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已经死了,那只是个坟,只是块墓碑!”月儿恶意地说。
“你给我闭嘴!”上官蔻心大声喝道,她已经受够了这丫鬟的傲慢无礼。
“你——”月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手抚着胸瞪着上官蔻心。
“你别再来惹我,否则我撕烂你的大嘴!”上官蔻心模仿骆昔浪的神情语气,话说完,还冷冷看了她一眼才走开,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骆昔浪倏地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依旧没有上官蔻心的身影,就像前几回一样,只是梦境罢了。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在黑暗中坐起来,视线空洞地投向遥远的某处,心里泛起苦涩和疼痛。
她是否感受到他绝望的思念,所以夜夜都到梦里来看他?
骆昔浪喜欢这么想,虽然这对他无异是种折磨,他却甘之如饴。如果白天想她千百回,能唤得她夜里入梦来,他愿意。但是为什么?她在他梦中总是流着泪,一脸的哀怨神情,每每教他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他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她在王府会很好的,绝对好过她留在冰雪原或是“傲笑山庄”;为了她好,他才放开她;这么难的事情,他是为她做的,她怎么还能在他的梦里哭泣?
骆昔浪下床走到窗前,凝望明月,她的笑脸便出现其中,深吸口气,就能闻到属于她的淡淡清香。已经三天了,她的身影无时无刻牵扯着他的心,想起她拉着他的手,神情那般不舍,他真想立刻将她接回身边,永远不再放开她,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不仅没有付诸行动,反倒越来越畏缩退却。
像他这样的人,什么也无法给她,根本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九王爷就是这个意思吧?
骆昔浪苦涩地扯扯嘴角,继续在望着窗外,直到鸡鸣响起,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什么?”稍后,骆夫人房里传出她惊愕的低喊。“你要离开“傲笑山庄”?”
“对不起。”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傲笑山庄”?”骆夫人扯着他的衣袖问。
“这——我原本就没有打算留在“傲笑山庄”。”骆昔浪只能这么说。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傲笑山庄”是你的家啊!”
“您别急,娘,我知道这里是我的家。”
“那你还说要走?”骆夫人神情焦虑。
“我留在这里不好。”
“不好?你这么说——你这么说难道是还在怨娘——”
“不,不是的!”骆昔浪忙安抚母亲:“请您体谅我,我想回到习惯的生活环境。”
“冰雪原吗?你要回到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
“嗯。”
骆昔浪声音轻柔,态度却很坚决。骆夫人看着儿子,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只得长叹一声,问道:
“你真的决定了?”
骆昔浪点点头。
“那蔻心呢?你们的婚事又怎么办?”
“不会有什么婚礼了。”骆昔浪淡然道,脸上完全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没有婚礼?”骆大人错愕地抽气。“为什么?这是怎么——”
“别问了,娘,没事的。”
“浪儿!”
“婚礼延期了,只是这样而已,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延期?要延到什么时候?”
遥远无期,骆昔浪苦涩地想。不想跟母亲多做解释,他只是摇摇头并站起来。
“我这就要离开“傲笑山庄”,请娘代我向义扬和寒梅说一声。”
“现在就要走?”
“请娘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如果“傲笑山庄”有什么事。要义扬燃起狼烟,我看见了便会回来。”
“浪儿!”骆夫人哭着朝他伸出手,骆昔浪则上前拥住母亲。
“再见,娘,您保重。”不同于来时的混乱情况,骆昔浪悄悄地离开了与他无缘的家。
上官蔻心的新生活可以说是既充实也孤单,充实的是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很忙碌,忙着学这个学那个,孤单的则是她的心灵,空虚得一无所依。每当夜深人静,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里,对骆昔浪的思念就如潮水般涌出。
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接她?他们不是说好的吗?他来接她,然后一块儿回冰雪原去,他答应过的,为什么却让她在这里痴痴地等?
