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现在的我一文不名,穷得刚刚要来时还被野狗追呢!”没人看得出他究竟是演戏或是真情流露。,
“不会吧,那么坊间的传言是真的?”她悄悄缩回自己一双玉手,那种期盼过高后来导致的失望,再也无所遁形地堆积在她怎么看都美丽的脸上。
“流言嘛,是三分颜色开的染坊,可信可不信,不过,啊,对了,小二哥,快点帮我把这些没吃完的菜打包,我要带回去的。”喝!打包?不会吧……
红袖招的伙计见多识广,果然撤掉整桌的美食。
“宝……少爷!”宋芙蓉瞧着蓝非依旧风流潇洒的面貌,十分心有不甘。逢场作戏是酒女的命,可是在送住迎来间。谁又是没感情的,对蓝非,她不止投注不许多心力,他也是自己从良的唯一人选,希望一旦落空,怎生得了!
“我头痛,先告辞了。”她匆忙地起身,心中绝望生气和成空的虚荣在一瞬间都成了泡沫。
可恨!她用尽手段,却什么都没得到。
她要的是能让她富贵终老的环境,蓝非虽说长相俊美无比,养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来劳苦自己,她不干,也不想自讨苦吃!
“哎呀,小心走得快绊倒裙摆。”蓝非好整以暇地端起伙计泡来的乌龙茶,不知是发自真心体贴还是别有所指地叮嘱着。
“呀!”乌鸦嘴。夺门而出的美人轻眸一口,搭着婢女的手益发用力,脚步快得让旁人以为她逃难呢,蓝非莞尔,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够了,他瞄向身旁空位,说是空位,因为真是空空如也,无盐已经不知去向。
“真是,一不留神人就不见,自卑心作祟也用不着这样!”他滑出椅凳,一眨眼就冲下楼梯,消失在红袖招的店门外。
红袖招的掌柜伙计看着蓝公子卷出门去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少爷又回来了。
“我打包的东西呢?”
“宝少爷,您是当真的?只要您吩咐一声,我让厨子重新给您整治一桌新鲜菜看,您说可好?”掌柜哈腰鞠躬。
蓝非老实不客气地用纸扇敲他一记。“你忘记本少爷破产了,现在穷得快要饭了?”
“啊?”掌柜的张大嘴巴。“是是是!”
“喏,这块金锁押在你这里,有人问起就说我付不起酒饭钱押给你的.”蓝非拿下他长年带在身边的金锁片眶当一声丢在柜台上。
掌柜慌得差点想咬舌自尽。这锁是保命符,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收。
已经仙逝的蓝亲王对他有知遇之恩,这红袖招本来就是蓝家的产业,他只是个管厂门面的伙计,他的宝少爷就算要他让出红袖招来,他绝对没有二话,可是金锁,他打死都不能拿!
“不拿,我就哭给你看!”蓝非抓起店小二包好的料理,赖皮地转身就跑。
人老就爱纠缠不清,都说借放了,他会回来拿的嘛,穷紧张!
无盐纠着脸离开红袖招,漫无日的地疾步快走,等到心中不知何来的闷热稍稍散发后,才发现自已不知不觉走到最热闹的市集来。
“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屁股红,这么丑的女人也敢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她逐渐清醒的意识接收到从她身旁流过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要是我生了这种长相的女儿早一把掐死她,免得大家痛苦。”买菜的三姑六婆抓着葱,品头论足无盐的面貌。
无盐全身一僵,两脚几乎要瘫软,她不敢有任何动作,灼热的太阳刺痛她的皮肤,她把面纱忘在酒楼里了,她又闯入以前甩也甩不掉的噩梦里,嘲笑、谩骂、唾弃、可怜和一堆堆情绪的产物污蔑地倒向她,耳边仿佛凄厉地又听见她自已的生母恶狠的声音:“我宁可没你这种恶鬼投胎的女儿……”一滴滴的汗从她光洁的额头滑下鬓边,不满五岁的她被抛弃在市集的噩梦,慑住她不知要何去何从的脚步。
看着万头钻动的人潮,她瘫软地蹲了下来。
“丑八怪,看起来身材还不错喔。”下流的男声,无情的耻笑,她要崩溃了!
她用胳臂圈住自己的头,抵挡人们加诸她身上的痛楚。
有谁在她因低垂露出的皓颈上摸了一把,可是立刻的,哀鸣也似的哭嚎和人群纷纷走避的湿乱从她身边空出了干凉的空气。
一只不规矩的手断了,断掌的主人像滩烂泥躺在水沟旁哀号咒骂。
“是我,没事了。”温暖无比的手臂,熟悉的体温,蓝非瞧也不瞧从他掌中飞出去的人渣,他的娃娃脸噙着凛寒的冷,黑玉的瞳仁布满杀机。
无盐抬不起头,她非常用力地把自已缩成一团,希望不会有谁注意她,若自己能消失最好……
蓝非发现她全身冰冷,一把抱起了她。
更深的沉默,更冷的脸,他走过的地方,行人退避。
“姆妈,不要丢下我……盐儿不是故意要长成这样的……”她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蓝非的衣襟。
人的长相到底能代表什么?蓝非知道自己出众的面貌和非凡的家世给自己带来无往不利的人缘,从小到大,他的人生没有挫折失败,他所人目的都是美好精致的人事物,直到无盐闯入他的生活…
肤浅如他居然也受影响,思考起生命的价值了,真是……这算近墨者黑吗?
