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这样眼睁睁地让皇上琵琶别抱?”
平凡被小善犀利的言词给戳了一刀,霎时鲜血淋漓,但是她仍然强自镇定。
“凭空臆测是伤人伤己的事,你太杞人忧天了。”
如果她对他的爱如此经不起考验,那么,要放弃吗?当然不,现在,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徒然替自己制造不安,这不是自讨苦吃,何苦来哉!她打算回宫沐浴,将这些不快统统置之脑后,或许独孤胤下了朝就会直奔寝宫里。
☆ ☆ ☆
然而,平凡自我安慰的想法一直没有实现。一连好几天,独孤胤夜宿“耆黄宫”的消息不断传到平凡的耳朵,消息的准确性连一向心直口快的小善都噤若寒蝉,一问三不知了。
说她不为所动,未免太看得起她。反反复复的传言嚣如尘土,逼得平凡非求证不可,她可以忍受肉体的痛楚,但是精神上的压迫却会让她发疯。
皇宫何其辽阔,对没有冒险欲望的她来说简直深不可测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最后,她靠着卫兵们的指点,才找到庭园深寂的一座巍峨楼阁。
雕栏玉砌、优雅精致、美轮美奂的庭院里独坐一袭淡绿的人影。
虽然是初春,严格讲起来气候仍然苛寒,她那身薄绸软裳实在过于单薄。平凡自然而然地脱下自己的狐裘为她披上。
黄纯儿因为讶异而睁大的水眸迅速化成两泓蒙蒙的纱雾,她绽唇微笑:“谢谢,我贪看传奇故事忘了加衣物,真是糟糕的头脑呢。”她呢哝软语,敲头的动作纯真可爱,教人又爱又怜,一见就心生温柔的心肠。
平凡觑见石桌上果真摊着一册书,那厚重的程度使她汗颜。
“你是谁?我来了许多天却找不到一个能够促膝谈心的人,原来皇宫的生活这么无趣,早知道我还是留在家中侍奉父亲的好。”她皱鼻子的时候,适中的鼻梁总会显出两三条可爱的横沟,增添无邪的感觉,俏皮得不得了。
平凡一眼就喜欢上她。这么人见人爱的姑娘逞论独孤胤会着迷,此刻的她就已经完全丧失招架的力量。
“我刚进宫的时候彷徨得厉害,一段日子下来,现在已经适应得挺好,别担心,既来之则安之。”
“是啊!皇上也是这么告诉我,要我安心住下。”她看似无心机地说着。“皇上……常来?”平凡不喜欢自己试探的口吻,这么明显的动作已然摆明她对独孤胤的不信任,他会原谅她吗?这样的行为能够被允许吗?她胆怯了。
“嗯,刚刚好像是替我取厚氅去,或许被什么给耽搁了。”她眺望着长廊。
平凡一阵心酸。
他从不曾替她做过什么,温情的表现更是少得可怜。就算对她也少有过任何感情的动作,如今……
她知道自己绝不是那种会激起旁人保护欲的人,她的外表脆弱,内心的韧性却十分强悍,一直以来就算受了创伤也总是自己舔甜干净,不愿给身边的人带来任何压力,难道这样不对?
“唉!你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莫非我说错话了?”黄纯儿看着出神的平凡,仍是好声好气。
“没事,皇上他……待你真好。”她察觉得到自己的口气充满酸涩,平凡被自己荒诞的感觉骇住了。
“是吗?我一点都没感觉,或许你要说我不知好歹。他太严厉,只会教人害怕。”她之所以会应允入宫,目标并不在他。
“他有许多优点需要旁人慢慢去发掘,跟他相处久了,你一定会爱上他的。”干嘛?她居然在撮合情敌,随手将独孤胤拱手让人,你是猪啊,平凡!她暗暗骂自己。
“你的论调满奇怪的,据我所知后宫似乎不是这个样子,你到底是谁?”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输人一筹,她怎么也不敢拿出来炫耀,“对不住,我该走了。”
平凡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慌乱,紧张的动作像心虚的孩子,逞论基本的礼节,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的背影一消失在拱门外,黄纯儿如花瓣的唇立刻抿起,眼底的柔润被凌厉取代了。
她知道她是谁,即使独孤胤绝口不提她。不过,她做事一向恩怨分明,绝不会把无辜的人也拖下水。当然,这是在不会妨碍她的前提下,否则,绊脚石务必清除,那可是她工作的准则。
她会入宫不是偶发事件,而是经年累月的策划,一步一步,循线收尾,她的苦心就快要获得该有的成果,不管结局如何,豁出去的她已经进退无门,过河的卒子只有往前游的分了。
等着瞧吧!她会让这集污秽肮脏于一地的皇家宫殿永远不得安宁。
翻开错乱的书页,她又恢复原先的千娇百媚,此时的她还是个无害的柔弱女子,至于以后,走着瞧吧——
哼哼哼!
