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喔!」她喊。
他微笑点头,于是楚梦月挥挥手离开了书房。
楚君逸望着桌上成堆的卷轴,无法想象如何能从一幅幅图画中挑出自己相守一生的 伴侣,他苦涩地扯动嘴角,为妹妹的天真感觉无可奈何。她是好意,但他不想以外貌来 决定自己的妻子人选。
这么说也许可笑,他不也是第一次看见江青璃便让她进驻他的心?他们素不相识, 他却一见她就失魂,渴望再见她一次、两次,这种一见钟情的情节难道就不荒谬?
唉!他的确沮丧,听说她即将嫁为人妻对他居然会是那么大的打击,令他到现在都 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至此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确有感情。
相见恨晚,再怎么想她都已无济于事,她不可能属于他了,至少这辈子不可能。
那就忘了吧!把她从心度彻底驱逐,何必日夜思念,徒然苦了自己?
这简单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他就是忍不住要想她,想她那纤 细的身子、秀丽的脸孔和难掩的忧郁气质……天!为什么不行?他好希望她能成为他的 女人。
楚梦月说她未来的夫婿柳文信是个风流成性的纨胯子弟,这样的人能够在未来的日 子里珍惜呵护她吗?他不禁要为她担心。
就这么想她、忧心她婚后的幸福,明知道一切都不是他该过问的,一颗心却像没了 自己的意志般地飘向她,拉都拉不回来。
楚君逸万般疲惫地闭了闭眼,接着盯着桌上那些卷轴看了许久。
是啊,他想,也许该听梦月的话,从里头挑一个姑娘取为妻子,帮他断了对她的思 念之苦。
迟疑着,他慢慢伸手去取那些画像。然而就在刚碰触到卷轴时他放弃了,长叹一声 ,颓然地靠回椅背上。
让梦月去挑吧!看她喜欢哪一个做她的嫂嫂,反正他要的人不在里头,哪一个将成 为他的妻子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差别?
***
在江家,白发的老大夫蹙眉对江青璃道:「不是我不肯救你娘,我说过她这是长年 以来的毛病,只能靠调养改善情况,无法根治的。」大夫摇摇着。「老实说,她的情况 不好,一直窝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足,我想--也只能尽人事 ,听天命了。」
江青璃脸色苍白,无法接受大夫所说的那番话,虽然他并不是第一位这么判定她母 亲病情的人。
「请您不要这么说,大夫。我……我会马上让我娘搬到适合养病的地方,买营养的 东西给她吃……」
「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大夫,我求求您--」
「你求我也没用,孩子。」大夫叹气。「行医济世是我的责任,如果有机会救你娘 ,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不会放弃的,但是生死由命,有些命运是人无法改变的,这点你 要明白,江姑娘。」
江青璃开始啜泣,大夫拍拍她的肩。
「尽量让她多吃点营养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劳累、动气,如果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 愿,可以做到的就替她去做吧,心中了无牵挂对她的病情是有好处的。」
怕屋里的母亲听见她的哭声,江青璃拭去泪水不再哭泣。
「我会的,大夫。」她低声道:「您的吩咐我会做到,我一定会让我娘了无牵挂安 心静养。
她知道母亲有什么心愿,在她辗转病床,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女儿的终身大事。
「我不会让她担心的,绝对不会。」她说着,更像是在嘱咐自己似的,泪水又缓缓滑下两颊。
第四章
他心一横,先纵身跃上屋顶,再跃过群挤在一块儿看热闹的民众,朝花轿奔去…… 在大伙儿还弄不清楚状况时抱起了新娘子,随即又轻松跃上屋檐,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 踪。
迎亲的花轿引来许多围观的路人,长长的队伍、浩大的场面,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 着这不怎么寻常的柳、江联姻。
「新郎不就是那已故柳员外的独子吗?以柳家的家财万贯,怎么会娶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媳妇呢?」
「话不能这么说,新娘的父亲可曾是名噪一时的佛像雕刻家,听说还很得皇上赏识 呢!唉!可惜的是福分薄了点,过世得早了,否则现在江家母女肯定也是荣华富贵、衣食不缺的了!」
「这么看来,柳家公子不像他父亲那么势利眼嘛!他愿意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女孩做妻子,算不错的了。」
「听说,这其中还倒真是有点曲折了,这门亲事是柳员外生前订下的,意在指望和江家攀亲能助长柳家的权势,没想到新娘的爹早逝,亲事也就在柳员外无情的坚持下告吹了。」
「你说亲事没了?那今天这花轿--难不成里头坐的不是江家独生女江青璃?」
「是,正是她!不知怎么着,柳公子突然又决心履行这桩婚事了。」
「我就说他不像他父亲那般势利又不近人情,说不定柳家的名声就要在他这一代转 好了。」
「我看这很难。」
「怎么说?」
「柳文信的风流,人尽皆知,城里的风月场所听说有他的老相好的。为了那些媚眼相迎的名伶女妓,他可以散尽千金,这样的人对振兴柳家声望又能有什么助益?」
「真有这么回事?我怎么就没听说?」
「他当然是尽量做得隐密,只是再怎么密都难免有缝,一传十,十传百,到现在还 没听说过他风流韵事的恐怕就只有你和那个可怜的新娘江青璃了。」
「……」
楚君逸一改他平日酒脱自在的装扮,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街旁很不显眼的一个角 落,并且把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他面无表情,然而,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并不开心,甚至是极为愤怒。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看她坐上轿被送至柳家对他无疑是种折磨,但是他还是来了。
看见一身凤冠霞披却看不见她似水容颜,只闻锣鼓齐响却不觉有丝毫喜气……楚君逸原以为只要让他亲眼看见她嫁为人妻,那他就可以彻底死了这条心,却没想到竟意外地听到这段教他气愤的耳语!
