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够了吗?”十分钟后,他冷淡的开口。
累积在心头上的压力得到纾解后,月夕觉得舒服多了。
“你讨厌我了吗?”她吸吸鼻子,怯怯的说,感觉到了他的冷淡。
他冷睨着她。
“没错,我讨厌你,因为你这人连不想让人讨厌都难。”她的心口仿佛被人狠踹了一脚般的难受,泪水又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他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你父亲是个正直有礼,明辨善恶的人,怎么会教养出你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的女儿?”月夕的头垂得更低了。听到因她的过错而死的父亲被他责骂,她觉得又生气又难过,但对他的话又无法反驳。
“你还真以为你是鬼呀?在心里诅咒几句就能伤害别人?这么说你也诅咒过你父亲了?你也诅咒过你家里那栋破烂的木屋了?你也诅咒过你弟弟了?”他两眼圆瞪的逼问她。
月夕拚命摇头,“没有、我没有!”她哭着大叫。
“既然没有,你凭什么说林富勇被杀是你害的?我告诉你,他应该感谢他被那个抢匪杀伤,如果他还安然无事的活在这世界上,我会亲自送他到医院住上一年半载,真是人渣。”谷贯中用力往病床上一捶。
他又抬眼瞪向月夕。
“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从离开家到被我遇见的那一个半月中,既不吃也不喝的到处流浪,想活活饿死?还是想干脆被车撞死?”她心虚的别开脸面向白墙。
谷贯中硬是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我说对了是不是?你真的想死是不是?”他紧盯着她。
没想到居然又被谷彻给料到了,她居然笨得想去死!要是他那天没意外撞倒她的话,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没有呼吸了。
想到这里,他就真的很想伸手掐死这思想灰暗又无聊的女孩。
“我活着……也没有用呀。”她低泣着,声音里夹杂着深沉的无奈与痛苦。
想打她一巴掌的冲动在碰触到她时,变成了拥她入怀。
“谁说没用,你不在谁让我关心、让我骂呀?你这笨蛋!”他拉开她,眼眶已经湿濡,“我警告你,你的命是我检回来的,我不准你再说什么要死不活的话,听到没有?笨蛋!”他又将她用力的搂进怀里。
“你只是在同情我……”他身体的温暖紧紧的环住自己,她奢望这温暖能永远不变。
“我老妈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感动的流眼泪,你是第一个认为我有同情心的人。”他自嘲的开着玩笑,旋即又转回严肃的一面,“你刚没听我说吗?我要你活着让我关心、让我骂,就像家人一样,我不会再让你过流浪的生活,你听清楚了没有?这跟同情一点也扯不上关系,如果你喜欢,可以说我鸡婆,我无所谓。”“我不会说你鸡婆的。”月夕露出微笑,心里酸酸的。
“说的也是,我不能跟谷彻抢这个头衔。”他语气无奈。
月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不停的咯咯笑着,直到泪水又滑下了眼眶,笑声又变成了哭声。
谷贯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这样的她又让他想起了五年前,他在她的红色胎记上昼上小红花时的情景,她也是像这样,先是笑后是哭。
她真是脆弱得可以。他鼻酸的想道。
第五章
隔天,谷贯中带着月夕离开了医院,回到父母家。
谷长风和沈文竺是对人见人羡的夫妻,从年轻时代同甘共苦的携手奋斗,到现在稳定幸福的中年生活,他们一直只相信自己的双手与另一半,对所谓的“命运论”是毫不在意的,所以一下子便轻易且友善的接纳了月夕,让刚出院,一直为了即将与谷家夫妇见面,而紧张了一整晚的她感到极为意外。
从谷长风身上,月夕可以看得到谷贯中的影子。他们父子长得很像,只是谷长风经过岁月的历练,比起稍嫌年轻的谷贯中,硬是多了份成熟与稳重,年近五十了,依然保持颀长挺拔的身材。谷哥哥若到了他父亲这个年岁,大概也是这样子吧。
沈文竺则是位高贵优雅的美丽妇人。
她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到现在依然风韵不减,身材圆润,皮肤白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谷贯中的母亲,倒像他的姊姊。
