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宜凌高亢的声音要求着全体的注意:“大家应该都到齐了,请到隔壁餐室用餐,这回我特别预备了法式高级料理。”
“原谅我,孕妇总是容易情绪激动。”吴意芬退开身,不好意思地以手背抹泪。
钱晓竺摇摇头,递上手帕。
“你们两个别破坏同学会快乐的气氛好吗?走啦,去吃东西,孕妇可是饿不得的喔。”范亦萩搂着两位好友,步往餐室。
※ ※ ※
餐点当然是好得没话说。
因为汪宜凌坚持范亦萩与她同坐,所以钱晓竺跟吴意芬都陪同坐在主桌。她们开心地回忆大学生活点滴,不时因忆起对方糗事而开怀大笑。
“何太太,今天的安排与服务,您还满意吗?”基于江柏恩的嘱咐,餐厅部总管余经理特别过来关照一下。
“余经理,真是谢谢你,也请你一定要替我跟江大哥说声谢谢。”汪宜凌认得他,非常高兴自己被看重的程度,连余经理都亲自到场招呼。
“哪里,我一定会转告江先生。”余经理客套地说。“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
他脸上直挂着笑容对主桌的客人一一颔首致意。“钱小姐!”
她还以为躲过了他的注意,钱晓竺无奈地坐挺身、抬起头,尴尬地对他笑笑。
“江先生知道您在这儿吗?”余经理问,心中奇怪着,刚才江先生怎么只交代他过来招呼何太太,却没提到钱小姐?
钱晓竺把疑问眼神拋给范亦萩,范亦萩说道:“我没告诉他或秉碁你来这儿。”
“我去通知江先生,他一定很高兴──”
“不必了!”看到余经理不解地望着她仓皇的态度,她强调地又说:“真的不必通知他。”
“我知道了。”余经理头点了点,心里却充满疑问,也许他该问问江先生?
余经理一走,汪宜凌立刻说:“你已经见过江大哥了?怎么可能。”
钱晓竺连忙解释:“他跟何秉碁是好友,我在亦萩店里见过他。”
“你又是怎么认识余经理的?”
“凑巧就认识了。”她含糊回答。
汪宜凌怀疑地看看她,转向范亦萩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既然晓竺不想说,她也尊重她的意思。
“是吗?”汪宜凌质疑地瞧瞧两人。诡异!这之中必有蹊跷,她心想。
※ ※ ※
“江先生。”
江柏恩自文件中抬头。“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何太太非常满意。”余经理停了一下,说:“我还看到了……钱小姐,她也参加了何太太办的同学会。”
“她也来了?!”他身子一震,陡地站起,快步朝门口走去,但已握住门把的手又骤然停住,语气紧绷地问:“她知道我在吗?”
余经理迟疑地说:“我跟她说了,不过──”
“她不想见我。”他立刻明了,萧瑟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开门把。刻意压抑情绪,平缓地说:“如果没什么事,我想静一静──”
余经理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考虑了片刻,点头退了出去。陷入自我思绪中,江柏恩对他的离去毫无所觉。
原以为自己五年的时间都等过了,不在乎再多等些时候,只要能得到再一次的机会,却未料到这次等待的滋味足如此煎熬、难受。近在咫尺却不能见她,不确定感盘据心头不去;如果她的选择是不,他如何放手?在等了这么久之后……
难以界定自何时开始认了真,到他分清心中对她的感觉是爱时,已经太迟了。但这分感情并未随着时间淡去,反而深埋于心中,他已习惯长久占据胸口、挥之不去的隐隐痛楚。
唉──如果她的抉择是不,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尊重她的决定,即使再不愿也只能如此了,他亏欠她的是那么多,令他别无选择。
“江先生、江先生!”去而复返的余经理连唤了两次,才唤回他的注意。
江柏恩不知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他拉回视线,询问式的看向余经理──
“法尚罗大厨有事需要跟您讨论。”
“我马上过去。”
“他在二楼贵宾B室等你。”余经理急急补充。
“他怎么到二楼去了?”江柏恩奇怪问道。热爱烹调工作的法尚罗通常据守中央厨房,连俱乐部特别为他设的办公室都难得涉足。
余经理咳了一声,支吾道:“这……我也不清楚,他是这么交代的,您见了他不就知道了。”
※ ※ ※
钱晓竺纳闷地在屋里等着。刚才余经理突然出现,主动提议安排她与崇仰不已的餐厅大厨见面,她虽多次婉拒,仍敌不过余经理的好意,遂跟他到了这儿。可是余经理说去请大厨过来,人却失去了踪影──
总觉得余经理的态度有些不寻常,她犹豫着是否该继续等候;有人开门进来,她连忙回身──
两人短促的四目相交,心头俱是愕然一惊,惶惴不安的视线又逃了开。
克服心中的惊愕后,江柏恩先开了口:“你……我……”他顿时懂了。“这都是余经理的安排,对不起。”
凝望一眼她躲避的背影,心想她还是不想见他,消沉地叹口气正要离开──
钱晓竺却倏然回头,说:“等……等一下。”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住他,只是不想让他走。
当他停顿在门前,她克制不住地再度轻声问:“可以等一下吗?”
