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璃根本不想开口,一看见他,她眼前就浮现母亲因焦虑而吐血的影像,那么鲜 明逼真,那么怵目惊心,她想她永远也都无法遗忘。
楚君逸由她的脸色得知了她的想法,不由神色一黯。他明白自己难辞其咎,若不是 他掳走她,连带引起她母亲焦虑担忧,也许就不会有这悲剧发生;她恨他,他也无话可 说。
他不在乎她怨他恨他,但却是心疼她苍白的脸色和虚弱不堪的身子:他心痛的咽了 咽口水,故意忽略她含恨的眸光,温柔地说:「我在外头遇上大夫了,他告诉了我煎药 的方法,我现在就去煎给你喝。」
「用不着麻烦了。」他才转身就听见她冰冷的声音。「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药 我会让徐嫂煎。」
楚君逸又转身面对她。
「徐嫂回柳家去了。」他说。「我要求她暂时不要对柳家的人说出你回来的事,她 没有答应我,我想--如果我猜得不错,柳家的人很快便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些事不劳你费心。」
「青璃!」楚君逸蹙眉,眼底有懊悔及恳求。「别这么对我,我并不知道事情会变 成这个样子。」
「已经迟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我母亲无法安心地离开人世,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你造成的。」江青璃闭上眼睛。「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好好陪陪我娘。」
「我不能把你单独留在这里。」
「我不是一个人,这里还有我娘。」江青璃睁开眼看他。「你想留下来?留下来跟 一具尸首在一块儿,难道你不害怕?」
楚君逸也看着她,深深地。
「如果你娘知道我的心,我相信她会原谅我的,你应该属于我的,而不是柳文信。 」
「我正在守丧,不会嫁给柳文信,更是绝对不可能嫁给我的弒母仇人!」她残忍地 道。
楚君逸神情凝然,随即转身去拿起桌上的药包。
「你再休息一下,我到后头去替你煎药。」
***
「银月山庄」里,楚梦月正心急地在大厅上走过来走过去,聂平则坐在椅上喝着刚 泡好的茶。楚梦月来回走时偷瞄他一眼,他怡然的神情令她不由地火冒三丈。
那天他径自追三哥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花园里傻里傻气地对着空气说了一大堆三 八兮兮的话,她又气又恼,便下定决心再也不跟他说话了。她是很认真想表示她的愤怒 ,但是他好象全然没有感觉,像现在她急得头发都要白了,他居然还能悠闲地坐在那儿 喝茶,真叫她怀疑自己这么赌气到底值不值得!她想即使她把自己气死了,他可能都还 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终于,她忍无可忍了,走到他身旁用指头戳戳他的肩。
「喂!」她喊。「都要正午了,三哥怎么还不回来?」
聂平耸耸肩算是回答。
楚梦月蹙眉。
「三哥带着江姐姐,大白天在城里晃来晃去很危险的,这点他自己应该知道不是吗 ?」
聂平又耸肩,楚梦月那把「无名火」由三丈窜升到五丈。
她极力整整脸色,随后扯上难看的一笑,嗲声说:「你臂膀痛是不是?要不要我替 你捶一捶,捏一捏?」
「噗--」正喝着茶的聂平,冷不防被茶这么一呛,随即像察觉出危险般地站起来 往旁边移了几步。
楚梦月对他的反应颇觉恼怒,但她心里终究是担心着兄长的安危,是以便暂时不追 究了。
「我在问你话,能不能拜托你用『声音』回答我?」她忍住气。
「小姐可是在担心楚兄?」聂平终于开口。
「谢天谢地,你终于看出了我的忧心忡忡。」她咬牙。
「楚兄说过用不着担心他--」
「你说这是什么话?我三哥当然不要我们为他担心,但不是他说不用担心就真的可 以不担心,他还是有可能出事的,你懂不懂?」
「以楚兄的武学造诣,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不许你再耸肩,否则我找机会在你茶里下毒毒 死你。」
听了她的威胁,聂平的嘴角微微上扬。
「耸肩表示我不知道答案,我真的不晓得楚兄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不过你也不 必这么紧张,也许他们只是有事耽搁了--」
「三哥如今是掳人抢亲的不肖匪徒,怎么能明目张胆在城里胡乱走动?」楚梦月道 ,思索了半晌举起手,指着聂平。「你进城去看看,就这么决定了。」
聂平闻言耸起眉。
「我只做楚兄吩咐的事,我说过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楚梦月已经转过身走离客厅,离他越来越远了。
第七章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从见了她第一眼开始,他就等于是为她而活着,他做了一些在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 荒唐事情,只为了让自己有丝机会能够拥有她:而她,竟试图以结束生命来惩罚他?
