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聪文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听她一吼,猛地转头看她——
汤晨星眉头深锁迎视他,决定跟他把话说清楚:“你再怎么改变你的个性都没有用的,我不会改变对你的印象,更不可能——”
“谁说我要改变你对我的印象?”杜聪文脸上出现企图被识破的难堪。
“你还不承认?平常我随便说句话,你都能气得翻筋斗;现在为了讨好我,好让我在——”
“讨好你?”杜聪文高亢地问。
“没错,就是讨好我。”汤晨星理直气壮地昂起下巴。
这次,他的怨声震耳:“我该死的才会讨好你!”
他只不过是想尽量跟她多说几句话,只要他能看透她那颗小却顽固的脑袋以后,他就能摆脱对她的注意;她非得把话说得像他是在追求她吗?
“你不必这样激动,我现在只是要告诉你,你这样做只会白费工夫罢了,我绝对不会让——”
“你放心,我对你绝对没有半点兴趣——”
“你为什么一直打断我的话?”汤晨星气恼地截断他。“我当然知道你对我没兴趣,你有兴趣的是小倩。我不会鼓励小倩跟你在一起的,你们完全不适合;小倩天真烂漫、善良又容易受伤害,像你这样自我为中心、脾气怪戾暴躁的人,是不会懂得如何去呵护女孩子。只会像个暴君一样……”
原来她弄错了!还好她不知道吸引他的人是……杜聪文沉浸在最初惊讶与松懈中。汤晨星批评的话语,渐渐渗入他的脑中,他愈听脸色愈难看,大阳穴旁的青筋又开始抽搐——
汤晨星不知危险将至,还滔滔不绝:“……成天就会板着脸到处吓人,像你这种不懂得温柔体贴的男人,女孩子若跟你在一起,不出两天就会被你吓跑,更别说是和你……”
杜聪文爆出一声怒吼,长手一伸,把她捉到胸前,粗鲁地摇晃她:“在你的眼里,我真是如此不堪?”
一阵天摇地晃,汤晨星猛然发现他闪窜怒火的双眼逼近地锁住她的视线,以前,她常私下取笑杜家人对敬畏杜聪文有如鬼神的态度,现在,她终于了解为什么;当他震怒时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是这么有威胁性,令从不畏惧的她,心里也不禁颤抖。
汤晨星直觉地想挣脱他,可是,他坚如钢铁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令她动弹不得,她佯装勇敢地说:“你何必恼羞成怒,你本来就是这样……”其余的话,自她唇边逸去——
“你再说一次……”杜聪文贴得她好近,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颊边。
她晕眩无力地命令他:“放开我!放开我……”
他近乎失神地盯着她布满红晕的柔细脸颊,急促地喘息;包里在纯男性炽热的气息中,汤晨星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语声间断嗫嚅地问:“杜聪文……你……你要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杜聪文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穿透迷雾,进入他眼中的,只有她因紧张而微张的小巧唇瓣,他心底涌现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用他的唇覆盖她轻颤的红艳唇片。
汤晨星感觉她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彷佛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一股战栗窜过她的背脊。那种不熟悉的感觉,令她突然感觉自己好脆弱,而他强烈逼人的热力,正威胁着要粉碎她——
“放——开——我——”她的声音,因不自主流露出的内心恐惧,而显得楚楚可怜。
杜聪文加遭雷殛的领悟——他厌恶她语气中的恐惧,他不要她怕他,他喜欢的正是她那种不畏惧、不屈挠的个性……原来他喜欢她!他真的呆住了!
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令他猛回神,饱含惊讶的眼神含着依恋滑过她紧闭的眼、轻颤的长捷。因害怕而缩紧的双肩……他轻轻地放下她松开手,低哑苦涩地说:
“不要怕我,我只是……你可以放心,我对小倩一点企图也没有,我们停战吧!”
她的眼睛再次回到地面,汤晨星发觉自己竟两腿发软,听到杜聪文几不可闻的低语,她讶异地抬头看他,不确定他话中的意思;杜聪文的手,霍然离开她已经发红的手臂的同时——门突然开了!
杜太太、杜玉娴,还有李碌出现在门口。
“发生了什么事?”杜太太代表三人,询问地看着屋内表情不自然的两人。
“没有。”杜聪文快速地否认。
“我在楼上听到你——”
“我出去一下!”杜聪文气势奔腾地走出去,挡在门口的三人连忙闪开。
留在屋内的汤晨星,成了他们注视的焦点——
“晨星,你说刚才是怎么了?”杜太太不高兴地问。
汤晨星恍惚地说:“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 ※ ※
杜聪文在走廊上遇见了走路活蹦乱跳的刘小倩,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喊住她:
“你知道晨……汤晨星在哪里?”他走遍了屋内都没看到她。
刘小倩笑着点头:“可是,晨星姊叫我不要告诉别人。”
“我有事跟她说。”
“可是,她现在不能跟你说话。”刘小倩不好意思道。
“不能跟我说话?为什么?”