他的神情紧绷,真切的熊熊目光令她心悸紧张;直到被彼此的沉默拘束得快喘不过气,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一直想知道第二次你赢了什么。”她努力不让声音颤抖。
“从来没有第二次赌约。”他强调地说。
她一怔,低声自话:“亦萩说的都是真的?”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说一切都是真的,你是真心……爱我。”她费尽力气才有勇气说出自己始终不敢置信的话。
他剖心表白:“我爱你──过去以及现在。”
“不可能的。”她快速否决、强力遏止体内狂涌的希望。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他不让她逃避,更进一步追问。
她仰起凄楚苍白的脸孔,迷蒙眸光映着心中的痛苦;颤抖的眼睫轻轻合上,在不慎溢出的泪珠滑落的同时,她喃喃地问:
“你如何确定那是──真爱?”
“因为它一直在痛。”他低哑蕴合无限柔情的嗓音传进她的耳里,她受牵引地睁眼凝睇;他一手搁在胸前,燃烧般的眼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我的心一直痛着,直到我再次遇见了你……”
她傻了似的直望着他,眼眶溢满水气,被咬住的下唇经一抖颤,泪水纷纷滑了下来。
他的心为之拧痛,懊悔自责地说:“我从不想令你难受、伤心,我不会再困扰你了。”他咬着牙,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你还不懂吗?”她呜咽的话语唤他回头,湿润的双眸含着哀怜的泪光,她抽咽断续地说:“我……我的心……也……好痛。”
仿佛用了一世的时光他才领悟她话中的意思;一个箭步冲上去。激动地将她纳入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
“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心痛、哭泣,相信我,我会用一生去证明,相信我,相信我……”
第十一章
钱晓竺拉开窗帘,迎进一室和煦的冬阳──
“难得的好天气!”她充满活力地张开手臂。“今天还真是试婚纱的好日子。”
“吃早饭吧。”范亦萩自背后偷袭她的脑袋。
“哎哟,你竟敢愉袭我。”她嘟着嘴回头抗议。
“谁叫你望着窗外发呆。还不快来吃早饭,我们可是跟人家约好了九点到的。”
“喔──我懂了,原来你是等不及去试婚纱。”钱晓竺取笑地睇望范亦萩。
范亦萩脸一红,威胁斥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让你当伴娘。”
她闻言一惊,直嚷着说:
“不行,不行,那我不是不但拿不到红包,还得自掏腰包去参加你们的喜宴吗?”这一计算吃亏可大了,她立刻讨好地说:“我保证再也不乱说,马上吃完早饭。你不是说绝对不能迟到吗?快吃,快吃。”她捧起碗筷,胡乱住嘴里扒。
“放心,我还没急成这样。”范亦萩真是拿她没办法。“你要是吃坏胃肠,叫我到哪里去找一位让江怕恩满意的伴娘?”
钱晓竺口里含着东西,老实不客气地应道:“那倒也是。”
※ ※ ※
两人吃完早饭,匆匆赶赴婚纱造型公司──
“嗨。”
她们对已见过两次面的造型师、助理们打招呼;不料她们却神色有异,好象有什么疑问,却又不敢说出口。
造型师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听范亦萩问她怎么了,就慌张地把她们赶入更衣间,不让她有再开口的机会。
“你觉不觉得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范亦萩捧着礼服问。
钱晓竺点点头。“你想是发生了什么事?”
范亦萩耸肩表示不知,想了想说:“也许他突然后悔,取消婚礼。”
“怎么可能?何秉碁巴不得能立刻把你娶进门,好不容易让你点头订下日子,他感谢老天都来不及了,哪敢取消。”
“那又会是为了什么──”
外面传来模糊的吵闹声,钱晓竺好奇地拉开布帘偷窥,范亦萩也自她上方伸出头来──
“请你们出去。”造型师正阻挡着某人。
“我们只是想采访──”一名男子说。
造型师不让男子有机会说完话,继续驱赶:“出去,这里是不接受采访的。”
“让我们问她本人好吗?如果她不愿意接受采访,我们立刻离开。”
“这声音好熟。”范亦萩在钱晓竺上方说。
“你认识某个记者吗?”
记者?钱晓竺的话提醒了范亦萩,“是他,袁效舜!”
