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返家的谷彻在家门口碰见于陆,后者的脸色有些紧绷,他直觉不妙。
“月夕呢?我要带她回去吃饭。”连打招呼也没打,于陆说明来意。
月夕还没回去?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太阳都下山了,该不会是贯中又对她怎样了?他就知道不该让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
谷彻没将心里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对不起,大概还在看电视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叫她。”他不慌不忙的开门、关门后,迅速的跑进屋里。
费了一番工夫,终于在二楼谷贯中的房间里找到睡得正沉的月夕和谷贯中。
在走到床边唤醒月夕的途中,他踢了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的谷贯中一脚。
“月夕、月夕!”他唤了几声,月夕才揉着眼睛悠悠醒来。
一睁眼,她便警觉的望向窗外,见天色已由橙转紫,她吓得睡意全跑光了,慌张的挣开谷彻要下床。
谷彻拉住她,“别急别急,你爸爸已经在外面等着接你回家了。”他安抚她,“我带你下去。”他带着她离开房间,被踢醒的谷贾中跟在他们后面,嘴里不停咕哝着。
月夕跟于陆走了以后,两人回到客厅,各自占据沙发一方。
“是你把月夕脖子上的胎记画成那样的?”谷彻注意到月夕颈子上的胎记已山一块血红转变成了朵小红花。
“废话。”仍没什么坐相的谷贯中懒洋洋的回答,“她还高兴的哭了哩,明天她来,我再帮她画。”“也许她会拾不得洗吧。”谷彻笑笑,没想到性格乖戾的贯中也有如此体贴的一面。
谷贯中露出嫌恶的表情,“那就叫她洗了澡再来。”他可不想在卡了一层灰土的胎记上作画。
*****
“月夕,你跟他们在一起快乐吗?他们对你好吗?”在回家的路上,于陆牵着女儿的小手,试探性的问道。
从月夕走出洋房那时,他就注意到了她颈间的小红花,他很惊讶,但有更多无法言喻的激动,谁会想到人见人怕的胎记,会被想像丰富的画成红花?月夕用力点点头,露出白牙。
“很好。”她从没这么快乐过。
于陆欣慰的摸摸女儿的头,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条银项炼。
他蹲下身子与女儿平视。
“月夕,这条项炼是爸爸特地买给你保平安的,你要一直戴着,不要拿下来知道吗?”他将银项炼挂在女儿颈上。
胸前的冰凉和重量,让月夕好奇的拿起炼坠观看。约半公分厚的长方型炼坠上是个慈悲的菩萨像。
“爸爸,我不能……戴,我不……洁……净。”她悲伤的说。
就算胎记画成了红花,她还是个不祥的人,怎么能将菩萨放在身上呢?月夕想着。
于陆心疼的拢起眉。
“说这什么话?你是爸爸的孩子,哪有什么不洁净?这只是一般胎记,你不可以因为别人说了那些话,就否定自己,知道吗?”从小他就一直在开导她,没想到他的能力依然不足,让村人的恶毒话语深植入她的心。
他的挫折感从没这么沉重过。
感受到父亲的难过,月夕点点头,将炼坠收回衣服里。
两人重新步上回家的道路。
*****
接下来的日子,月夕每天到谷家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谷贯中画画,将胎记画成了红花,然后再跟谷彻一起弹琴,接着便带他们四处逛。
自从那天发现胎记像小红花后,谷贯中对她,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刻薄了,当然也还谈不上亲切,因为他有时还是会为了某些小事吼她。
虽然如此,但当月夕知道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搭飞机到美国去后,她还是难过的哭了。
“美……国……很远……吗?”她忍着眼泪问道。
相较于她的不舍,正将东西放进旅行袋里的谷贯中就显得兴奋多了,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点离别的感伤。
“不远不远,欢迎你来找我。”他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了,“喂,你下去帮我拿瓶可乐上来,我有点喝了。”他边忙边命令着。
“你……说……不动……我……拿过的……饮料。”谷贯中停下手边的动作,讶异的看着她。
“哎呀,我可是看得起你才叫你去帮我拿耶,你这小鬼还记恨呀了不拿就算了,好汉不开口求第二次。”他哼了声,撇开脸。
月夕犹疑了会儿,还是起身步出了房间。
经过谷彻的房间因为房门没关,她自然的朝里头望了眼,发现他也跟谷贯中一样,将衣橱里的衣服装进行李箱里。
她轻轻的走进房间,一语不发的在谷彻身边蹲了。
谷彻拍拍她的头,表情颇为无奈。
“谷大哥实在不想放下你一个人,可是谷大哥的爸爸生病了,谷大哥没办法,得回去养家。”“跟……爸爸……一……样……吗?”月夕问。