正如楚君逸所说,柳家的人在江青璃回到家隔天傍晚,也就是徐嫂回去报讯之后来 到了江家,而且还是柳老夫人亲自乘轿而来。
江青璃在楚君逸的勉强下喝了汤药,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坚持改换素衣为母亲披麻 带孝;江母已入殓,柳老夫人进门时江青璃就跪在棺木旁,低着头无声哭泣。
柳老夫人给死者上过香,过去扶起江青璃至一旁坐下,在她眼底有着对这位孤女的 同情,另外还怀着无可奈何的歉疚之意。
「我是文信的娘,原本该会是你婆婆的。」柳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老实说,我 很喜欢你,以你的聪颖和孝顺,我深信你进了我们柳家的门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好媳 妇。」
江青璃未置一言,只是静静聆听。
「唉!真是造化弄人,偏偏在你过门当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尽管老天爷保佑让你平 安归来,但--」老夫人欲言又止,抓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应该知道女人的名节 重于一切,尤其对我们柳家而言,我们可以不在意你出身贫寒,却不能不在乎--你能 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青璃点了点头。
老夫人又叹息。
「你母亲刚过世,本来我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跟你谈这些的,但是事情总要说个 清楚,我也不想你抱着希望,到头来再受一次打击。」
江青璃依然无言,老夫人于是接着说:「你也不要怪柳家无情,像你这么善良的一 个孩子,应该能够体谅我柳家的处境才是。」她对随行而来的徐嫂一点头,徐嫂立刻将 捧在手中的箱子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就当是柳家给你的补偿,你可以拿它好好安葬你娘,还可以 --」
「不必了。」原本待在房里的楚君逸走了出来。「这些钱请你们带回去吧!青璃的 名节以及她母亲的丧事自有晚辈我来操心。」
柳老夫人诧异地看这个由房内走出来的人。
「你?请问阁下是……」
「在下楚君逸,见过柳夫人。」
「楚君逸?」柳老夫人睁大了眼,随即起身道:「原来是楚大人,失敬失敬,老妇 --」
楚君逸举手阻止她,并扶她坐回椅子上。
「老夫人不用如此客气,楚某已辞去官职,如今只是一介平民,是您的晚辈。」
老夫人点头,颇欣赏这年轻人的气度风采,如果家中那独子能及其一、二,她这个 为人母亲的也就用不着为他这么操心了。
「冒昧请问,听闻楚公子您早已搬离京城闲居南郊,此刻又怎么会出现在江青璃家 中?」老夫人问。
「我来协助青璃办理她母亲的后事。」楚君逸回答,老夫人一听更加讶异。
「您--这是为什么?」
「我希望青璃能够成为我的妻子,她的事我理所当然应该帮忙。」
他的话让江青璃抬起头,不过她只惊愕且愤怒地看了楚君逸一眼,咬着牙便又低下 头去。
「您--您要娶青璃为妻?」老夫人皱起眉。「难道您不知道?青璃和我儿子文信 早已有了婚约。」
「方纔老夫人已经将婚约取消了不是吗?」楚君逸微笑。「既然老夫人认为娶青璃 进门有辱你们柳家清白门风,这桩婚事就此作罢,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互不亏欠 !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楞了楞,之后才感叹地一笑。
「也许是我们文信和青璃无缘吧!一桩婚事才会有这么多波折。不过您该知道,楚 公子,柳家碍于世俗观念才舍弃青璃这孩子,并不代表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个我十分明白。」楚君逸回答,笑容里带点苦涩。
「我想您非常幸运,可以娶得青璃这样的好女孩。」老夫人道。
楚君逸转头看向江青璃,她依然低着头默默不语,似乎这些世俗的事再也无法进入 她已然紧闭的心。
柳老夫人一行人刚离开,聂平就由门外闪了进来,他看了看跪在母亲灵前的江青璃 ,以眼神示意楚君逸和他到外头去。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两人到了门外,聂平问。
「你指的是江老夫人的突然过世吗?」楚君逸苦笑。
「嗯。」聂平点头。
「说起来应该算是我的错,我在迎亲途中带走了江青璃,她母亲过于忧心,结果宿 疾突发而亡。」
「她怪你?」
「说她恨我还贴切些。」楚君逸苦涩道。「对了,你怎么会进城来?」
「你们迟迟不归,小姐很担心,于是就『派』我进城来了。」聂平蹙眉。「出了这 样的事,你和她--唉!情况似乎是越来越乱了。」
「柳家刚刚来退亲了。」楚君逸叹息,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事情虽然紊乱难解, 起码有个结已经解开了,对我来说也算少了个麻烦。」
「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没死心?你自己都说她恨你。如果她真把母亲的死因归咎 于你,你认为她这辈子还有可能嫁给你吗?」
楚君逸沉默,他虽已决心要娶江青璃为妻,可现在正处悲痛不堪的江青璃对他却只 有怨恨。
「我怎么能死心?」他神情痛苦。「她的名节因我而毁,柳家也因此而退婚,如今 我不仅希望能和她厮守终身,更期盼能为她洗刷我一手造成的耻辱。」
「可想出法子了?」
楚君逸摇头。
「我根本还没有时间多想。事出突然,她不堪刺激昏了过去,今早才醒来,然后柳 家的人便来了。」
「官府呢?他们不可能不闻不问的。」聂平问。
「柳家都得到消息了,我想官府马上也会派人来。你还是先回『银月山庄』吧!