钱晓竺偏着头努力回想。
“袁效舜?啊!我想起来了,就是传媒社的──亦萩!”说了一半,她发觉范亦萩已经走了出去,连忙跟上。
“你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范亦萩直接地问。
身材仍如大学时矮胖的袁效舜一笑,胖胖的手指指向范亦萩背后说:“她。”
钱晓竺滑稽地猛然停住,顺着大伙注目的方向,疑惑地点着自己胸口说:“我?”
“我相信你看了周刊后,一定有话要说。”袁效舜拿出录音机,打算进行采访。
“周刊?什么周刊?”钱晓竺听了是一头雾水。
“原来你还不知道。”他回头对摄影助理说:“去弄本周刊过来。”
“这里就有了。”婚纱公司的一名职员迟疑地递过来,塞进钱晓竺手里,快速瞟了她一眼说:“对不起。”
钱哓竺怀疑自己足不是眼花了?怎么觉得她的眼神透着同情与怜悯?
范亦萩靠近钱晓竺,催促她快看手中的周刊。只看到封面,两人已同时一愣,周刊封面上醒目的标题赫然写着:
骗骗骗连三骗
痴情女VS.建筑师
玩心秘籍大公开──花花公子版
不仅如此,封面上还有学生时代的钱哓竺跟江柏恩的计算机合成相片──戴着墨镜的江柏恩面容倨傲地望着远方,钱晓竺则含情脉脉地站在他身后,脸蛋上挂着明显用特殊效果做出的泪滴。
范亦萩脸色一怒,翻开内页报导,震惊地发现他们把钱晓竺形容成淘金女、大花痴,只要江柏恩一招手,她就巴巴地黏过去;文末还讽刺地写道:希望这回钱晓竺的身价能提高些,别再只值一套音响,起码也该让江柏恩得部汽车什么的,否则岂不是太污辱江柏恩了。
“真是太过分了!”范亦萩气愤地丢下周刊。
袁效舜马上接着说:“对于这样不实的报导,我相信你们一定想立刻提出反驳,这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你如何如此确定这是不实的报导?”一直没吭声的钱晓竺突然问。
袁效舜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这样问。
“你离开学校不久,有一天江柏恩来找我跟常崇尧,要走了传媒社保存的所有关于你的照片;之后我们就确信他一定会找到你的,心想总有一天会听到关于两位的喜讯。”
钱晓竺心不在焉地经点头,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没说话。范亦萩担忧地注视她平静的表情,心中觉得不妥,晓竺应该觉得生气、震惊,不应该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莫非是刺激过大?
“不过没料到是经过这么久之后才再度听到两位的消息,而且还是负面的报导。”袁效舜接着又说:“我想我有这个义务为你们澄清。”
“要澄清,你等江柏恩来了再说!”
范亦萩旋风似的拉着钱晓竺转进更衣间。
袁效舜还未反应过来,有人自外头冲了进来。
“晓竺!她人在哪里?”江柏恩疯狂地寻找她,不期然瞄到两个形似记者的男人,他发火地揪起其中一位矮胖的记者,怒吼道:“谁让你们胡乱报导的?我一定会控告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烂记者、烂周刊!”他一把将人甩在地上。
只听到袁效舜惨声呻吟:“那篇报导跟我没关系呀。”
“我不管你是谁,滚出去!”他已经失去理智。
“我是袁效舜,你应该记得──啊!”
江柏恩自地上揪起袁效舜,将他去出门外,回头恐吓地瞪着已吓呆的摄影助理吼道:“你还不快滚!”
更衣间内,突然有人噗哧笑出声。
忙着聆听外头那场闹剧的范亦萩,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巧笑倩兮的钱晓竺。
“我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她掩住嘴,试着解释。
范亦萩终于了解。“你一点儿也不介意周刊上的报导?”
她含笑摇头,还来不及说话,更衣间的布帘即被粗暴地扯开,江柏恩激动地盯着她,因太过慌乱以致没发觉她挂在唇边的笑意。
“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不是真的!上面的报导都不是真的!”他脚步不稳地接近,蹲在她跟前,紧握住她的双手。“绝对没有所谓的第三次骗局,你知道根本也没有第二次的──”
“没关系的,是我甘愿受骗的。”钱晓竺俏皮地说。
江柏恩误会了她的意思,吞咽困难地说:“我没骗你,我发誓,我对你──”
她不忍心看他这样痛苦。伸手环上他的头后,依靠在他激烈起伏的胸前,轻声安抚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他不敢置信地呆望前方,良久,才颤抖地紧紧抱住钱晓竺,激动地说:“谢谢你,我永远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永远不会!”
范亦萩对两颊绯红的钱晓竺眨眨眼,体贴地退出两人世界。
“还有半年的时间,你愿意等我到毕业吗?”钱晓竺偎在他怀里,悄声问着。
“噢?”他一时转不过来。
她继续说着:“我不想挺着大肚子去上学,可是我想结婚以后立刻生小孩,我希望有个像你一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