这几天她曾不止一次想找王爷问问昔浪哥哥的事,但不论她找谁传达,用尽任何办法,所得到的答案都是那些,王爷不在,王爷很忙,王爷正在接见谁,她就是见不到他。她除了绣花练字,就只能一天又一天地等待,再加上她所遭受到的轻蔑和排斥与日俱增,日子更难挨。
她消瘦了,脸色也苍白,精神更不好。因为吃得少,睡得也少,会如此也是必然。不过她仍尽量找时间到父亲坟前静坐,那是少数能让她感觉温暖的地方。她和父亲天南地北闲聊,最常说起的就是她在冰雪原的点点滴滴,虽然这话题总是勾起她淡淡的愁。
在来到王府的一个月后,上官蔻心推开几个尝试阻拦的婢女,终于在书房见到了九王爷。
“对不起,王爷,能打扰您一点时间吗?”她在门外探头问。
坐在桌前的王爷抬起头看她。
“是蔻心啊?这个时候你不在房里绣花,跑书房来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
“先过来坐下吧!”王爷指指对面的椅子。
待她一坐定,王爷便开始询问有关她的习字刺绣等课程进展如何,她也只能一一回答,而王爷听着听着皱起了眉,似乎对她的学习进度不甚满意。
“得多花点心思啊!”王爷对她说:“你也算是上官家的千金,各方面都要有一定程度的水准,礼仪方面尤其要注意,否则在时时有大官出入的王府可会闹笑话的。还有,和你谈了这么一会儿,本王发现你遣词用字仍欠缺高雅,说话还带着点奇怪的腔调,这样是不行的,得改过来。”
“是。”上官蔻心低下头。
“我知道你现在是苦了点,但谁教你什么也不会呢?样样都得从头学,自然是累了些,但是为了你终身的幸福,就忍忍吧!”
“我的终身幸福?”上官蔻心不解。
“是啊!本王会替你找个身世人品都一流的对象——”
“等等!王爷,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会有什么意思?当然是替你找个好婆家,这是你爹临终前的托付。”
“但——我已经有婆家了,就是“傲笑山庄”——”
“住口!”九王爷怒喝。“这些天来要你勤修养苦学习,结果你一点也没有成为官家千金的自觉,还是念念不忘那个外貌怪异的家伙,真是叫我失望。”
“昔浪哥哥的外表一点也不怪,他只是——”
王爷一拍桌子!
“还敢跟本王顶嘴?亏我还请了人来教你举止礼数!”
挨了骂的上官蔻心只得又低下头,但这不代表她心里就没有怒气。她讨厌人家说昔浪哥哥的不是,即使是王爷也不应该以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她明明已经有了婚约,王爷却说要替她物色对象,还以轻蔑的口吻批评昔浪哥哥,这表示他根本就不打算遵守这桩婚约,之前说什么另择良辰吉日再行婚礼全是敷衍之词了!
九王爷见她沉默,误以为她已在反省中,于是收起了怒意,打算好好跟她把事情说开。
“听我说,蔻心,先前你只是个不知身世的孤女,骆昔浪也许勉强算是还不错的归宿;但如今不同了,你已经回到上官家,虽不是本王的女儿,但也称得上是千金之躯,而你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本王,本王有责任为你寻得更好的归宿,你只管在王府学你该学的,其余本王自会为你安排。”
上官蔻心双拳在裙上紧握,抬起头问:
“为什么?王爷当时不是说过,要昔浪哥哥另择吉日到王府来迎娶吗?为什么现在又说出这种话?”
“这——”王爷颇为不耐,根本无意自圆其说。“我说过那样的话又如何?骆昔浪来了吗?一个月来都没有他的消息,想必他自知高攀不上,早已将你忘了,而你还傻傻地在这儿痴等!”
这些话动摇了上官蔻心的信心,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她的昔浪哥哥一直没有来接她,甚至没有让人捎来只字词组。难道他正如王爷所说,已经逐渐将她淡忘了吗?
“所以我说,你还想着那白头发的家伙做什么?”九王爷看着她继续道:“再过一阵子你就会脱胎换骨,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到时候便有许多王公贵族之后供你选择,哪一个都好过那骆昔浪千倍万倍——”
“不要说,请您不要说了!”上官蔻心捂着耳朵站起来,无视九王爷错愕的表情跑出了书房。
不用说,当天晚上上官蔻心更是无法入眠,在床上一会儿掉眼泪一会儿叹气。翻过来又翻过去,最后她倏地坐起来,眼里闪着决心。
离开王府吧!她对自己说。反正这里唯一让她眷恋的只有父亲的坟,在离开之前去向他老人家道别就是了。
这么想着,上官蔻心毫不犹豫的下了床,飞快地换上轻便的衣服,忽然想起王府戒备森严,哪里是她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她才走出房门只怕就要惊动不少人了。
叹了口气,上官蔻心又坐回床上,她静下心来思索着,希望想出能悄悄离开王府的方法。
这可不容易啊!前门日夜都有人看守,绝对出不去,后门则是上了锁,没有管家的钥匙也开不了。围墙很高,再厉害也爬不过去,难道真得从地底下挖个洞通到墙外才行得通?
