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有些怕他,可是假如惹他动怒,他说不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她走,所以,平日总是避麻烦避得老远的李婕,出人意料的任由自己脾气爆炸。
“谁让我娘亲似乎挺中意你的?不过,要让我娘知道,你只懂看些无聊闲书的话,想必会对你失望透顶吧?我就来看看,你会选什么样不入流的书?”
兰启阳打算让她自惭形秽,知难而退,最好由她主动去向他娘亲解除婚约,省得娘亲日后在他耳边罗唆。
于是他得意的翻过书面,念着他以为该是极不入流的书名。“瞧瞧,你竟然在看——‘天工开物’……你当真看得懂?”
他语中不免透着一丝难以遮掩的讶异。
以为她看什么看得这么津津有味,结果,却是他也觉得挺有趣、且认定一般女子连碰都不会碰的学术新知。
虽然只是一点点,不过他对她的聪明,确实有些改观。
“是,也许这‘东西’,郡王看不入眼,觉得只是有关农作工艺方面的杂书、闲书,可婕儿喜欢。如果郡王讨厌它,干脆就全部都赌给婕儿吧。”
这男人要找她麻烦也不用脑袋。想也知道,他自己的书房里,又没放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就算她想看闲书,也得找得到来看呀。
“为什么喜欢看这种东西?”
“因为有趣呀。里头……”她轻瞥了他一眼,缓缓垂下脸颊。
“郡王尽可以取笑婕儿自不量力也无妨,既然总是只能待在家中……婕儿想东想西,作作梦,看看世界有什么不同,总可以吧。”她也只能作梦而已。
这时代,对女人的束缚太多太多,让自己游历于书中的新奇东西,可以让自己过得快乐又方便。而且,爹也说,她的悟力算不错……如果她肯认真的话。
“家中的纺纱机,还是我自己动手改的呢,稍微改变一下线轴排列的位置后,不但比往常的时间节省许多,产量也大上一两倍呢。”
她有些骄傲的抬起头,虽然是因为自己不想太过劳累才动手去研究的,不过,终归是她的心血。
“你还真是个表里不一,教人不能轻忽的女人。”首次,兰启阳正色凝望她,细细打量着,而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看她模样,明明像妖物一般美的惑人,看言行,会以为她是个只服从母命、懦弱无能的迷糊丫头,可其实她却是个认真而聪明的女人。
她不是时时刻刻都表现得精明干练的那种强悍女子,却朴素内敛,是偶尔偶尔才适时适度的稍稍展露她那令人吃惊的才能。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吧。
所以,初次见面,他从她身上感受到那份悠闲感,就是如此吧?不用去汲汲营营的追求什么,或是执着强求有所得。无欲无求,悠游自得。
她所选择的生活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吸引了他。
从来一直强迫自己必须比谁都强,脱离优秀高傲父母的阴影,好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兰启阳,一瞬间,好像感觉她身边,又开始吹拂着叫人舒适的凉风。
他只是这样静默的看着她,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漫无目的的任凭时间流逝,生平第一次,他觉得,什么也不做,也是很愉快的事。
生活也许需要立定一个让自己努力的目标,可是也需要给自己喘息的空间。
多少女人谨守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训,以相夫教子为己任,乏味之至,而她,新奇的多。如果是像她那样的妻子,也许……还不错哪……
“郡王不用三番两次的提点,婕儿知道……在郡王心中,婕儿是个狡猾骗婚的奸诈女人,满脑子胡思乱想,不是个好妻子的典范。”
他说她表里不一?教人不能轻忽?李婕一拧眉,语带讥讽顶回他。“您要防着我,那是理所当然。”
她懊恼的一时没察觉到,从开始没给过她好脸色看的兰启阳,拐弯抹角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其实在那之中,或多或少对她的感觉,是有些不一样了。
兰启阳一愣,没料到她将他的话如此误解,不知怎的,心里不太愉快。
可他也不打算多做解释。“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就好。”
他就是别扭地不肯承认她也有吸引人的优点。
“别以为你很聪明,我就会接纳你。即使你真是出身名门书香世家,也不代表你所说的婚约真有其一。早晚,我会找到证据,将你们赶出府去。”
听他这么直截了当的嫌弃着她,让她有些难堪,根本无暇深,究,他已经不提要将她们送官究办的事了。
她红着眼眶,不明白自己干嘛在意他的厌恶。心隐隐作疼,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婕儿了不想留在这儿碍郡王的眼,请让婕儿告退吧。”
来不及等他应允,她便起身冲出了书房,不愿让他看见她即将落下的泪珠。
“婕儿!”强烈的罪恶感窜上他心头,无法抹去。“别怪我冷淡……我不能喜欢上娘亲挑的人。”
只因为,端着堂堂兰郡王的尊严,他不愿轻易接受任何人的逼迫而妥协,包括他娘亲的牵制。而她,偏是娘亲中意的人选……
* * *
接连好几天躲在房里生闷气的李婕,又开始装病不理会公主的传唤。
惹恼公主又如何?乖乖服从公主命令,或者真能成功的骗婚成为兰郡王的夫人又是如何?也只是将来遭受丈夫冷眼相待啊。
那跟辛苦的贫困生活有什么两样?一样都不好过啊!那她还要继续下去吗?