谷长风与沈文竺的亲切与热情,让一向习惯被漠视与咒骂的月夕除了意外之外,还感到极不习惯,她紧张又羞涩的紧靠在谷贯中身边,抓着他的衣服。
沈文竺跑进厨房舀了碗鸡汤,小心翼翼的端到客厅,放到紧挨着谷贯中坐着的月夕面前。
“月夕,来!这是谷妈妈特地为你炖的鸡汤,快趁热喝了,可怜的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一定是贯中这孩子没好好照顾你!不过没关系,以后你住在这里,谷妈妈一定会帮你好好调养你的身体,把你养胖的!”她呵呵笑,很兴奋的样子,直招呼月夕喝汤。
虽然知道他们是谷贯中的父母亲,但对月夕来说,他们仍旧是她不熟悉的陌生人,沈文竺的热情,实在让鲜少感受到陌生人温情的她感到不知所措。
“妈,她很胆小的,你一直说个不停会吓到她的。”谷贯中轻斥道,倾身端起汤碗,放到月夕手里。
谷彻说的没错,他现在回家了,也愿意到公司去上班,老爸老妈显然已将促成这一切的月夕当宝了,还奉上鸡汤,去年他从美国回家时,连杯开水都还得自己倒哩。
月夕放开他的衣服,以两手捧住,冒着白烟的鸡汤很香,热情的温度隔着瓷碗传送到她的手心上。
“谢谢。”她望了沈文竺一眼,又羞怯的移开目光。
她一口一口的啜着鸡汤,然后将空碗放回桌上。
沈文竺笑了笑,而后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
“唉,还是女孩子贴心,像贯中,我照顾他二十二年了,就从没听他说过一声谢谢,还常常对我大吼大叫的。”她难过的说。
“谁常常对你大吼大叫了?”谷贯中当下忍不住大声反驳。
“还说没有,现在不就是了吗?”沈文竺靠到丈夫身上。
谷贯中看著作戏的母亲,气得胀红了脸。
最后,他冷哼一声,“懒得理你。”“谁希罕你理呀?”沈文竺说,笑着挤到月夕身边,亲昵的握着她的手,“现在我有月夕了,以后就有人让我妆扮、陪我去逛街、讲心事了。唉,当年如果我生的是女孩,那该有多好呀。”沈文竺轻抚着月夕的头发。
“老妈,你搞清楚,我可不是带月夕回来让你玩的,如果你是抱着这种心态的话,那我会马上带她离开这里。”谷贯中皱眉道。还是先把话说清楚的好,他不希望再将月夕送入另一个火坑。
看见妻子玄然欲泣的模样,谷长风瞪住了没大没小的儿子。
“不许用这种态度对你妈说话,月夕长得那么可爱,你妈只是想多疼她一点,有什么不对?你要是懂得体贴父母的话,会搬出这个家,置我们两者于不顾吗?现在好不容易月夕来了,你妈也有了个伴,你妈只不过说些想跟月夕增加感情的方法,你就大吼大叫的,成何体统?”谷贯中不理他。老爸太宠老妈,要是老妈犯了罪,跟在后头湮灭证据的就是他,这两个亲密的叫人恶心的中年人实在不能信任。
他拉过月夕,认真严肃的看着她。
“以后我要去上班,白天会不在家,如果我老妈叫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我回来后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他叮嘱道。
“小没良心的!你在毁谤谁呀?”沈文竺不服气的拉过月夕,“月夕,你别听他的,谷妈妈一见你就投缘,疼你都来不及,哪会叫你做什么奇怪的事?他一定是嫉妒我疼你比疼他还多,这孩子就是爱撒娇,你可别上当呀。”她露出无害的笑容。
没想到把儿子放逐到国外几年,他居然还这么了解她!不过,她不会让他轻易破坏她的计画的,她已经想好了,她要做什么料理好将月夕养胖、买什么衣服给月夕穿、和月夕一起看什么电视,并且和月夕手牵着手,一起去逛百货公司!最后一样是她最想做的,以前总是羡慕的看着别的母亲带着女儿四处逛、买衣服,现在她终于也有机会了,岂容得了臭儿子破坏?
沈文竺一心以为月夕会站在她这边的,想不到月夕在听完她的话后,轻轻摇摇头。
“谷妈妈,谢谢你跟谷爸爸愿意收留我,明天我会去找工作。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虽然谷哥哥说她可以安心住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好,谷家没有义务这么做的,所以她至少应该出去工作,赚钱支付住宿费。
谁知道,她话一出口,立刻引来谷家两母子的尖叫与怒吼。
“你说什么?!”刚好被夹在两人中间的月夕,反射性的缩起肩膀。
谷贯中粗鲁的转过她的肩膀,月夕瞠着眼睛看他。
“你要找工作?找什么工作?有哪个白痴会请你这种苍白干瘪的人当员工呀?
