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停在校园一隅,浓荫的大树脚下,江柏恩帅气地住树干一靠,拉着她住下坐。
钱晓竺为了让他知晓自己的不悦,狠狠地想睇了他一眼;迫于自己的手仍在人家的掌握中,怎么也抽不回,才不情愿地坐下,赌气地不理会他。她脑筋胡乱地转着,就是不愿正视心中因他而起的骚动。
江柏恩偏过头,不吭一声地盯着她侧面翦影──依他的标准,她的身材不够丰满、外型不够艳丽,但说话时生动多变的表情却别具光采;难道就是因为这一点小小的不同,才反常地引起自己的兴趣?
敏感知觉他停驻在自身的目光,钱晓竺浑身不自在,而被他握着的掌心灼热、不断出汗,她觉得自己快晕了。
一定是这样的!江柏恩睨了眼满脸羞红、秀气的鼻梁上微微出汗的钱晓竺,内心宽慰地确定自己是因她青涩的反应而感到新奇。忍不住逗弄她的冲动,他突然松开她的手,率性地将头枕在她的膝上,自在地闭目养神。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我要站起来了,你头要是摔破了,可不关我事……”对他这样突兀且嫌亲昵的动作,她仅能吶吶低叫,怎么就是无法把威胁化作实际行动。
“别像蚊子嗡嗡地吵人,否则我会再度封住那张恼人的嘴。”他闭着眼,轻声戏谑说。
倏地,钱晓竺掩住了口,烧灼的粉颊充分显示,她明了他话里的意思。
清风穿梭过浓密的绿荫枝叶,徐徐吹拂树下仿似静止了的两个人影。
他看似悠闲自在地闭目享受静逸清风,而她的一颗芳心却被这阵轻缓徐风给吹动了──
※ ※ ※
“你再看下去,玻璃都给你看破了。”范亦荻站在自回宿舍后,就直盯着窗户发呆的钱晓竺身后叹息。
唉,钱晓竺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你不就是既傻又呆还能更糟吗?”范亦荻叹气摇头。
迟疑片刻,钱晓竺支口道:“他真的吻了我。”
“全校都知道了。”范亦萩应道。江柏恩煞是大胆,竟然就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吻了钱晓竺。
“不是在那里,是……”钱哓竺欲语又休。
“你从来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的人,到底想说什么?”范亦萩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疑点。“一个下午你跟他到哪里去了?”
“在学校里。”钱晓竺低着头把事情说了一遍……
一根细草轻拂她的鼻头,酣睡恬静的五官不悦地皱了皱,微偏过头不想理睬那扰人的触弄;顽皮的细草探入她的耳后轻搔,她怕痒地缩着肩,却避不开似有若无的拨弄。
不甘心的,浓密成扇型的眼睫缓缓睁开,眼前的景象由模糊而惭形清晰──
不知什么时候,枕在她腿上假寐的江柏恩已经起身,这会儿他嘴角含着根小草,似笑非笑地俯凝着她。待钱晓竺渴睡的脑袋恢复清醒,她直觉反应地推开他,弹起身拔腿就要跑,他却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
“你不要那些功课了?”她实在太有趣了。
“要。”钱晓竺背对着他咕哝。
确定她不会偷跑了,他松开手,自背包取出几份作业。“拿去。”
钱晓竺保持原姿势,向后伸出手探了探没摸着,就听到江柏恩取笑的话语。
“什么时候你后脑长出眼睛了?”看她没反应,他又说:“你干嘛这样别别扭扭的?真像只缩头乌龟,我看你可以改名叫作钱小龟。”
乌龟?钱小龟?多不雅的名称!钱晓竺两道眉毛纠结,回过身,脸色扭拧地说:“警告你喔,别乱给我改名字。”
“这才像你。”江柏恩一笑,没把她的警告当一回事,将作业塞进她的手中。
所谓拿人手短,钱晓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谢谢。”勉强吐出两个字,她该走人了。
“等等。”他故意唤住她。“不是还有别的功课要交代给我?”