老实说,过去她从没想过自己到底该怎么过日子,只是轻松的生活着,娘怎么说,她便怎么做,而现在,她感觉有些儿不对。
平日一想起太复杂的东西便会头疼,将问题厌烦的丢一边去。可她现在,忍着头疼,开始思考着,当初跟着娘亲匆忙出奔,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如果她不来,就不会遇上他,也不会被他所厌恶,让自己难过……咦?
瞬间,她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她……因他喜欢她与否而难过?怎么会?
“婕儿,婕儿……你过来!”探头探脑地,李三娘趁着夜深无人的时候,偷偷地开了门,来到女儿房里。“娘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什么好东西?”她迟疑一会儿,疑惑问了。
娘突然闯进,打断了她的思绪;此时,她还不知道,她错失这次。难得慎思,没难解开她心中结,对她的影响有多重要。
“这是……什么?”李婕好奇地看着娘亲蹑手蹑脚的坐上床沿,打开手中的小布包;可当布包一开,里间的东西一露出时,李婕的心也随之往下沉。
几个小小的纸包,摇一摇里头沙沙作响,像有什么极细碎的东西在里头。
蓦然,平日总是迟钝的李婕,猛然明白娘亲的意图。“这、这该不会是……”她不愿将自个儿娘亲想得如此不堪,可娘亲难道……如此不择手断吗?
以前她不曾意识到,这样的逼婚手段,竟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卑劣小人……
“这是——媚药。”即使只是小小声地说,李三娘依旧说得胆战心惊的。“拿这个……去讨兰郡王欢心吧。”
就在前夜,公主带着她四处去动,刚巧介绍了府中珍藏的一些东西,其中,也包括了间藏有诸多药品的小药房。
说巧不巧的,公主像是夸耀性的展示着以前从宫中带出来的南蛮媚药,而这个介绍,倒给了个李三娘难能可贵的机会。
看来看去,兰郡王对婕儿就是没有兴致,可是,她无论如何都希望婕儿能成为郡王夫人,为今之计,看来也只好希望能够“母凭子贵”。
只是这么不光彩的手段,李三娘也没胆子请求公主许可,只能在一入夜时,瞒着公主去借用这一点点东西……
巧的不能再巧,今夜的药房竟然没有上锁,大概是侍女一时疏忽,正好给了李三娘可剩之机;于是,她一取得媚药,便赶到女儿身边献策。
“这是……哪儿来的?”李婕的声音隐约颤抖着。
李三娘不解,总是乖巧听令的女儿,怎么这次并没有爽快的点头呢?“别管哪来的,只要有这个,你还怕得不到郡王的眷顾吗?”
“我不要。”
“为什么?”
“因为没有用的,他讨厌我,如果我还用药媚惑他,这么做,只会让他更觉得我很卑劣而已。”
“但,若能怀上子嗣,公主定会保住我们母女俩的。”
“我讨公主欢心干什么?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是——”猛然住口,全因李婕顿时惊醒,自己做了件多糊涂的事。
听从母命前来找表哥,只为了逃避选秀;可是,却遇上了那个让她不甘心被如此看轻的伟岸男子。
其实,他冷眼对她,只因她起初心存不良想赖婚。
如果两人不是这样相遇呢?看他平日对部将,却又是另一番令人心折的光景。他唯独对她没有好脸色,当真是他不对吗?从来就不是。
他秉性正直,瞧不得她耍狡猾奸计,她早该看出谁是谁非呀。
“听娘说……”
李婕深吸了口气,就这一次,她不想听令娘亲,她想自己做决定。
“我不听。”她不想让兰郡王瞧不起。“婕儿……若当真争郡王的心,会自己去求的!”不管自愿或被迫,她都不想再使诈了。
“婕儿!”
“夜深了,娘快回房去歇息吧。”她半推半拉的送娘亲出房门外。
长廊一角,一抹尊贵身影望着李三娘焦躁回房,眼中流转着复杂神色。
“李婕呀要婕,好心给你机会,你却随手推开哪……我是该夸你,还是该罚你如此不识抬举?”
