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聪文涨红脸:“我说过我没有,你别抬举自己。”
“我是不是抬举自己,问别人就知道。”杜聪文真好笑,大方承认他在生她的气又不会怎样?反正他没有一天看她顺眼过。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再走!”他皱眉,插腰问。
汤晨星懒懒地回头:“我回台北后,只要打通电话给杜怀德还是阿娟他们,就会知道你是不是还为了‘我’……”她特别拉长这个“我”字。“……的关系,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我绝对不会为了你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你在我心中毫无分量!”杜聪文身子一挺,立誓般的握紧拳头。
“那最好,我可不喜欢在你心里占太大的位置。”这下杜怀德该满意了吧!汤晨星嘴角不禁上扬,出了琴房,又伸个头回去说:“对了,差点儿忘了告诉你,刚才你弹的那首曲子听起来怪怪的,还是垃圾车放的录音带比较好听。”
“汤晨星,你太过分了——”杜聪文的怒吼声响彻整栋别墅。
在楼上,杜太太匆忙跑出房间,双手掐着同样因听到杜聪文吼声而出来的杜怀德问:“聪文又怎么了?谁敢惹他生这么大的气?”
“妈,没事的。”杜怀德一边安慰她,一边在心里祈祷,希望晨星不会故意整他,在大哥的怒火上倒火药。他的心忐忑不安地跳动……
※ ※ ※
她的暑期工读终于结束了!
“这两个月辛苦你了。”杜大太以纡尊降贵的态度对汤晨星一笑,随后吩咐管家:“李碌,你送她下山搭车,我进屋去了。”
杜怀德帮汤晨星把行李放进车厢。俏皮地对她行个军礼:“谢谢。”
不知道汤晨星用了什么方法,让大哥这几天“生气”勃勃——只要看到汤晨星,就像是斗牛场上的公牛鼻翼偾张、忿然喷气——对其他人却比平常多一分耐心。不会动不动就发火。汤晨星真爱吊他的胃口,怎么就是不肯告诉他,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大少爷。”李碌喊着。“你要出去吗?”
杜聪文穿着一身黑,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走过来。
“大哥,晨星要走了。”杜怀德多事地说。
“我出去,不回来吃饭。”杜聪文看都不看汤晨星一眼。
杜怀德舍不得错过最后的机会,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大哥你也要下山,正好可以顺道送晨星,省得李碌跑这一趟。”
“不必麻烦。”
“我不要。”
两人同时开口,汤晨星无趣地看杜聪又一眼;杜聪文回开视线,狠狠地瞪杜怀德一眼。
李碌看情形不对,连忙开口:“晨星,我们该走了,要不然,你赶不上十点的中兴号。”
杜怀德缩缩肩,避过他大哥指责的眼神,替汤晨星拉开车门:“明年夏天再见喽!”
汤晨星还来不及表明自己明年不会再来,杜聪文霍然转头,狂乱讶异地冲她问:“你明年还来?”
看他一脸惊惶,汤晨星潜伏在心里的幽默感又冒了出来,捉弄道:“怎么你这么高兴?”
杜聪文猛地退了一步:“开玩笑!我巴不得能一辈子不再见到你。”
汤晨星柳眉一挑:“彼此!彼此!”
这个夏天就在两人挑衅对视中结束。
第三章
第二年夏天——
才六月,气温就高达摄氏三十四度,看来这个夏天又会是酷热难熬!
刚考完期末考。汤晨星热瘫在床上,试着小睡片刻为昨晚熬夜看书补眠,屋内电风扇呼呼地转着——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侵入她浑浑欲睡的脑袋,她无奈地伸手接起电话,倏地,她翻身坐起,语气断然地说:
“不行!我不答应,我绝不要再到杜家打工!”
话筒另一端的庄百依,恳求地说:“拜托啦!建力临时调到北部的营队,他休假的时间不一定,我不想整个暑假都跟他分隔两地,晨星,你一定要帮我!”古建力是庄百依在与军校联谊时认识的男友,现在是个职业军人。
“你可以找小倩去。”
“我问过她了,她跟一家模特儿公司签了经纪约,七月要出国拍伴唱带。”
“我已经答应安亲班的老板,上暑期班了。”
“我可以代替你去安亲班上课,求求你答应吧!我一生的幸福就靠你了——”
“不行!”汤晨星烦躁地将话筒换手。“百依,你一定找得到别人代替你去的,你可以问修女院长。”
“我问过了,修女院长说,这样临时换人不好,她说,最好是你代替我去。去年你去过,比较有经验。”
“我的经验,是被你跟修女院长逼出来的。”
“我知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不行!这个夏天我有别的事,非待在台北不可。”
“晨星——”
“百依,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晨星,想不到你这么狠心……”话筒那端传来啜泣声。
汤晨星沮丧地望着天花板:“你不要哭,哭不能解决问题——”
庄百依仍是抽抽噎噎、啼声不断。
“不要哭了!”汤晨星明快一吼,终于让庄百依噤口。“如果你不能去,就别答应院长,现在事到临头才急着找人代班,当然会有问题。”
“我怎么知道建力会临时调回北部,以前他一直说要调到中部防区,我想到杜家去打工跟建力见面比较方便嘛!晨星,现在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怎么知道?”汤晨星伤脑筋地蹙眉。“嘿!你别又哭了!等我想想,再打电话给你。”
※ ※ ※
抵挡不住庄百依泪水的攻势,她还是来了!