算了,每回与他过招,自己似乎总是受到捉弄,就如亦萩说的,她是财迷心窍才会打主意打到他身上,不义之财还是少碰为妙。钱晓竺决定忍痛放弃,道:“我忘了带来了。”
“喔,你忘了。”江柏恩面无表情地重复,忽然一偏头,扬起的嘴角挂着一抹邪邪的笑,故弄玄虚、戏弄地道:“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钱晓竺等不到下文,纳闷地回头瞧。他抿着笑朝她勾勾手说:“过来,我告诉你。”
她谨慎地朝前走了两步,他佯装不满地摇晃头道:“再过来一点,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钱晓竺瞪了他一眼,大跨步贴到他跟前,挑衅地昂头说:“我才不怕你。”
他带着笑的眼眸自上方锁住她,露出白森森的牙,压低嗓音学着大野狼似低咆:“你应该怕的,小红帽,我正想吃了你。”
她压抑喉底荒谬的笑意,摀着胸口假音意哀求说:“我好怕,求求你别吃我。”
“来不及了。”江柏恩盯着她忍俊不禁弯起的红唇,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他的嗓音变得有些粗哑,正经的眼神勾起她内心的警觉,欲退开,他的大手已扶着她的后脑勺,令她无路可退;随着他俯就而来、逐渐放大的面孔,她如中迷咒般失了主张,惊觉圆睁的眼眸在他覆上她时,抖颤地、不自觉地经合上。
他身上彷若环绕眩目光采的暖意拥抱着她,她无声轻叹,虚软地攀住唯一依靠,任他轻碰吮吻──
良久,他抽身退开,以手指经摩红润的唇,以得意的口吻说:“刚才人太多了,没时间做对它。”
她张着迷离双眼,神智仍处太虚之境,弯翘的唇边微微展露羞赧浅笑,他说了什么她全不懂、也不在意……
“晓竺,你真的完蛋了,没救了。”
范亦萩静肃地宣布,钱哓竺收回如梦似幻的神情,不解地回望她。
范亦萩蹙着黑漆明眸,异常正经地说:“你迷恋上他了。”
“我想也是。”钱晓竺脸一皱,迷惘地说。
“天,”范亦萩按着额头说:“你怎么连这种事也不能确定?看你这副迷糊样,还没恋爱就注定是失恋了。”
“我又没经验,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迷恋他了。”她心有下甘地补充道:“而且我从很久以前就打定主意讨厌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对他改观。”
“你不觉得他突然对你感兴趣很可疑?”
“他会有什么目的吗?我既没身材又没钱财。”
“这就是让我想不透的地方。论起长相,你勉强称得上清秀,但离美丽可还差上这么一大截。”范亦萩强调地伸出双手比划。“什么理由会让采尽奇花珍草的他挑上你这棵路边小草?”
钱哓竺心中虽有点儿不服气,但这确实是事实。她徐徐呼出一口长气,叹道:“我也不知道。”
“听不听我的劝告?”范亦萩正色问。
像似失魂的钱晓竺点点头。她一向听从范亦萩意见的;头脑冷静成熟的范亦萩,一直在鲁莽的她身旁扮演指导的角色,除了家人之外,范亦萩是她最信任的人。
“没搞懂他的目的以前,千万别再接近他了。”
钱晓竺再次点点头,但心里头对范亦萩的建议有个疑点;这不该是她的问题,她从没想过接近他,一直都是他来接近她的。
谁能告诉他,请他别再来招惹她了?
唉,她该惶然难安的,只怕她对他的感觉不仅是“迷恋”两字了。但……心口深处油然浮掠的甜蜜滋味却诱得她想再次浅尝。
第五章
翌日,钱晓竺与范亦萩一出宿舍,马上受到蜂拥而至的好奇眼光包围──
“萩,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看?”钱晓竺局促地低声问。
“是你,不是我们。”范亦萩态度沉稳地更正道。
“我?为什么是我?我哪里不对劲……”钱晓竺低头瞧着自己。
对于她的迟钝,范亦萩已见怪不怪了。“别伤脑筋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
“小猪,我看到了喔。”吴意芬手中握着纸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说:“你们什么时候进展到这种程度的?”她啧啧摇头,掩不住既羡慕又嫉妒的神色。
“你到底在说什么?”钱晓竺困惑地蹙眉。
“就是这个,你还装蒜。”吴意芬摊开手中的纸卷。
钱晓竺接过一看,视线随意落在全真的彩色特写图片上江柏恩正俯首亲吻一名女子……
天!钱晓竺脑袋轰的转为一片空白,气息便在胸口,她用力地喘息着;那……那不是就自己吗?红晕像是节庆施放的烟火在她双颊上爆开。钱晓竺抬起失措的双眼,无助地向范亦萩望去。
范亦萩皱眉瞧着那张特写图片。这不是在网球场照的,而是那之后江柏恩把晓竺拐到校园后被跟踪偷照的,袁效舜、常崇尧这两人还真是神通广大。
“我该怎么办?”钱晓竺求救地揪住范亦萩衣袖。
吴意芬喳呼道:“什么怎么办?你说得好象是遇到天大的难题似的。去!要知道现在全校女生最羡慕的人就是你了,这份号外已经传遍整个校园。袁效舜他们被抢购人潮包围到差点窒息,我看他们这回是赚翻了。”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阴谋兮兮地说:“小猪,你不是最爱钱吗?怎么没想到自演、自拍、自印、自卖,全部一手包?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嘛,更何况还是自己牺牲形象、卖命演出……”
“别说了!”钱晓竺失声大叫。“我已经毁了,你还说风凉话,你到底算不算朋友!?”她愤慨地掉头往回走。
“她是怎么了?”吴意芬一脸愕然不解。
范亦萩不答话,径自追上离去的钱晓竺。
“你到哪里去?难道因为这样就不上课了?”
“我怎么去上课?大家都看到……”钱晓竺别扭地盯着地下。
“做都做了,还怕人说──”范亦萩无奈地又说:“再说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你总不能旷课一学期吧?”