你少不自量力了,还是先努力的把自己给养胖吧!少去给我想那些有的没有的,笨蛋!”想要带着这副病恹恹的身体去找工作?她不要命了她!他很喜欢骂她笨蛋,这次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月夕黯然的螓首低垂。
接着,沈文竺又将她转回去。
“月夕,贯中说的话虽然刻薄了点,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你刚从医院出来,又瘦成这样,怎么工作呢?再说现在已经没有人敢请童工了。”“我已经……十七岁了。”月夕难过的誽。
“看起来不像呀。”沈文竺看了她一眼。现在可以看出谷贯中习惯打击他人自信的遗传是得自谁了。
月夕也知道自己的外表与实际年龄差太多,但被人明点出来,她还是觉得难受,尤其是在这种寄人篱下的情况。
月夕的沉默让沈文竺知道自己的口直心快又惹祸了,她以眼神向丈夫求救。
谷长风低沉的笑了起来。
“月夕,从你刚刚踏进谷家,我们就没把你当外人看待,所以贯中跟你谷妈妈才会有话直说,为的也是不希望你吃亏,我们不是反对你去找工作,而是你现在的身子不允许,与其在工作上麻烦别人,倒不如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恢复体力后,再去工作也不迟呀。”他的声音平稳流畅,且有一股威势,说的话比谷贯中和沈文竺来的有说服力多了。
“是呀是呀。”沈文竺连忙附和,“谷妈妈认识很多朋友,等你身子养好后,一定会帮你物色工作的,不要急呀。”“可是我不可以一直无所事事的待在你们家……”不让她做些什么,她会很不安。
“谁说你不可以?”沈文竺温柔的阻断她的话,“你谷爸爸刚说过了,从你踏进谷家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外人了,更何况因为你,才让那位抛弃父母的不肖子又搬回家里来,还洗心革面的愿意去上班,单凭这两点。你就有资格住在我们这里一辈子了。”谷贯中额际的太阳穴不停跳动。
“我真是见鬼了才会让她跟你们在一起废话。”他粗鲁的拉着月夕站起,“不要再跟他们说话了,反正我不可能让你出去找工作的,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他拖着她往楼梯步去。
“贯中,轻一点,不要碰坏月夕了!”沈文竺对着踏上楼梯的儿子喊,“她的房间在我们房间的隔壁,我已经整理好了!”谷贯中和月夕消失在楼梯口。
沈文竺带着满意的笑容坐回丈夫身边,谷长风温柔的环住她。
“老爷,怎么办?我好想吃了月夕呢。”她撒娇道。
从第一眼看到那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时,她的心整个都软掉了!月夕那苍白又不安的脸庞上,有着端丽的五官,圆亮的眼睛清澈晶莹。
拥有那么一双让人怜惜眼睛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是鬼呢?说月夕是鬼的人才是真正的鬼呢!而且她白白的颈子上的那朱红花真的好漂亮呢。
谷长风了解妻子所说的只是一种形容词,表示她非常喜欢月夕。
只是……“你得先打败她身边那名暴躁的保护者才行呀。”*****
被拉上楼、拖进房间的月夕,一看到这间粉红色、摆满填充玩偶的房间时,一下子愣住了。
谷贯中的反应比她激动了十倍。
“搞什么呀?”他在房里不满的四处走动,“就知道她会搞这种把戏,真不该把房间交给她布置的。”瞧瞧!恶心巴拉的粉红色充斥整个房间,窗帘还是粉红缀上蕾丝,整个床头、角落摆满幼稚的填充玩偶,真是够了!“好可爱……”终于找回声音的月夕,走到床头前,感动又欣喜的抱起一只凯蒂猫,搂在胸前,接着又抱起了另一只米老鼠,满足的坐在软呼呼的床上。
她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这些幼稚的东西。谷贯中翻了个白眼,他忘记她是个没有童年的小孩了,既然她喜欢,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他走过去拍拍她的头,引起她的注意,否则她待会又要哭了。
“我老妈应该有帮你买一些衣服了,过来看看。”他站在衣柜前面。
月夕抱着玩偶走到他身边。眼眸晶亮晶亮的。
谷贯中没有马上打开衣柜。打开衣柜是需要些勇气的,虽然他先前已提醒过老妈,要她不许买奇装异眼或洋娃娃穿的蕾丝洋装回来,可是,看到这房间的布置,他已经对她失去了信心。
对上月夕惶惶不安的眼睛,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豁的打开衣柜。
看到悬挂在衣架上的几件还算端庄典雅的洋装和几件外套时,他毫不掩饰的当场松了口大气。
还好!他随手拿出一件亮丽的黄色碎花长袖洋装。
“换上这件吧。”他递给月夕。她身上穿的仍是他遇到她时所穿的旧衣服,单薄又破旧,虽然外面套了他的外套,但他还是担心她会再受寒。
月夕往后退几步,将怀里的玩偶放回床头,一语不发的坐回床边。
“又怎么了?”他不耐烦的叉腰间,“你该不会又想到钱了吧?”这小鬼怎么那么爱钻牛角尖呀?
月夕很不安,这个新环境让她又爱又怕,她想住在这里,又怕这里的人因为她身上的诅咒而受到伤害,而且,就算谷哥哥关心她,她也没这个权利享受这样的生活。
当她对谷贯中说出心里的话时,一直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但即使不看。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怒气。
果然,在经过几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谷贯中将衣服丢在床上,转身步出房间。用力的甩上房门。
巨大的关门声显示他气得不轻。
月夕仍然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床上,久久,她站起身来,拿起床上的洋装换上,关了灯,躺在床上,蜷缩在被子里。
虽然闭着眼睛,但她并没有真正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