“叽叽!叽叽!”
杜家后院的大榕树上蝉声不断,单调的叫声令躺在树下的汤晨星昏昏欲睡,挪动盖在脸上的书。阻挡穿透树荫的阳光,她闷闷地想着,台北那边一直没来电话,应该是还没有线索,这种事说不准需要多少时间的,只能耐性地等下去。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这个夏天,运气也算不错。听说杜聪文今年不回来。少了他在耳边咆哮,她应该为这分难得的清静觉得庆幸;但是,他不在,杜家的生活又嫌太平静了!
“哈!又再偷懒了。”爽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那个专门扰人清梦的杜怀德。
她翻起脸上的书,微瞇眼打量来人——真的是杜怀德!一年不见他,似乎又结实多了。
“你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幼齿’。”杜怀德戏谑地俯视她,嘴角堆满笑意。
“你也是跟以前一样无聊。”她反唇相稽。
杜怀德哈哈大笑:“我以为今年不会再看到你了,怎么又来了?”
“你应该去问百依。”她坐起身。
“哈,又是百依,她的问题可真多!”忽然他大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可惜!大哥今年不回来,没好戏看了。”
汤晨星一翻眼,不想理杜怀德。
但他不受影响,继续嚷着:“不过没关系,大哥不在,还有小妹在。她视大哥为偶像,言行举止都像大哥的翻版,连脾气都有八分像。晨星,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找她斗嘴。不过别忘了。要找我去观赏。我绝对是你最忠实的影迷。”
汤晨星难以置信地摇头,刚才她怎会嫌这个夏天太安静?只要有这个杜怀德在,谁也别想有安静的日子过!
※ ※ ※
杜玉娴果然如杜怀德所说,不仅容貌酷似杜聪文,说话的神态更是杜聪文的翻版;就连命令人时,傲慢扬起的下颚角度都一模一样。汤晨星平静地看着正在发飙的杜玉娴,心里如是想。
穿着时髦洋装,一头披肩秀丽长发的杜玉娴,年轻的脸庞上挂着傲慢,她指着散落一室的衣服说:“这些衣服都皱得歪七扭八的,没一件可以穿,你是怎么做事的?都拿去重新洗过、熨好!”
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为何她故意找碴?汤晨星自问。
“你是哑巴,还是聋子?不会应声好。”
她就是看汤晨星不顺眼。二哥说,去年她常跟大哥顶嘴,让大哥气坏了!今年她就替大哥好好教训她!
“这些衣服昨天才洗过的,我再熨一次好了。”汤晨星皱着眉说。
“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我要你再洗一次,你就得给我再洗一次。”
她真是骄纵无理,汤晨星不以为然地摇头,但不打算跟她计较。反正衣服是洗衣机洗的,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捡起衣服丢进洗衣机里,等衣服烘干以后熨平,比起拖地打蜡是轻松多了。
“随便你,衣服要是洗坏了,你可别怪我。”汤晨星拾起地上、床上、桌椅上的衣服。
“你是恐吓我?”杜玉娴瞪大眼,失声问。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说话真是夸张!
“玉娴,准备好了没?我们该走了。”杜太太穿着与杜玉娴同色不同款的套装登场,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如花似玉的姊妹花。“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弄得乱七八糟的?”
“妈——”杜玉娴撒娇她偎进母亲身旁。“都是她啦!这些衣服没有一件整理好的,我叫她再洗、烫一次,她还威胁要弄破我的衣服。”
“晨星,你怎么可以这样威胁玉娴,太没有分寸了!”
“她误会了,我——”
杜玉娴插嘴:“叫我小姐!”
汤晨星深吸口气,提醒自己别跟她计较。“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衣服常洗容易坏,尤其是这种质料好的衣服。”
“那你小心一点就行了,对小姐说话,别忘了礼貌。”杜太太立刻释怀,她出身望族,自小就由佣人服侍到大。在她的观念里,始终存着佣人是看主人脸色吃饭的,压根儿没有胆量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妈,她不是——”杜玉娴不甘心。
“妈已经教训她了,她不会再犯了。”杜太太拍拍女儿的手:“妈的朋友都等着看你,让人家等久了不好意思。听说王妈妈的大儿子也回来了,正好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也快满二十岁了,得开始找对象了。我十九岁就嫁给你爸爸,二十岁就生了你大哥……”
“妈。现在时代不一样,流行晚婚,追我的人多得是,我才不要你帮我介绍,好八股哦!”