“嗯,不过我没有你爸爸伟大。谷大哥跟谷哥哥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知道吗?”“还……回来……吗?”月夕流下了眼泪,觉得很悲伤。
谷彻温柔的拭去她的泪水。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早就将月夕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妹看待了。
“会的,你放暑假的时候,谷大哥一定会抽空回来看你,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对乖巧温顺却命运坎坷的妯,他实在是万般心疼。
对一个十二岁,本该活泼无忧的女孩来说,她太早熟了。
月夕听话的点了下头。
谷彻笑了笑,从身旁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袋。
“把这交给你妈妈,你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说,将信封袋折好,仔细的放进她衣服的口袋里。
他将当初与月夕的母亲谈好的薪资自动加了一倍。希望于太太能看在月夕多挣得这笔钱的份上,对她好一点。
“我还买了份礼物迭你。”他神秘的笑了笑,从床底下拿出个未开封的芭比娃娃,外加三套替换服饰与配件。
月夕怔愣住了,迟迟不敢伸手去碰。
她从没拥有过任何玩具,更遑论是价格高昂的芭比娃娃了。她从未奢望过有一天会得到这美丽的玩偶。
“拿去呀,你不喜欢的话谷大哥也没办法,我已经老得玩不动这小美人了。”他幽默的说,硬是将芭比娃娃塞进月夕怀里。
真的是芭比!月夕的呼吸急促、激动的无法自己。
她一手搂着芭比娃娃,一手伸向谷彻紧紧的抱住他。
“谢……谢!”她哽咽的说道。
谷彻笑着拍拍她的背,“不客气。”月夕希望他们不要走,只要他们在,她就算再受到大人和同学们的辱骂和欺负,她也能忍受,可是一旦他们走了,便会将她的勇气给带走,她会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人的。
可是……她说不出要他们不要走的话。谷哥哥看起来那么高兴,而谷大哥的父亲生病了,他不能不走,她不能让他们为难,更不希望让他们讨厌。
“臭小鬼!我还以为你被可乐喝掉了,没想到是在这里跟老不修卿卿我我!”随着怒咆声而来的。是谷贯中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他愤怒的站在月夕身后。
一下子,满室感伤又温馨的气氛就被给冲煞的一干二净。
谷彻白了他一眼,拍拍月夕的肩膀,拉开她。
“乖,别理那个无聊的人。”谷贯中眼尖的看到月夕怀里的芭比娃娃。
“我咧!原来你是被一个丑不拉几的小外国妞给收买才一去不回的呀,臭小鬼就是臭小鬼,你还没断奶吗?”他对那“丑不拉几的小外国妞”嗤之以鼻。
月夕将芭比娃娃搂得紧紧的,让谷贯中更加火冒三丈。
谷彻斜眼睨他。
“嫉妒呀?”谷贯中“哈”了一声。
“笑话!我会为那种丑不拉几的塑胶嫉妒?我只是没想到有人会那么小气,居然会送一个十二岁的小女生这种几百块的玩偶,真是吝啬!”“听你这么说,你准备的礼物一定比我高贵大方了?”谷彻的目光有着怀疑。
月夕的上半身也半回着,仰着脸看着他。
在这种被行注视礼的情况下,就算压根没想到要送澧物的谷贯中,也不得不挺起高傲的自尊心了。
“当然!”他昂起胸膛,一把抓下颈子上的金项炼,炼坠还是颗价值不菲的红宝石。这是茱莉给他的,她也有条一模一样的,不过她害他被赶回台湾,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硬是过了两个月,他跟她算是完了,留着这条项炼也没意思,刚好可以送给这小鬼,大方又胜利。
他将金项炼放到月夕手中,“这给你,没办法,时间太赶,只能送身上最不值钱的。”他耸耸肩,“不过,虽然不值钱,你还是得给我好好保存起来,下次再见面时要是没看到这条项炼,看我不揍扁你!听到没?”他威吓道。
月夕不懂什么金、什么红宝石的,老实说,她觉得谷彻送的芭比娃娃比这条项炼还要贵重多了。
“我……也……送。”月夕誽,脸红了起来。
“嗯?”谷彻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月夕一倾身,软软的嘴唇在谷彻白皙的脸上,亲吻了下,然后红着耳根退开。
这是她有生以来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
谷彻吃了一惊。然后欣喜的笑了起来,轻拍她低垂的头几下。
而谷贯中见状便畏惧的倒退几步。
“我不用!被小鬼亲到我会长疹子的!”他急得撒谎。
蓦地,月夕颈间的一道银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走过去,迅速掏出她胸前的银项炼,不禁勃然大怒。
“臭小鬼,原来你已经有一条链子了!可恶,我不许你戴这条,你得戴我给你的那条!听到没有?”他霸道蛮横的咆吼着,一张脸都涨红了。