得知了柳文信的风流差劲,他知道江青璃一旦嫁入柳家,她未来的日子势必难挨,这教他怎么能放心?
只是,不放心又如何?她几乎已经是柳家的人了,他这个外人能干涉什么?即便今日他仍在朝当官,恐怕也不能无理地命人不要成这门亲,更遑论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他心乱如麻,四周的议论声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惹得他一向傲人的自制几近崩 溃。
「老天爷!瞧瞧那边!」突然之间有人高声喊,:『杏月楼』几个保镖居然也抬着 顶轿子走过来了,看来会跟迎亲花轿碰头哪!」
「这下子坏了,一定是柳文信的老相好陆小蝶知道他今天迎亲娶新娘,特意来闹场的。」另外有人皱着眉道。
「一个青楼女子怎么敢如此张狂?难道她不怕柳家公子从此不再往她那儿跑了吗? 」
「听说她的身价高得吓死人,肯定是有那么点特殊的地方才敢来这儿撒野。我在猜,柳文信若是知道这件事也未必会站在他新娘子这一边,你没听人说过吗?他对陆小蝶宠爱有加,只要是她开口,哪怕是要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去摘。」
「太夸张了吧?」
「一点也不夸张,听说……」
为什么这些话总传进他的耳朵里?楚君逸忍着气,别过头去看着从另一头摇摇而来的华丽轿子,他倒要看看社会风气究竟进步到什么程度了?一个女妓居然也敢来和人家名媒正娶的少奶奶抢丈夫。
***
两列队伍果然在大街中央碰头了。
由于陆小蝶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使得迎亲的行列不得不停下来;媒人皱起了一对弯月眉,走上前去和对方带头的一位大汉斡旋。
两人似乎没达成共识,有吵开来的迹象……就在这时,陆小蝶掀开轿门的帘子,她果然是艳冠群芳,一走下轿子便引来一阵阵惊美赞叹声--「哇!那就是陆小蝶,真的是很漂亮。」
「是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这种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求都求不来啊!」
「真不愧是『杏月楼』当红的名妓。我幸亏来了这里,否则这辈子不晓得还有没有 机会看见这样的美人哪!」
这一声声的赞美并不夸张,楚君逸也承认这女妓是他生平所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 只不过,除了那张美艳的脸蛋之外,他还注意到了别的,那就是陆小蝶眼光冷冽,愤怒 和忌妒使得一张娇颜毫无笑容,抿紧的唇及微耸的柳眉显示出她的来意不善。
趁着媒婆和她的保镖争执之际,陆小蝶走近花轿,一把掀开了轿帘,四周霎时响起 接二连三的抽气声。
「哦?瞧瞧,有个新娘子坐在里头呢!」她不带好意地笑了。「真是好命不是吗? 能够从一个穷女孩一跃而成为柳家的少奶奶,真不容易呢!……」
楚君逸只听得见这些,但他可以想见轿子里的江青璃必定是给骇着了!
成亲当天夫婿的情人居然声势浩大地来闹场,任谁也无法承受,更何况是柔弱的江 青璃?