“你在胡说什么?晚婚,那是人家找不到对象的借口,我们可不一样,想我们这种大户人家,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听着她们母女的对话,令汤晨星觉得自己正在观赏一出民初闹剧,杜太太的思想还真是“传统”。
※ ※ ※
汤晨星捧着刚熨好的衣服经过书房前面,杜怀德自半开的房门看到她,立刻摀住电话筒,喊着:“晨星,你进来!有人要跟你说话。”
汤晨星狐疑地看看他,不知他又在搞什么鬼?
杜怀德挥手:“快点!国际电话很贵的。”
国际电话?汤晨星一边走一边想,谁会打国际电话找她?
杜怀德怕她后悔似的,一把抢过她怀中的衣服,把电话筒塞到她手中,按着她的肩要她坐下。
汤晨星纳闷地说:“喂?”
电话的那端。是异常熟悉急躁的声音——
“怀德,你在搞什么鬼?”
“是你?”汤晨星皱起了眉。
“你是——汤晨星?你又到我家来做什么?”杜聪文巨大的质问声,逼得汤晨星将话筒拿离耳朵一尺远,等不再听到嗡嗡声,才凑近耳边。
那头杜聪文没有耐性地急吼:“你该死的!回答我的问题?”
“我还不想死,所以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她将电话丢回给一旁捧腹偷笑的杜怀德:“小心笑破肚皮!”
杜怀德愕然地接住电话,看她甩头出去。
话筒一直传出杜聪文气急败坏的吼声:“汤晨星,你别走!我话还没问完……怀德!你跑到哪里去了?”
杜怀德犹豫了半天才拾起话筒:“大哥——”
他为什么老是这么冲动?这下又闯祸了。
“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们一年没见。给你们机会叙叙旧。”
“叙旧?我跟她没什么话好说!”杜聪文换口气,又说:“她怎么又来了?”
“跟去年一样,百依请她来代工的。”等了一会儿都没人说话,杜怀德又问:“大哥,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杜聪文突然转了话题:“家里没事吧?”
“没事,如果你问的是我跟爸妈——”
“说话别拖拖拉拉的。”杜聪文没什么耐性。“玉娴呢?”
“她呀,作威作福,现在可神气得不得了,成天把晨星唤来叫去的,说是替你出气。”
“是你告诉她的?”杜聪文以危险的嗓音逼问。
杜怀德赶快撇清关系:“我没说什么。”
他确实没说什么,他只说了一点这个、一点那个。
“是吗?”杜聪文颇感怀疑。
“真的,一定是李碌他们说的。”杜怀德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推给别人。
“大哥,你跟玉娴说说,她最听你的话,她那样对待晨星,实在过分。”
“为什么我要帮汤晨星,她那么傲慢,有人修理她,我才高兴。”
“大哥——”
“没事不要打电话给我。”“喀!”一声,他切断了电话。
※ ※ ※
凌晨时分,杜家大宅后面的房子,门“碰”一声被推了开来,汤晨星飞快地跑向前院。脸上浮现慌张神色。
怎么办?她根本不知道地方在哪里?汤晨星尽管心里焦急,脚步却没有稍作停留,她匆匆地打开铁栅门,顺着坡道跑下,经过一个转弯——迎面而来两道强烈的光束,以极快的速度迫近——她霎时定住,直愣愣地看着愈来愈近的刺眼强光;她的脑中突然领悟,那是车灯!一部快撞上她的车子!她直觉地以双手护头,闭上眼,尖叫……
一阵急促而尖锐的摩擦声,杜聪文双手紧握方向盘,用力踩着煞车,努力避开这突然跑出来的人影;惊险地闪过呆立在路中的人影,他停住了车,带着骤生的怒气,气冲冲地走下车——
“你该死的不要命了是不是?这样突然跑出来……”他严厉地咆哮。
她没死?汤晨星颤抖地睁开眼一脸灰白,惊魂未甫地看着从车子下来朝她走近,浑身充满暴戾气氛的男人。
“是你?”
杜聪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汤晨星!他从没看过她这样的神情,雪白的脸上,唯一的色彩来自因恐惧圆睁的黑眸,总是倨傲无惧的眼神变得涣然,脸上更显出……脆弱、求助?
她没有时间探究杜聪文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她听见自己以颤抖的声音问:“你知道怎么到溪头吗?”
杜聪文心里盘旋许多疑问,不发一语地望着她。
她没有时间浪费了!她深吸口气,缓和仍急速跳动的心,提起无力的双腿跑了一段距离,背后忽然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
“上车!”杜聪文将车停在她的身旁,推开车门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