谷彻看不过去了,他将谷贯中的手打掉。
“不要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而且要戴哪条项炼是她自由,你不能强迫她。”他的语气是少见的严厉。
“为什么不行?我送她项炼就是要她戴着的,不然我送她干么呀?吃饱撑着呀?”谷贯中更大声的顶了回去。
“你真是不可理喻,连幼稚园里的小朋友都比你成熟。”“你最成熟、你最棒、你最厉害!那你干么还送芭比娃娃那种娘娘腔的东西呀?”“因为你是笨蛋。”谷彻已经懒得跟他进行无聊的对话了。
“你!”谷贯中一把揪住谷彻的领口。
一只小手介入他们之间。
不知何时,月夕已将颈上的银项炼解下,放在手心里。
“送……你。”她笔直的望着谷贯中。
一下了,整个房间又回到了最初的静默。
“不可……以……不戴。”月夕又说了声,态度是罕见的坚决。
谷贯中放开谷彻的衣领,瞄了她一眼。她这种表情以前也出现过,就是她喝掉他柳橙汁的那一次,那魄力连他都觉得心悸。
他迟疑的拎起躺在小手上的银项炼,这才清楚原来炼坠是个又厚又重的菩萨像。
不知怎的,他竟屈服在月夕的注视下,将项炼套上自己的脖子。
接着,月夕要求谷彻将金项炼也系在她颈项上后,便迳自走出房门。
“你们……一定……要……回来……看……我。”她说。
“如果你治好了你的结巴的话。”谷贯中还是忍不住要毒她一下。
当谷彻和谷贯中””他有些不情愿””都点过头后,月夕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哭着离开谷家。
没关系,下次暑假就可以再见到他们了。月夕啜泣的想着。
她一心这么以为,已经忘了命运有多不可测。
第三章
五年后凌晨三点的马路上,人车稀少。今晚,天上星子诡异的比地上的路灯来得闪亮。
蓦地,刺耳的车了转弯声,划破了清静冷冽的空气,以不自然、脱序的方式在马路上放肆的蛇行着。
车子内,谷贯中用力的将靠过来抢他方向盘的女人推开。
但一推开,女人便又嘻嘻哈哈的挤过来抢。她的目光涣散、精神亢奋,明显的可看出是嗑了药。
“别闹了!再闹我就对你不客气!”他咆吼道,再度将挤上来的女人粗暴的推离。
他正努力控制车子,但这女人却一直挤上来。他强忍着想朝她挥去一拳的冲动。
该死!早知道她会在半路上酒醒,还吞了一大堆的药丸,打死他都不会自告奋勇的要送她回家,更倒楣的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煞车居然坏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女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将方向盘往右一拉,车子猛地跑上了红砖道。
“喂!”谷贯中吓了一跳,费了一番劲将方向盘拉回,才不致撞上一旁的围墙。
他脸色铁青,额上爆出青筋,再也受不了的挥出了拳头。
女人闷哼一声,软了兴奋的身子,靠在车门边不动了。
谷贯中还来不及松口气,又被站在红砖道中央的人影给骇得倒抽了口气。
“Shit!”他迅速的将方向盘往左边打。
不知那女孩是被吓傻了还是怎样,看到车子朝她冲来,竟不闪也不躲,还是定定的站在那里。
虽然谷贯中已及时发现那女孩,也灵敏的做出应对动作,但车子右侧仍然擦撞到那女孩。
“砰”那女孩应声倒地,车子则在撞上路树后静止不动,,引擎盖下冒出阵阵白烟。
谷贯中将身体覆在座位旁女人的身上,在保护她不受伤害的情况下,自己的头却在强力的撞击下,撞破了一个洞,鲜红黏腥的血液沿着他的左太阳穴流了下来。
他放开女人,用力摇摇头,想驱走晕眩感与痛楚。他还得看看外面那被他撞倒的女孩怎样了。
忍痛着打开车门走下车,他用甩头,抹去颊上的鲜血,摇摇晃晃的走到倒在地上的女孩身边。
“喂?”蹲在她身边,他轻推了一下。
没反应。
他将她翻过身来。
大概是倒地时撞到,至于她的额头肿了个包,四肢有些擦伤,有没有内伤就看不出来了。
现在已经是寒冷的十一月天了,但女孩身上却只穿着件薄薄的旧衬衫和条破旧的牛仔裤。
蓦地,她颈子上的印记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眉头紧皱的端详女孩闭目的苍白脸庞,实在瞧不出月夕的影子,便又伸手探向她的颈项,还是空无一物。
不会是她吧?他努力回想着五年前的那一个暑假,那名被“恶鬼烙印”的小女孩。
再说,当时月夕那小鬼虽然个小又歹命,但至少也细皮白肉,圆圆润润的,可是看这女孩,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不说,身子更是单薄得可以,一点也没有十七岁的少女该有的丰润模样。
而且她身上没有他给月夕的金项炼,月夕那小鬼不会敢不将项炼挂在身上的,充其量,这女孩只有脖子上的红色胎记与月夕相同。
算了,还是先把她带回去再说,然后叫谷彻过来看看,照他那种爱管事的个性,应该还跟于家有所联络,到时候就知道这骨瘦如柴的女孩是不是当年那名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