我担心梦月会坚持插手这件事,有你在我比较放心。」
「如果你真有事,我也没把握能够划清界线置之不理。」聂平淡然道。
楚君逸微笑,然后拍拍他的肩。
「谢谢你,我一直觉得自己拥有三个兄弟而非两个。」
聂平也把手搭上他的肩。
「会没事的,你这个人一向有令人难以相信的好运气。」
「只怕这回有再多的好运都不够用了。」楚君逸苦笑。「就暂且把你和梦月的都借 过来吧!你说怎么样?」
「尽管拿去用,千万别客气。」
楚君逸又笑了,只是笑容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
「如果我有什么差错,梦月就交给你了。她一直很令我们兄弟头痛,但严格说起来 还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好女孩。」
「非得这样吗?」聂平皱起了眉。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连我最后这么点要求都不肯答应吧?」
聂平两道眉几乎皱在一块儿,思索了良久开口道:「我看你这件案子我来替你扛吧 !梦月小姐还是楚兄你自个儿照顾比较妥当。」
***
聂平离开后不久衙门便派了官差来,那个姓魏的捕头一脸严肃,一进门先向江青璃 致哀,紧接着便问起正事来了。
「江姑娘,虽然匪徒蒙着面,你可感觉得出掳走你的人是谁吗?」
站在一旁的楚君逸本就没有辩解的打算,只是他没料到问题会这么直指核心,是以 稍稍迟疑了片刻。
然而就在他打算站上前坦承一切,跪在亡母灵前的江青璃突然开口,令楚君逸诧异 地楞在原地--「我不知道掳走我的人是谁。」江青璃这么回答。
「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诚如魏捕头所言,匪徒是蒙着面的,再加上在挣扎时被点了穴道,我可以说完全 没有机会去注意匪徒的身形特征,我甚至无法确定他是男是女。」
「一个女人即便有那么高明的功夫,恐怕也没本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你带走。」
魏捕头扬起两道眉。「就算你在昏迷前没有机会观察匪徒的特征,那么醒来以后呢 ?
你醒来之后难道也没有看见他?」
「我能够安然归来,也许就因为没机会看见他的庐山真面目,这一点你们难道没想 过?」
捕头点点头。
「那么--匪徒可曾对你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可曾伤害你?在--在某方面- -」捕头支吾着,面有难色。
「我明白你想问什么。」江青璃开口打断了捕头支支吾吾的暗示。「我受到很大的 惊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魏捕头露出怀疑的表情。「这可就奇怪了。既非劫财也非劫色, 这蒙面人掳走你所为何来?」
江青璃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这不正是你们这些差爷该查清楚的?」
也许是她的语气不够积极,魏捕头考虑了片刻,提出了另一个令她惊愕的说法。
「柳老夫人是否来找过你了?江姑娘。」
江青璃点头。
「她来的目的是纯粹致哀或是--」
「主要应该是来取消我和她儿子的婚约吧!」江青璃毫不讳言。
「那么你可知道柳老夫人的独子柳文信曾这么向官府表示,他认为匪徒没有道理选 择迎亲当天目击者众多之时将新娘子劫走,而且又没有要求柳家拿出赎金来赎人,是以 他觉得匪夷所思,并断定此案并不单纯。」
「魏捕头可是在暗示什么?」
「此乃柳公子的想法,我只是斟酌其可能性并加以调查。」捕头先解释一番,然后 接着说:「柳公子提出一个疑问,他怀疑是江姑娘串通蒙面人,在成亲当天演了这么一 场戏,借着众人的证词以逃避婚约--」
「没有真凭实据,差爷最好不要胡乱说话。」楚君逸站向前,眼底闪着几乎压抑不 住的怒气。「王县官最擅长给人乱扣罪名,没想到他底下的人也全是这等模样。」
「大胆!」魏捕头怒斥。「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污蔑我们王县官,难道不怕我将你 带回衙门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