咦?洞吗?她似乎曾经在哪儿看见围墙上有个洞,被人用一块木板给挡住了。但——究竟在哪里呢?上官蔻心皱起了眉,集中精神努力回想着。直到头都疼了才终于教她给想起来了。
那个洞就在爹的坟后头。有天下午她又在坟前自言自语,一阵凉风把她的手绢给吹到了墙边,她过去捡拾的时候发现的。大概是家丁偷懒,没有将洞补好,只找了板子遮住,再搬了块石头挡着。
她没有搬开石块,当时根本只是瞄了一眼,所以也不知道那个洞有多大,她这样的个头能不能钻过去,但也总是个机会,是她离开王府的一线希望。
嗯,现在就去试试。蔻心不想带走王府中的任何东西,所以什么也没有拿,就这么蹑手蹑脚出了房间,朝轨东边的围墙走去。
这条路不算太短,她尽可能小心,中途还躲过了两个值夜巡视的人,总算来到了父亲坟前。在这种时候到这种地方来,说真的还有点恐怖,如果坟里头葬的不是自己的父亲,只怕她早已尖叫着逃走了。
上官蔻心照例跟父亲说了些话,这次还包括道别,然后她走向墙迸,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开始弯下腰搬动石头。
她费了好多力气,搬动了大石块,也移开了木板,结果却发现那个洞好小,不要说是人了,也许只有小狗小猫才过得去吧!
她沮丧地跌坐在地,擦擦汗水长叹一声。没办法了吗?她真的出不了王府,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了?这时候,好象在响应地做的,一阵风吹过她的头顶,感觉非常舒服。
于是上官蔻心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有一轮明月及点点繁星,然后她看到了围墙,果然如地想的一般高不可攀,除非她会飞,否则她绝对是出不了王府了。
她才这么想着,头一偏,却看见围墙旁有棵大树,其茂盛的枝叶恰好伸过了高墙。
上官蔻心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就要往下跳,忽然她又想起应该把嘴给捂住,万一掉在地上哎哟地叫了出来可就不好了。不过真的好高、好可怕啊!比起爬上树来,往下跳可就需要更多勇气了。
她再次闭上眼睛、深呼吸、捂住嘴巴。然后告诉自己,往下跳就能去找昔浪哥哥了,如果她没有摔断腿的话。
然后她就往下跳了,但她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掉落在一双手臂中。
“蔻心?”骆昔浪无法置信地盯着怀里的人,心想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了。
“昔浪哥哥?”上官蔻心也一样不敢相信,她眨眨眼睛,怀疑眼前朝思暮想的人不过是个幻影。
“真的是你?”确定了虑一切是真实的,骆昔浪才开始感觉到害怕。“你——你居然从这么高的树上跳下来,摔伤了怎么办?”
“我很好,一点伤也没有。”上官蔻心根本就心不在焉,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真的是你!昔浪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我——”骆昔浪无言。他并不是来接她的,只是人想念她,到这里来只不过傻气地想离她近一些,根本不敢奢望会见到她。“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从这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他只能问。她真的吓着他了,他的手到现在都还微微发抖着。
“人家想离开王府去找你。”上官蔻心回答。
“在这种时间?”
“白天出不了王府啊!”
“那也不必用这种危险的方法,如果不是我恰好在下头接住你——”
“是啊!昔浪哥哥来得太巧了。”上官蔻心笑着说,就像完全没听见骆昔浪的责备似的。
骆昔浪蹙眉。
“我说的不是——唉!罢了,你日后绝对不能再爬树翻墙,听见了吗?”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骆昔浪两道白眉因为她的傻问题而扬得更高。
上官蔻心听着又笑了。
“冰雪原既无大树也无高墙,昔浪哥哥用不着担心啦!”
“冰雪原?”
上官蔻心急切地点头。
“我们快回冰雪原吧!昔浪哥哥!”
骆昔浪看着犹抱在怀里的她,半晌后才将她放回地面上。
“你——要留在王府。”他说,转过身背对她。
“什么?我要留在王府?”从错愕中恢复过来拘上官蔻心拼命摇头。“不!我不要留在王府!我要回冰雪原,我要跟你一道回去!”
“我要去云游四海,不回冰雪原了。”骆昔浪咬牙对她说了谎。
“那——那我们就不回冰雪原啊!”上官蔻心上前拉他的衣服,“昔浪哥哥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蔻心!别说这种话,拜托别对我说这种话,骆昔浪心裹在吶喊着,却只能狠心告诉她:
“我不是来接你的,你不能跟我去任何地方。”
拉着他衣服的手缓缓松开,上官蔻心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围墙挡住了她。
“你——昔浪哥哥不是来接我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是。”
“那为什么来?”
“来道别。”
既是道别,又为何挑这个时间?”
骆昔浪无语,泪水涌出上官蔻心的眼眶:
“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她的声音破成碎片,心也一样。
骆昔浪紧握双拳,他不敢转身,怕就此再也离不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