刘小倩为难地偏头想了想,才说:“大少爷,我跟你说,可是,你不能告诉别人哦!晨星姊在后院的大榕树下睡午觉。”
“睡午觉?”杜聪文讶异地重复。
“对呀!我们住的地方好热——”
杜聪文不管她又说了什么,径自走了。
※ ※ ※
重重树荫下,点点璀璨的光点,风轻轻地摆动树梢,顽皮的阳光也在树叶的空隙中飞舞;这里没有酷热的肆虐,只有慵懒的凉爽,汤晨星背倚着树干,沉沉地睡着。
杜聪文驻足在她的身前,宛如被神咒定住那样,一动也不动地俯视她——
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他仍然不能接受自己喜欢上她的事实,只要想到她,他心里就有些恐慌,这样短暂的相处,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她,怎么会喜欢她?他怎么也想不通。尤其是她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低。
躲避并不是办法,杜聪文决定在自己离开台湾的前一天,再一次确定对她的感觉,可是现在,面对汤晨星恬静微笑的睡靥,他却不想惊醒她,因为他知道,只有在她的睡梦中,他才能见到她这般温柔的一面,在不知不觉中。他弯下身——
这时,在二楼书房里——
“你都已经二十五岁了,还不肯到公司来实习,你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杜永丰站在书桌前问。
“爸,我难得放假回来,你别直逼着我做事。”杜怀德表情痛苦地坐着挨训。
“明年你就要毕业了,不趁现在到公司去熟悉一下环境,明年怎么——”
又来了,他这个老爸就是不懂得“放弃”这两个字怎么写!
“爸,我学的是法律,你的公司的事我根本不懂,也没有兴趣。”
杜永丰夸张地一拍桌子:“我不管你有没有兴趣,明年你一毕业就给我到公司工作!”
真可悲!他辛苦工作一辈子,终于等到孩子长大交棒,却没有一个孩子肯克尽孝道,继承他的事业,害他逼不得已只得扮黑脸威胁兼恐吓来逼迫——
“老爸,这不公平!为什么你不叫大哥去你的公司上班?”杜怀德又搬出了挡箭牌。
“你大哥他不一样——”杜永丰快接不了招了,他拖延时间地站起身,踱向窗边支吾地说:“你大哥他……他是天生的……他在做什么?”
他突然瞪大眼望着窗外——
“谁?怎么了?”杜怀德冲到窗边大声问着。
杜永丰迅地摀住他的嘴:“嘘!小声一点——”
他们两人,眼睛大睁如牛眼地看着后院小土丘上那棵大榕树下——杜聪文跪在地上倾身吻了一个熟睡的女孩……
直到杜聪文往回走看不见了,无意间偷窥到这一幕的杜永丰、杜怀德父子,才如梦初醒。
杜永丰清清喉咙问:“那个女孩是谁?我好象看过……”
他打量着还在榕树下睡觉的女孩。
“晨星,汤晨星,是育幼院来的工读生。”
杜怀德心不在焉地回答。此时他还没从刚才所看到的画面回复过来——真令人想不到!平时毫不掩饰对女人厌恶的大哥,会做出这种事!真让人跌破眼镜,大哥吻的人,就是最常惹他发火的晨星。莫非真是“异性相吸”?他忽然灵光一闪——
“爸,你知道晨星在大学念的是什么系?”他问了一个看似没有关联的问题。
“什么系?”杜永丰心想,老二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念的是,你差点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念的企业管理。”杜怀德一口气说完,得意她笑了又说:“继承家业的,不一定非儿子、女儿不可;女婿或是——就算媳妇也可以呀!”