第八章
平凡从来不曾这么痛恨过自己。她一点都称不上坚强,所有的一切全是为自己懦弱的个性找寻借口,她甚至连当面质问独孤胤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帝王的恩宠本就难长久,她奢望什么呢?回心转意?算了吧!刚才还信誓旦旦呢,现在……想起他走向黄纯儿的背影,便教她心痛不已。
满心沉重地回到寝宫,一脸惨白的小善立刻迎面奔来。
“我的好小姐啊,你到底去了哪儿,害得我差点没把整个寝宫翻过来。”她吓岔了气。
“小善,你知道失宠的妃子们会是怎样的下场?”“小姐,为什么问这个?”
“告诉我。”
“冷宫。”一个任何人都不闻不问的人间地狱。小姐,你问这个,莫非……不不不,之前小善只是说着好玩,不可能每说必中,那……我岂不成了乌鸦嘴?”捂住嘴巴,小善忙不迭自圆其说。
平凡心乱如麻,连跟小善应对也欲振乏力。
“我很累,想休息,你下去吧!”
“小姐?”小善极不放心地。“我需要安静。”她几乎是乞怜。
“我知道了。”小善退下,一室只剩空荡。
觅了张椅子落座,面对着屋外春光旖旎,平凡的心底却不见阳光。她感觉得到心里那股曾被压抑的尖锐排斥又冒出头,扎得她全身发疼,她不知道要将痛苦悲伤往何处释放,她一颗彷徨无依的心又要往哪去,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天光归于昏沉又逐渐转为冥暗,她终于下定决心。
才动了动身子,仿佛有阵微风拂袖而来,那风甚至也一并带来光亮,她红肿的眼前出现一层似有还无的雾影。
“一段日子不见,怎么不见你长肉?而且脸色也不好。”浑厚低哑的嗓音,豹衣、皮裤、轻软兽靴,依旧是一身自在潇洒的独孤吹云。
多日不见,他并没有多大改变,清癯的身影一样消瘦,眉间凝立的忧郁神韵依然冷立。
“吹云大哥。”没有什么震撼比乍见独孤吹云给她的慰藉还要让她激动,管不住的泪再无忌惮地奔流,怎么都止不住。
独孤吹云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失措,但是马上恢复自若的神情。
“这一点都不像是欢迎我的表情。”
平凡索性在他胸膛放声大哭。
起先,他僵硬如石,好一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痛哭失声的姑娘,最后,只好一动也不动地让她哭个够。
泪水流尽后,平凡才想到自己这样趴在他身上有多么不恰当,她尴尬地站直身躯。
“对不起,吹云大哥。”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眼神飘忽不定。
语毕,但见平凡又落下泪来。
以前,那个充满韧性又坚强的女孩变成了泪人儿,始作确者想也知道是他那个性别扭古怪的弟弟!
他才想着,独孤胤那生气时独特的冷冽嗓门就阴魂不散地响起:“你们居然敢背着我做出苟且的事,我要杀了你!”
无凭无据,绝然论断毋宁是有些可笑,但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他觊觎着他最爱的女人,这次他们之间非有个了断不可!
“你胡说什么,他可是你的兄弟啊!”看着黑瞳布满风暴的独孤胤,她单纯的脑子接收不来急遽直下的剧情。
她盼着他来,好不容易见着他,怎生是教人错愕的发展?
“你替他说话?”独孤胤抬头,这时候的他被强烈的恨意蒙蔽一切,自然对苦口婆心的平凡充耳不闻。
生来的不平等,让他抱恨至今,就连王位都不是靠自己双手打来的,而是捡人家不要的,为着黎民百姓他打死同运过一走了之的念头,但是当所有的劣势箭头全指向他时,归罪独孤吹云的想法就愈益强烈。
他管不住自己憎恶的心。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独孤吹云知道只要冲撞上独孤胤,惟一能做的就是退让。
显然,独孤胤一点也不领情:“我跟你无情无分,领命来吧!”
独孤胤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路过会撞见这幕不堪的画面。
“我拒绝。”扪心自问,独孤吹云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这般似海怨怼从何而来?一直以来,他以为时间能冲淡兄弟因为陌生产生的距离感,如今一片心血看似化成乌有了。
“容不得你不要,接招吧!”长剑如龙吟铿镪,独孤胤旋身飞纵,剑锋杀气腾腾。
“不要啊!”平凡飞身拦截,双臂悍护地张开。
她的维护像火上加油,使得独孤胤更形光火,抡剑取命的同时,利芒如花雨落,笼罩四面八方,剑气过处,圆柱纷纷掉下粉屑。
独孤吹云四两拨千金地将平凡往旁边一送,轻喝:“别过来。”
电光石火间他擦身旋转,闪过独孤胤致命的一击,重新伫立在原地。
独孤胤一着不中,借柱子的力量飞身再扑,这时,撩人耳目的剑花不见了,一簇银点似的光芒不偏不倚朝着独孤吹云的左胸窜来,这回,独孤吹云动也不动,左掌已硬生生接了这一剑,霎时间,皮开肉绽、鲜血涔涔。
平凡看得心惊肉跳,又见独孤胤没有罢休的打算,不禁喊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赶尽杀绝啊!”
