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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坏白郎君  第3页    作者:陈美琳

  是啊!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大娘的后事,然而就算她能一个人挖好坟将大娘安葬。也绝不可能独自走出辽阔的冰雪原将大娘的牌位送回。虽说这地方她已住了十多年,但踪迹所及也不过是木屋附近的一小块地方,东西南北都难以分辨,如何能安然穿越一望无际的冰雪原?大娘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要地想办法离开这里,离开公子,但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啊!

  她又叹息,站起来继续在雪地里挖掘,脑中闪过各种离开冰雪原的方法,但每一个都以凄惨的结局收场,令她不得不颓然放弃。

  没有他就不行吗?她一直想着。

  最后,虽然不甘心,上官蔻心还是搁下锄头朝骆昔浪的木屋走去,她决定压下愤怒,再一次请求他为过世的大娘尽一点心力。

  她敲了敲房门,末待回答便推门而入。站在窗前的骆昔浪转过头,一头不受束缚的白发,一身雪般的白衣,恍若精工雕凿过的五官透着冷漠。一双浓眉在看见门口的上官蔻心时微微挑起,似询问,更似嘲讽。

  骆昔浪没有说话,上官蔻心则是只能痴傻地盯着他瞧,忘了该怎么说话。从来她都没有什么机会好好看他,而此时,映着由窗外射入的阳光,他的身形令上官蔻心心神一震!不管是诡谲的白发、冰冷的眼神,还是那遮掩不住的漠然与疏离,只要看了,就无法再将视线移开。

  “你的嘴怎么了?”骆昔浪淡漠的声音传来。

  “啊?”上官蔻心眨眨眼。

  “它好象没办法合上。”

  小嘴倏地紧闭,红云飞上上官蔻心的双颊,骆昔浪见了只觉胸口一紧,随即沉下了脸并撇过头去。

  “人已经埋了?”他问。

  “没有。”上官蔻心哭丧着脸回答。

  “坟呢?”

  “才挖掉薄薄一层雪。”

  骆昔浪离开窗边走向桌前,径自替自己倒了杯水。

  “冰雪原是个好地方吧?”他似笑非笑地问。

  上官蔻心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尸首就算搁上个几百年也不生蛆。”答案随即就揭晓了。

  上官蔻心又是一阵错愕。随即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然,此时骆昔浪是背对着她的,根本看不见她杀人般的目光。

  “你——”骆昔浪喝了水,头也不回地问:“来找我帮你挖坟吗?”

  上官蔻心眼睛一亮!

  “公子愿意帮忙的话再好不过——”

  “我没说愿意。”

  上官蔻心脸又垮了。他这不是摆明了耍她吗?先燃起她的希望,然后又一句话浇熄了它。

  “你出去吧!”骆昔浪道。

  “出去?”上官蔻心低嚷:“可是我话都还没说——”

  “如果是要我挖坟,送牌位,说了也是白说。”

  “呃——不是,”上官蔻心使劲摇头。“不是大娘的事,我——我挖洞挖累了,想起大娘心里又难过,所以就来找公子聊聊,多个人作伴比较不寂寞嘛!你说是不是?公子。”她胡乱扯着,心想绝不能就这么被赶出去,一定得再跟他谈谈,如果不能说服这冷酷无情的人,还有谁能帮她离开这处处凶险的冰雪原呢?

  “我可不需要有人作伴。”骆昔浪冷冷地说。

  “但是我需要,”上官蔻心幽幽道:“大娘走了,我——我很寂寞。”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忙伸手抹去。

  骆昔浪见状蹙眉。

  “你何不到外头去哭?”他说。

  “对不起。”

  这句话之后屋里就陷入沉默,骆昔浪依旧是看着窗外,上官蔻心则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处。寂静无声的环境加上昨晚一夜末睡,疲惫逐渐袭来,她开始打起瞌睡。

  结果上官蔻心真的睡着了,并且在几乎跌倒时醒来,她捏捏脸颊让自己清醒,知道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她轻咳了几声,鼓起勇气朝骆昔浪走去。

  “别过来。”她才跨出一步,就听见骆昔浪这么说,只得委屈地停下来。

  “公子好象很讨厌我?”骆昔浪没有回答这问题,只是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

  “你是来我这儿睡觉的吗?”

  上官蔻心忙摇头。

  “不是,我——我想跟公子谈一谈。”

  “有话快说。”

  “我可以坐下吗?”

  “嗯。”

  “那——公子也过来一块儿坐吧!”

  “用不着。”对方一点也不领情地回答。

  “呃——那么我要开始说了喔!”

  “尽快说完好继续去挖你的坟。”

  “是大娘的坟。”上官蔻心皱着眉纠正他。

  “不顺便挖你的坟吗?我可不会替你挖。”

  他果然是魔鬼,居然咒她早死!

  “我才十多岁,还要活好几十年才会死。”上官蔻心瞪他。

  “是吗?”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很长寿的,再说,就算我自己挖好了坟,难道公子会“好心”将我扔进坟里,再用土给埋上?”

