪。”他的掌掬起她一绺长发,不愿吵醒她,只是很亲昵的让手指流连在她披散枕畔的青丝之间。“太习惯没有我的存在了吗?”他俯下身,薄唇贴靠着她好近,却在下一秒又挺直背脊,拉开两人距离。
君清晏在他身上嗅到浓浓烟味,通常观察老公外遇与否,除了老公晚归的次数、衬衫上不明的香味及唇印,再不然就是清冽的吧皂味——这暗示着老公可能在外“卖弄劳力”后洗了场完事澡,但应滕德无论回来得多晚,他身上永远只会有呛死人的烟味,活似在烟窟里熏烤了二十四小时。
他一定抽了好几包的烟!
不怕吸烟过量,肺癌而亡吗?!
她不自主地为他的健康烦恼了起来,连牙关紧扣在下唇也毫不觉疼。
长指在她发间停驻良久,他才又起身走到窗边的沙发椅落坐,颀长的身躯半仰在上头,接着又是点烟的声音。
她终于忍无可忍,坐挺身子,“少抽点烟!”
“吵醒你了?”他的笑,有些歉意,但也由她那清亮而丝毫不带睡意的娇嗓,猜测她自始至终都是装睡。
“不,是被烟臭给薰醒的。”她擦腰下床,抢走他叼在嘴角的烟,“少抽点。”
“心里烦躁,所以才抽过量了。”他也不与她争,如她所愿地当了个听话的老公。
虽然一直提醒自己要讨厌他,不能轻易和他讲和,但她就是无法忽视他此时飘匆而疲累的笑。“烦什么?”
他摇头,不说就是不说。
“你这只死蚌壳,又不肯开口了!”君清晏真想用钳子扳开他的嘴,“你在ㄍーㄥ什么?或者你是因为搞不定那一大群红粉知己而烦恼?!如果你烦的是这个,那你就别讲,因为我也不屑听!”
她气冲冲地将烟塞回他的指间,若应滕德的死法有二,一是纵欲过度而罹患AIDS;一是死于过量的尼古丁毒素,那么,她强烈建议他选择后者,省得连累了她这个床伴!
君清晏悻悻然想窝回床上,不再理会他的死活,才跨出小小一步,便又被他伸手捞进厚实胸膛里,来不及有所挣扎,两条臂膀交错环扣将她锁在其中,刚毅的下颚抵在她的颈窝。
“没有红粉知己,所以不要跟我闹脾气。”语调带着浅浅低笑,却也像卑微的请求。
“……没有红粉知己,那你在烦什么?”
“我觉得跟你诉苦,有损我的男性尊严。”
君清晏翻翻白眼。
“你们男人为什么一遇上问题就学只鸵鸟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以为全天下没有人提供你们帮助,以为你们自己才能解决难题,以为自己是英雄,以为自己可以举臂撑天?我请问你——”她拨开他的手臂,转身与他鼻眼相对,双掌更是火爆地捧住他的双颊,炯炯媚眼燃着火苗,“谁说男人一定要孤单承受所有苦恼才算有担当?如果你挖了个洞躲起来思索问题,自己又爬不出来时,请人拉你一把是件很可耻的事吗?!”
她换口气,炮火再开。
“还是你们男人觉得女人存在的价值就是只能在你身后默默支持,不能过问太多,否则有损你们的男性尊严?!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两只眼,一张嘴,你的脑容量不见得比我多!”
呼——轰完,收工。她顺便拎起睡衣衣袖,擦擦因太过激愤而不小心喷到他脸上的口水。
“关于脑容量的问题,我从不曾质疑你所说的。”他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坐在他身旁,像是撒娇一样,倾身靠在她肩头,将重量全托在她身上。
“你很重耶!”君清晏肩膀故意一抖一抖地,让他无法安枕,好不容易抖落了那颗黏在她肩胛上的脑袋,他却顺势躺上她的大腿,并且很无赖地寻找躺起来最舒服的部分。
“应滕德——”
“别推开我,我好累。”
君清晏望着枕靠在她腿上的头颅,右手缓缓挪近,想触碰他的发,却又迟疑不前。
她想起那柬错送的玫瑰里所附上的小卡片。
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
他渴望的,是最初梳理它的人,那个叫允娟的女人。
君清晏突然觉得全身精力被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抽干榨尽,再开口,声音已呈现慵懒无力。“好累就到床上去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