独孤胤冷哼,将平凡一片苦心歪曲成偏袒独孤吹云的话。他一直知道独孤吹云在平凡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没料到臆测竟然成真,孰不可忍,新仇旧恨一涌上心头,理智尽失了。
哼!杀不得是吗?那么,他偏就不教她如愿!
独孤胤使劲拔出长剑,残忍的行为让旁观的平凡震怒不已。
他存心要独孤吹云死。
一层泪雾迷蒙了她的眼,她擦了又擦,情况却更糟,极目所至,只见两条飞横纵跃的人影,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由独孤吹云破裂的皮衣显露。她看不下去了,将独孤吹云再三的叮咛抛到脑后,奋不顾身冲入战场的漩涡里……
她宁可以身试死,也不愿让独孤胤招来千古罪名,做一个弑兄的人。
会爱上独孤胤,起初是想找一双足以依赖的臂膀,慢慢地,因为真心喜欢,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他的负心也罢,他的忽冷忽热也好,这些,她都能够用爱来说服自己原谅他,可是,他看不见独孤吹云对他的容忍和大度吗?这样绝裂的无情无疑将她最后保留的一丝希冀整个捏碎,也毁了她心底微弱的热情。
一切的一切全部静止在霎那间。
独孤胤的利刃砍中平凡扑火的身体,也将两人的感情一并划下休止符,一道夹杂血肉痛楚的鸿沟从此造成,一剑泯恩仇,恩断义绝。
“你,这是何苦?”独孤吹云满眼难受。
“就当作交换的代价……请,带我走。”她以乞求的目光看着独孤吹云。在独孤胤跟前,她绝不能倒下,即使背部的伤像火烧灼,让她痛不欲生。
“我不许,没有朕的允准,谁也不能离开!”回过神的独孤胤厉喝,满眼具是红丝。
他居然砍伤了她——
这些天,他为了调查黄纯儿的出现动机一直忽略平凡的存在,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跑出来替独孤吹云挡这一剑,若非他收势绝快,划下的这剑铁定会在她身上戳出一个窟窿来。
看着平凡忍住狂痛而憋出的一头汗,独孤吹云迅速点住她几处大穴,这等于是应允她的要求了。
是他把她置身在这块危险的地方,他有责任带她离开。
独孤胤倏地拦阻他的去路,他眼中有着尖锐的痛苦。
看来不说清楚,是无法全身而退了。若是今天以前的任何时间能在冷血冷泪的独孤胤身上发掘出一丁点属于温暖的感觉,他相信黄蝶选择的人一定是独孤胤,而非胸无大志的他,只可惜,为时晚矣。
“你对我的敌意来自自己的好胜心,你把对我的恨意加在她身上,很遗憾我要带走她,因为你污辱了她,也辜负了我。”
“她是我的,你得到黄蝶,而我的黄蝶是她,生留人,死留尸,我说出去的话谁都休想改变。”什么迂回曲折,根本不值一文钱,他会让她知道谁是最强的。
虽然全身的大穴泰半被封,独孤胤冷酷无情,只为满足支配欲的言论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平凡的耳朵。
她激动得难以自已,原来,自始至终,她不过是个廉价的代替品,她以为的爱情是个幌子,能占据独孤胤心头的人从来不是她——
她哭了太久,也太累了,随着她越发虚弱的身子,她的眼泪也干涸了。
说是如此,她还是用尽仅剩的力量,扯下贴身挂着的龙镯抛向地上。
“我的命……和你给的龙镯,从今以后永不相干……我的命还……给你了,你曾说至死不分离——现在,我终于可以离——开——你——了!”
至死不渝。多么沉重的占有欲,现在她累了,仿佛可以卸下那只沉甸甸、老压在她胸口的信物,也自由了……
她刻意不看独孤胤任何的表情,不想再让他左右自己的心,全部到此为止吧!这是平凡合上眼之前,最后的念头——
☆ ☆ ☆
独孤吹云抱着平凡直奔“不欢石谷”,他速度疾如流星。然而,不亚于他的独孤胤也疾如闪电地追着独孤吹云跑。
他深邃性格的脸饱含狂怒,两簇火焰将他灰黑的眼瞳烧成浓重的深褐。
只要是他不答应的事,谁都休想违逆他。
跟着独孤吹云一路从王宫出来,他亦步亦趋地奔驰,只要他想,一根手指就能撂倒门户大开。全无防备的独孤吹云,但是,他饶过他这次,看在他怀里抱的是平凡,不动他惟一的理由是不想再伤害到她。
才半炷香的时间,独孤吹云已经离开京畿,越过几重溪来到一座荒凉凄寂的山谷,盘绕的山径越是深幽,脚下出现茫茫的白雪,放眼望去,大多时候,天地尽是一大片的青蓝,仿佛来到绝尘断崖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