  “你死之前不会自己爬进坟里躺好吗?”

  上官蔻心咬牙切齿,依然瞪着他的后脑勺。

  “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你今年究竟是多大岁数?”

  “三十。”

  上官蔻心听了简直无法相信!果然正如大娘所说的,有银白色的头发不见得就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难怪大娘一定要她喊他公子。

  “三十?真的只有三十岁吗?”她冒死问道。“那为什么公子说起话来好象一百多岁的老先生,对这世间丝毫没有期盼与眷恋?”

  “我对这污浊的尘世确实一点眷恋也没有。”

  他的一句话,语气亦无高低起伏,上官蔻心却从其中听出了愤怒、怨恨,以及几乎难以察觉的寂寞与哀伤。

  “你并不是真的那么冷血无情,对不对?”上官蔻心脱口而出。

  骆昔浪终于转过身子面对她。

  “谁告诉你我冷血无情?”他问。

  “大娘说的,但我就是没办法相信,我一直觉得——”

  “还是相信比较好。”骆昔浪这么说。

  “为什么?公子不是救了我和大娘吗?”

  “恶人也有心情好的时候。”

  “大娘心如死灰进入冰雪原,是公子收留她。让她忙碌得忘了心里的哀痛;还有,公子也救了年幼的我,并且将我娘的尸体一并带回,如果你真那么冷血无情,这些事又该做何解释呢?”

  骆昔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想弄清楚我究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还是无恶不作的邪魔?”

  “这——公子是好人吧?”上官蔻心不十分肯定地说。

  “你错了,”骆昔浪对她露出邪恶的笑容。“我绝不是什么好人,这点等你走出冰雪原后自会明白。”

  “但是没有公子带路,我一个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机会来了!上官蔻心站起来跑向骆昔浪,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襟。“求求你!公子,我一个人别说是出不了冰雪原,就算侥幸出去了,也绝对找不到大娘的儿子,请你帮帮忙,跟我一起送大娘的牌位回去,大娘去世,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在乎,你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吧?是不是?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那么就让我们一块儿来帮大娘做这最后——”

  “你说够了没有?”骆昔浪打断她的话,低头看着抓住他衣襟的那双手,又白又小,一点也不像男孩子该有的。“出去!”他沙哑着声音道。

  “公子——”

  “去哭、去挖坟,随你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再来烦我。”

  骆昔浪拉开抓住他衣襟的手,再次转身背对着上官蔻心。半晌之后,门被拉开,又被关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刚碰触过那孩子的右手,不明白它为什么发烫。

  到了晚上,大娘的坟挖好了一半,上官蔻心累惨了,但仍打起精神准备了简单的晚饭。明天还有得忙呢!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

  虽然气愤,上官蔻心还是送了东西到隔壁去,她不该在乎那冷酷的家伙有没有东西吃,但也许是她太善良了吧!想起他在挨饿还是觉得难过。

  大娘已经覆上了白布,明天应该可以挖好她的墓穴,让她入土为安;但是公子怎么都不肯跟她一道走,这么一来,送大娘牌位回家的事便无法圆满达成了。

  上官蔻心想起昨夜的长谈,大娘提起儿子时虽然总是几句话带过,语句里却透露着深沉的伤心和渴望;伤心的是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这般不孝,渴望的却是有朝一日能与儿子们团聚,再享含饴弄孙之乐。

  大娘想要什么她明白,所以再困难地也要送大娘回家,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说服公子与她同行。上官蔻心绞尽脑汁思索着,一边漫不经心把饭菜送入嘴里。

  此时,在另一间木屋里,上官蔻心送来的晚饭原封不动搁在桌上,而骆昔浪就像是不曾移动过,依然站在窗前,凝视着一轮明月与皑皑白雪。

  今晚他觉得心神特别紊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脑中又浮现那男孩清灵秀致的脸庞。

  是他吗?是那男孩让他深沉的心湖起了波动?

  因为一时的侧隐之心,他将那孩子自风雪中带回,本意是让他和大娘作伴,一方面亦可分担她的工作。日升日落,岁月奔流,这十几年来大娘几乎从不让男孩在他面前出现,他也甚少意识到男孩的存在,直到大娘因病卧床,男孩接手她的工作。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男孩竟能如此影响他?

  虽然他与人相处的经验极端有限。对于感情一事却也并非全然的愚昧无知;就算那男孩生得唇红齿白貌似桃花,毕竟还是个男子,既然同是男性,为何每次见那男孩他都有异样的感觉?

  骆昔浪宛若遭受重击,白眉一扬,不愿再往下想,他就这么静思良久,然后紧握双拳,身形一起,越过窗子急奔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雪地之中。

  在雪上奔驰数里,骆昔浪终于在冰雪原最北端停下来。大片白雪覆盖了整座山,山脚下一个山洞里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是你吗?昔浪。”

  骆昔浪弯下身子进入山洞中。

  “师父,弟子给您请安。”他向一位瘦小的老和尚行礼。

  “用不着多礼。”老和尚笑眯眯的,指指对面示意他坐下。“你才离开又回来,是来辞行的吧?”