第四章
连月来,为了新建西边阁楼,整个郡王府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而依旧极为无精打采的李婕,行事更为低调。
当她迫不得已让娘亲给带到郡王身边服侍时,总是沉默寡言,尽可能不去搭理他,免得惹恼他,也惹自己伤心。
可兰郡王先前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却有些儿转变。
原先他几乎不曾和她多言,可现在却时常若有所思的盯紧她一言一行,偶尔还会试图说些不着边际的招呼。
例如什么“天气冷了”、“天色暗了”、“吃饱没”,像是想引出话题。
而她,因为提防郡王的刺探,于是也只有虚应着点点头,不打算多聊。最后,他只能穷极无聊的摸摸一鼻子灰,回头做自个儿的工作。
然后,她不免为自己的回避感到有些内疚。
万一他是有意示好放她离去呢?
这么一想,她又软了心,只好更尽责的扮演她随侍的工作,打点他的生活。
这么日复一日的看着他,慢慢地,她看见他除了高傲地面对她以外的表情。
他聪明正直,果敢刚强,文武全才不消说,待手下更是视如亲人,这也难怪他的部将对他忠心耿耿。察觉到他诸多优点时,她有些自惭。
不论是什么样的缘由,来骗婚的是她……是配不上他的。
两人的情况僵持着,非亲,非故,非敌,亦非友。无法前进,不能后退。
紧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某天,婕儿娘亲突然在人夜,来到她房里提醒她。
“婕儿,公主说了,西边的阁楼一建好,就赏赐给我们母女;明天咱们就搬进去。以后,咱们不用再回乡下过苦日子了。”
李婕一听,神色更为阴沉。“娘应该拒绝的。”
她能明白娘亲对入府后,获得公主几番荣宠感到幸运,可对她而言,逗留此地越久,越与郡王府牵扯不清,就越难全身而退。
“我不能搬去。”她想劝退娘亲,该趁还没闯下大祸之前罢手。
“不许你说这么任性的话,公主的意思你能违抗吗?”李三娘强调。她想着,欺骗大罪都已犯下,现在要保命的方法,也只有乖乖听话,别被看穿。
“你可得罪不起长公主,你该明白,踏进郡王府后,你的脑袋就是公主让你欠下的,你还这么不知感恩?”
“可是娘,我们也同样得罪不起兰郡王呀!”李婕有些束手无策。
怎么办?看娘亲如此依恋此地,更是娘亲不答应离开的话,难道要叫她一个人逃走吗?但她也不能丢下娘亲不管呀!
“快去看看西楼的情况吧,有什么不喜欢的,再回来跟娘说。说不定你等会一看,就会爱上这地方呢。”
“我不想……”极为不情愿的李婕,却被娘亲半推半拉地押到了西边楼阁,而后自己沮丧万分地上了楼。
进楼前,她回头看着固执守在门口不让她回房的娘,她只好叹气再叹气。
“算了,就随便晃晃,晃完敷衍娘亲几句就走吧。”李婕最后打定主意。
平心静气左右看看,这虽是在几个月中赶出来的楼阁,不过,兰郡王府不愧是兰郡王府,使用豪华铺张周饰廊柱,精致高雅的家具摆设,一点也不吝啬。
绕着一层、两层、三层楼,越往上头巡去,李婕的心情就越沉重。触目所及,公主的用心,她还不明白吗?但,她受之有愧呀!
“明天搬进来这怎么成?看来,我得今夜就行动,就算娘亲不答应,我也不管了。”她喃喃自语提着灯,推开门,走进顶楼最里头的那间厢房。
“到底要怎么才能离开这儿——”
李婕才刚踏进厢房之中,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们母女明天才住进来,所以理论上,这间属于阁楼主人的厢房,桌上……不应该点着灯的,也不该有壶不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和精致糕点搁在那儿。
有人先来过了?是谁准备好那些东西?东西又是打算备给谁用的?
“……谁想要离开?”
还来不及让李婕退避,思考出这件事诡异之处时,她便听见一道醇厚而低沉的嗓音从内室传来。
随即,一见到来人揭开公隔内室的珠帘走出时,她整颗心都凉了一半。
“郡、郡王为何在此?”她仓皇倒退一步。
兰启阳原先还挂在脸上,不带敌意的笑容瞬时敛下。“不是你让人请我过来,说是有事一叙吗?结果,不但让我等你;而你人来了,还忘了有这回事啊?”
“呃?我并没有——”霎时住口,李婕忽然想起,方才娘亲无比坚持,要她前来阁楼的异样。“糟了!不会是……”
站在房内中央的她,连忙回头,想赶紧下楼要找娘亲问个清楚。
可当她才转身,还来不及站稳,便只听见“砰咚”一声,睁眼看着房门突然关上,察觉应该没有其他人在的房门前,飞快闪过一抹肥胖黑影。
看那体型……不会是她娘亲吧?但,好像啊……连太过于匆忙而跌跤的模样,都一模一样……看样子,八成是娘没错。
“怎么回事?”跟在李婕身后,来到房门前一探究竟的兰启阳,略低下头,同时贴在她耳旁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