※ ※ ※
钱晓竺还是被范亦萩劝进了教室。沉浸于混乱的思绪,浑噩地过完了一堂课。
她无心理会好奇的同学,闷头埋在课桌上,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理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潜意识地将自我隔开,飘浮在虚无的空间──直到周遭不寻常的静默唤回了神游的注意力。
她疑惑地抬起眼,循着大伙注视的焦点往外移──窗外耀眼的阳光照花了她的眼瞳,双眼的焦距再慢慢凝聚清晰,白花花的阳光衬着高挺的身影,亮眼的光晕自他身上的白衬衫反射出;剎那的恍惚中,钱晓竺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降临。
缓缓地,他露出一抹危险具诱惑力的笑容,打破了这一切幻影,将钱晓竺攫回现实;不自主的,她呼出一声叹息,莫名的愁绪袭上心头……
江柏恩睨视四方,得意地伸出手,朝她勾了勾手指;钱晓竺就像失了魂般,傻呼呼地站起来,脚踩不着云端似的飘了过去。
江柏恩好笑地望着她神游太虚、迷蒙的眼神,亲昵地用力拧了一下她的俏鼻,甩过头说:“走吧。”
她哎的一声摀住鼻头,无辜地问:“去哪儿?”
“约会。”他头也不回地说。
她咽了一下口水说:“约会?你跟我吗?”语气中藏着浓浓的疑问。
江柏恩停顿脚步回头,又是令她心悸的一笑;略带嘲讽的眼神,激起钱晓竺心中一片恐慌,仿似指责她问了不该问的笨问题。她心虚地垂下头。
他失去耐性了,率性踱回来,攫起她的左手往外带。
有些惊讶的钱晓竺,潜意识地加快步伐以配合他的脚步,半晌才紧张地喃喃道:“我还有两堂课,要是被点到名,一定会死当的。我可不想把大学念成五年,这样可是会很丢脸的,如果让我舅舅知道我是因为逃课去约会而被……”
江柏恩自钱晓竺头顶上高高地拋下一句话:“你再不闭上嘴,我就封住你的嘴。”
“嗯?”她猛地住了口,讶然仰头望他。
江柏恩盯着她微开、温润的双唇,忍不住想再尝尝那滋味。他两道浓眉微微地拱起,以低哑诱惑的嗓音威胁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我的警告,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傻愣愣的钱晓竺脸上挂着大大的问号,到了口边的询问,就被他低俯而下的口给吞没了──
“哇!”阵阵低呼,如涟漪在他们背后的同学中扩散开来,一圈一圈又一圈……
※ ※ ※
钱晓竺一回到宿舍,解除身上的全副武装,毛线帽、围巾、手套、厚重的外衣,立即拎着装着毛线的纸袋,爬上床铺、里上棉被,只露出笨拙的双手与毛线棒针缠斗。
“四十六、四十八、五……哎呀,怎么又算错了,少了一针,真是气死你这双笨手了……”
钱晓竺一个劲儿地打着毛衣,完全不晓得范亦萩正因为她的那副拙样无奈地摇头。
“从没看过像你这样手拙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钱晓竺被突然出声的范亦萩吓了一跳。
范亦萩不理会她的问题,走进房间,把家教用的书摆上书架,实际地建议钱晓竺:“我看你还是打消主意吧,到百货公司去买一件还比较省事。”
“不要,自己做的比较有诚意。”钱晓竺低声咕哝。
范亦萩一翻白眼。“就算奇迹出现,让你在圣诞节前织完这件毛衣,你真的以为他会穿上它吗?”
钱哓竺本能地想替自己辩驳,可是看看手中这件由灰色毛线扭曲组成,勉强看得出衣型的成品,不免自怜起来。
“唉,我完全按照你教我的方式织,可是看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我已经重织了两次了,没时间再重来一次了,我该怎么办嘛?讨厌死自己了,哎哟。”她无力地埋在棉被堆里哀号。
“拜托你别发出这种呻吟声好吗?”范亦萩受不了地揉揉毛衣底下竖起的疙瘩。
“你真没同情心、没义气。”钱晓竺自棉被堆里露出哀怨的眼神,横瞪她一眼。
“男朋友不是我逼你交的,毛衣也是你自己要送的。我也已经尽我所能的教你织毛衣了,你不仅没感激我,还反过来怪我没同情心,难道我还得帮你把整件毛衣织好才算有义气?我真是误交匪类,我……”
范亦萩突然发现适才愁眉苦脸的钱晓竺,现下居然绽出灿烂笑容,两眼贼兮兮地打量自己,不由心中一阵警觉。她迟疑地后退一步。
“你……你干嘛这样看我?”
一眨眼,钱晓竺自床上跳起,奔到范亦萩身旁,讨好她笑着说:
“我知道你最好心了,一定不忍心看我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如今唯一能解救我的,只有你──”
范亦萩一边忙着挣脱有若八爪章鱼,四肢紧攀着它的钱晓竺,一边态度坚决地说:“不管你要我做什么,答案都是──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