  骆昔浪一听,诧异地抬起头。

  “师父何出此言?”他问。

  “和尚我有预感,是你离开冰雪原的时候了。”

  “为什么?弟子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师父。”骆昔浪不解。

  “相信我也说过,你我缘薄,唯有分居两地方能续师徒之情。”老和尚还是笑眯眯的。“听你这么说,难道和尚我错了,你不是来辞行的?”

  “弟子并未打算离开冰雪原。”骆昔浪坚决道,心里却不似外表那般肯定。师父向来神机妙算,铁口直断,会这么说想必有其原因。

  “你的打算不见得就是老天爷的打算。”老和尚见他蹙眉,哈哈笑道:“轻松点,孩子,该怎么做老天爷自然会告诉你,你只要别唱反调就成了。”

  老和尚语带哲理,句句玄机,骆昔浪看着师父满是皱纹的脸,虽然心有疑惑,却不知该说什么。

  “大娘走得可安祥?”

  老和尚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又教骆昔浪一阵错愕!

  “师父知道大娘死了?”他问。

  老和尚叹息道:

  “和尚我闲来喜观星相,发觉有颗星近来一直晦暗不明,昨儿个夜里我几乎找不着它了。”

  “所以师父才催我返家?”

  老和尚点头。

  “我回去时大娘已经死了,是在睡梦中走的,应该没有受苦。”

  “阿弥陀佛!”老和尚闭目合掌道,随后抬头问:“对了,那孩子呢?”

  “已经不是孩子了。”骆昔浪闷闷低语。

  “啊?”

  “不,没什么。”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笑容变得有些诡异。

  “那孩子一定吓坏了吧?”

  “哭个不停,活像个姑娘家。”

  “你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打算埋了大娘,还坚持要将大娘的牌位送回她家。”

  “哦?那么你呢?你不陪他吗?”

  “师父要弟子离开冰雪原?”骆昔浪蹙眉问,

  老和尚又哈哈笑了。

  “老和尚我没这么说。要不要离开冰雪原得由你自个儿决定。”

  驼昔浪一听,松了口气,惯有的冷静已回复八分。是的,要不要离开冰雪原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没有人能左右他,即使是那像女孩的男孩也不行。

  “弟子不会离开冰雪原。”他说,语气坚决。

  “是吗?”老和尚笑着点头。

  “当然是,师父为何怀疑弟子的话?”

  “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嘛!”和尚慈爱地看着他。“遵天命,勿违之,和尚我再劝你这么一次,你可要谨记在心。”

  “师父!您这是——”骆昔浪纳闷,不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回去吧!天就要亮了。”老和尚只是这么说,接着就继续闭上眼睛打坐。

  骆昔浪见师父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看看洞外,果然天际已是曙光微露,于是向师父行过礼,然后离去。

  骆昔浪没有直接回木屋去,他在冰雪原中找了个地方静思,将和师父的一番谈话重新斟酌了一回,希望能了解其中的真正涵意。

  静思之中他不断想起那男孩,也不断以意志力将他驱离脑际。然而大阳升起又落下,闪烁的星辰再次填满夜空,他发觉自己不仅悟不出任何道理,情绪反倒越来越浮动。

  最后他放弃了,决定回到居处,此时已是两天后的清晨。他才走近木屋就惊觉情况不对,黑烟阵阵由屋内窜出,弥漫了半边天。

  不好,失火了!

  骆昔浪一跃而起,瞬间使到了木屋前,正待发动气功以雪灭火,目光一闪,却瞧见男孩蹲在角落,一手捏鼻一手拿着扇子朝飞窜的火苗猛煽。

  “你在做什么!”骆昔浪喝道。

  上官蔻心忽闻骆昔浪的声音,吓得跌坐在地,她手忙脚乱试图站起来,一颗心扑通直跳。

  怎么这么不巧,屋子还未烧掉他就回来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蹲在那里究竟在做什么?”骆昔浪再次开口。

  糟糕!语气越来越差,不行动不行了。

  上官蔻心把心一横,站稳后就朝骆昔浪跑去,还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公子,木屋失火了!”她自然而然冲入他怀中,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

  “好好的怎会突然失火?”骆昔浪想推开他,男孩却紧扯他的衣裳。

  “这——是雷,雷击中了屋子,轰的就烧起来了。”

  “哦?”骆昔浪扯扯嘴角。“艳阳高照,无风也无雨,哪来的雷?还有,既是雷击造成,何以火苗是由下往上烧?”

  “啊?”没料到他会如此观察入微,上官蔻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答不出来吗?那么我再问你,你拿把扇子蹲在墙角做什么?”

  “我——当然是救火啊!我想试试能不能把火给煽灭。”

  骆昔浪低头,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扇子能灭火?”他冷声问:“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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