杜永丰面无表情地瞇起眼,沉默地看着窗外半晌后,才开口:“别让你大哥知道我们看到了……”
榕树上,知了突然开始“叽!叽!叽——”地响着,汤晨星脸上绽现一个满意的笑容,缓缓地睁开双眸,仰头看着吵醒她的罪魁祸首,浑然不知,它们正是一个“夏日午后之吻”的见证人——
而这个夏天,就在知了吟唱的“爱之颂”中结束。
第五章
第三年夏天——
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汤晨星一个人,她埋首在办公桌上——
“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汤晨星抬头一看:“沈先生。”
沈光楠,三十六岁,杜氏集团总裁杜永丰的得意助手,长相斯文,但闪露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神却是相当犀利精明。
沈光楠微笑道:“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这么晚还在公司加班,劳保局会控告我们奴役劳工的。”
汤晨星讶异地看墙上的钟:“我没注意到时间,我马上走。”她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
“我送你回去好了。”沈光楠想藉此机会多了解汤晨星。
汤晨星是总裁交代要他多加留意的实习生,到公司实习刚满一个月,每周他让她到一个部门去实习,譬如像:国际业务部、国内业务部、会计部、人事部,她都去过了;各部负责经理对她的评语都是:头脑冷静、擅于分析、认真负责,有前途。
这个礼拜,他把她调到自己负责的总裁办公室,打算亲自评估她的工作能力。
“不用麻烦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沈先生,再见。”汤晨星没发觉沈光楠对她不寻常的注意,只是淡淡地拒绝他。
※ ※ ※
听到开门声——
“晨星。你要晚回来也不会打个电话给我!”庄百依从房里出来兴师问罪。
“害我煮了两包泡面。”
“正好,我还没吃。”
庄百依态度马上改为关心:“怎么今天这么忙,到现在还没吃?我帮你把面热一下。”
“不用。这样冷冷的比较好吃。”汤晨星从她手里抢回锅子,拿着碗筷盛面。
“怪胎!”庄百依在她的对面坐下。
“今天上课怎么样?”汤晨星问。
原本这个暑假她还是要在才艺班上课,但,临时接到杜氏企业的实习通知,她想想,明年就要毕业了,先到公司去实习比较好。何况又是被大多数求职者视为第一志愿的杜氏财团。所以,今年反过来,她拜托庄百依来代课。
庄百依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就欣然答应;至于到杜家别墅工读的机会,今年则是落在刘小倩头上。
“还不是一样。对了,今晚有一家征信社打电话找你。”
“他们说什么?”汤晨星心里一阵波荡,找到人了吗?
“没说什么,那个人说话含含糊糊的,听他的意思是,要你付一笔什么费用的。”庄百依好奇地打量汤晨星:“你请征信社做什么?”
汤晨星低头藏住眼里的失望:“没有,大概是打错电话了。”
有时她想,干脆放弃算了!都已经一年多了。他们还没找到人,却每两个月要她付调查费,虽然不是很大的数目,但是,对一个学生而言,还是一笔负担。可是,每一次他们都说快找到了,快找到了!让她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继续下去;已经付了这么多钱,她不想功亏一篑。
其实,找不到人,也没什么关系。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汤晨星在心里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付钱给征信社,要是还没有结果,就……
“晨星?晨星,你在想什么?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庄百依说了半天,发现汤晨星一脸恍惚,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汤晨星猛回神问:“什么?”
“我说礼拜六建力放假,我想跟他出去;你公司礼拜六不上班,帮我上课怎么样?”
“当然好呀!没问题。”反正礼拜六她也没事。
“谢谢!谢谢!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心的人。”庄百依夸张地拥抱她、摇晃她。
这一年来,由于男友古建力驻防在北部,庄百依时常利用假日到台北来看他,每一次都借汤晨星的地方过夜。长久下来,她发现汤晨星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只是一层保护膜;实际的汤晨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别摇我,我刚吃的面还没消化,快放开——”汤晨星不习惯这样与人亲近,别扭地想挣开她。
※ ※ ※
“什么事非要我到这里来?”连门都没敲,杜聪文非常不悦地跨进办公室。
他刚下飞机,急着回南投老家,不料,到机场接他的司机,不顾他的命令硬是把他送到台北的公司来。
杜永丰对正跟他讨论事情的沈光楠使个眼色:“让她送两杯茶进来。”
“我不喝,有什么事你快说!”杜聪文没耐心道。
沈光楠对杜聪文颔首,打声招呼后就出去,聪明地避开这对父子的战局。
杜聪文闷不吭声地盯着杜永丰,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妈她……要你顺便带个东西回去南投。”杜永丰不自在地欠身。
“就这样?”杜聪文的语气明显不悦,为了这种小事让他跑一趟台北?“东西呢?”
“我叫人准备好了。现在大概已经放到车上了。”
不知怎地,跟杜聪文这个孩子说话总是令他神经紧张,就好象看到自己的妈一样。杜永丰掏出手帕,抹抹额际上的汗,自己都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跟孩子说话还得提心吊胆,真是可悲!
“没事,我走了。”杜聪文倏地往外走。
杜永丰着急地喊:“等一下——”
怎么还不进来?
杜聪文不耐烦地吐口气,握着门把沉声问:“到底还有什么事?”
“呃,那个……喝完茶再走……”杜永丰支吾半天,想不出借口来留他。
简洁俐落的敲门声,解救了杜永丰。他大大松了口气,尽量以威严的声音说:“进来。”
站在门边的杜聪文,只好侧开身让门外的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