陆小蝶接下来的举动引起了更大的骚动--她一把拉下轿里新娘的红头巾,然后向 后一招手:「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拉下轿子,她根本不配做柳家的少夫人。」
几个彪形大汉真的朝花轿走来,媒婆惊喊着跑过来阻止却被推倒在地,轿夫和敲打 锣鼓的人也吓得纷纷走避,而群众虽对陆小蝶的蛮横议论不已,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 句公道话。
随着媒婆声嘶力竭的尖叫,新娘子真被陆小蝶的人给硬生生拉下了轿子。
江青璃几乎跌坐在地,她脸色苍白,神情惊骇而茫然,显然完全不明白自己何以会遭受这些人的攻击。
陆小蝶扯高嘴角走近江青璃,一脸倨傲地指着她说:「柳文信是我的人,能做柳家 少奶奶的只有我!我苦心等候了一整年的东西,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夺走的?」陆小蝶 越说越激动,美艳的脸孔也跟着扭曲起来。
「我告诉你,江青璃!你和柳文信已经没有婚约了,他娶你不过是想玩弄你,他只是贪婪你的美色而已,根本不是真心想娶你的,我看,你还是早点死心吧!他真正爱的人是我,能成为他妻子的也只有我。」
这时候媒婆冲上来。
「喂!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今天是柳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正等着我们迎花轿回去,你怎么--」
「你这个死老太婆给我滚开。」陆小蝶推开媒婆,目光凶狠地瞪着江青璃,又说: 「柳文信是我的,你不能跟他成亲。把那身衣裳给我脱下来,快脱下来。」
她显然是失去了理智,扑过去抓住江青璃的红色婚袍不断拉扯。
江青璃吓坏了,她颤抖着躲避,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却始终没有开口和还手。
楚君逸看着这一切,一直压抑和强忍着的怒气终于爆发了。该死!他怎么能就这么 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欺负?她是那么娇弱、那么无辜,竟没有人肯挺身而出帮她 制止陆小蝶那个疯女人!再这么下去,她那身凤冠霞披终将被扯下,江青璃势必要在众 人面前受更大的侮辱了。
不能再忍耐了,楚君逸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此刻已荡然无存。
他一扯,撕下衣服上一块布料将鼻子至下巴处全部蒙上,然后松开一头长发以便能 更彻底地掩饰他的身份。
他心一横,先纵身上屋顶,再跃过大群挤在一块儿看热闹的民众,朝花轿奔去。
然后是一连串快到极点的运作--他拉开陆小蝶甩至一边,击退了围攻上来的三个妓院保镖,在多数人还弄不清楚状况时抱起了新娘子,随即又轻松跃上屋檐,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楚梦月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楚宅,还是楚君逸狠瞪了她一眼才让她停住。
她捂着嘴,张大着一双眼看着哥哥和他怀里的「东西」,惊骇与怀疑布满她的脸上 。
「你--三哥--我真不敢相信--不可能--噢!我的天!」
楚君逸皱起眉。
「你说的是什么?乱无章法。」
楚梦月倒抽了一口气,松开了摀住嘴巴的手。
「还说我?你自己做的事才是乱无章法。」「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手上抱着的是 什么」她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盯着他:「……。是新娘子!新娘子耶!三哥!你怎 么可以这样?居然瞒着我偷偷成了亲……告诉我,你选了谁来做我的三嫂,是魏大人的小女儿,还是--」
「别胡说了,梦月,我并没有娶亲。」楚君逸苦笑着澄清。
楚梦月不解,蹙眉问:「如果你没有娶亲,那么睡在你怀里的新娘子是……?」
「这--」楚君逸面有难色,他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对妹妹说明这么特殊的情 况。「这--说来话长!」
楚梦月可不是听见「说来话长」这种话便会坐下来等候解释的那种人,她完全缺乏 那种耐性。于是她直接走近楚君逸,将新娘子原本藏在楚君逸胸前的脸孔转了过来,不看还好,这么一看又换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
「你--三哥--我真不敢相信--不可能--噢!我的天!」
「求求你,别又来了。」楚君逸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聂平来到大厅,显然是他听见了楚梦月那尖锐的喊叫声才急奔而来的。
「出了什么事吗?」他问,眼睛看着楚君逸。
「你听见梦月的喊叫了?」楚君逸又叹气。「其它人呢?他们一定也听见了,怎么不见他们集合过来?」
「我在门口把他们打发了。」聂平回答。「怎么?你要召集仆人吗?我可以再去叫他们--」
「不用了。」楚君逸忙阻止着。「这样就好,我很感激你适时遣退了他们。」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聂平又问,总算注意到楚君逸怀里有个不寻常的红色「东西」。「这--是什么?」
「才不是『什么』,是『人』,是一个『新娘子』。」楚梦月靠向聂平,仿佛他们 俩一直就是「一国的」。「糟糕了啦,聂平,三哥他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他 居然抢了人家的新娘子。怎么办?怎么办嘛?这可是犯法的事啊!大队官兵马上就会来 家里抓人了--」
聂平先瞄了一眼楚梦月快哭出来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楚梦月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他的衣角,赶忙松开手,红着脸连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