等他走远了,从小巷的阴暗处才走出一个飘飘若仙的人来,他一身道袍,斜指宝剑,眼底一片清澄。
他站着,看着蓝非的去向,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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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碰我,我是不洁的人。”缩在床铺的最里处,无盐从一回来就一直保持着退怯且自暴自弃的态度,眼眶的泪掉不下来也始终没干过。
对女人,蓝非的耐心是超强耐久的,可是这次,他保持不住翩翩的风度,强悍地进驻无盐的跟前,一张脸几乎跟她贴着。
无盐闪了又闪,怎么都逃不过他紧密的接触。
“你到底想怎样?”她气苦。
“我不想对你说什么大道理,也说不来。”他本来就是个没正经的人。“我只是觉得面貌是父母给的,你跟我都无法自主,想想,每个人的面皮要跟着自己七、八十年,要是自已都忍受不了了,别人又会怎么看待,我是长得比你好看没错,可是论起真才实学我可比不上你。”
“别哄我,我知道自己的斤两。”
“我也不想这样贬低自己啊,可是要不这么说,等一下你要寻死寻活我就头大了。”才说几句正经话他就全身觉得不舒服。
无盐幽幽地看他。“你知道吗?我娘是因为我而死的。”蓝非才皱眉马上下意识地用两指拉平它,太常皱眉容易长皱纹。
“她生下我受尽邻居的冷嘲热讽,最后,她的爱抵不过大环境给她的压力,把小小年纪的我带到市场丢弃,她不知道那时的我已经会认路回去,当我回到家门的同时,我的母亲却因为受不住良心的苛责,选择跳楼自尽。我亲眼目睹她跳下来的样子,她的神情带着解脱,她终于脱离我了。可是,我一辈子都摆脱不掉她死前的梦魇,这是她给我的处罚,罚我不该投胎,罚我长长的一生都要背负丑八怪的面目”蓝非什么都没说,用眼神鼓励她继续。
“她死后我成了流浪儿,没有人要我,直到碰见我师父,他收容了我,第一次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温情,还有人不怕我可恨的脸,我发誓要跟着他,永远都不要离开。”她愁眉不展的脸因为提到郭问扬起少少的安慰,可是却在蓝非的心里注人酸溜的发酵感。
他最不喜欢无盐提到郭问时的模样。讨厌、讨厌、非常讨厌!
他生平没为准吃过醋,他发誓绝不会给他们师徒俩相处的机会,绝对不会给!他体内有股想独霸她的渴求,欲念一生并不觉得惊讶,对她的感觉也许随着她丰厚的才气早就根植在心里,以前不曾发芽是他的心太杂,贪恋一切唾手可得的东西,反而忽略了真正、最好的。
“不要再说了。”掩住她的唇,从手掌间能感受无盐轻颤的唇瓣。“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话,老实说,对你因为太慎重,我那套甜言蜜语怎么都不敢用在你身上。”是虔诚吧,说了,就等于许下承诺。
无盐不敢置信地盯着蓝非,一点矫揉造作都没有地扑进他的胸膛,啜泣才从喉咙中逸出。
蓝非提供了让她眼泪尽情奔流的港湾,真心地承受无盐女给他的悸动,这时刻,他才真正明白爱恋无关一切,爱上一个人能包容所有。
蓝非知道自己真的爱上一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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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屏风,无盐放心地浸泡在浴盆里,哭过的身体分外疲惫,泡了好久,慢慢才觉得软化,茫茫的烟雾随着她捞起的水花四处弥漫,因为神魂不定没听见从外头走近的足声。
“洗太久了,我以为你溺毙在浴桶里。”蓝非显然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段时间,娃娃脸写着不高兴。
无盐手忙脚乱地试图遮住自己雪白赤裸的身子。槽糕!浴巾呢?刚刚她还捏在手里的。
她忙不迭地让身子滑进水里,脸蛋烧红了起来。
“你、你、你进来做……什么?”她沉到最底,嘴巴差点吃水了。
“我怕你睡死在里面。”他随意地扫过无盐的雪肩和白颈。
“你快出去,我……要更衣了。”她气嘘不已,这么不避嫌的举动要是传出去她的清白就毁了。
“的确是,在浴桶里待太久容易生病。”蓝公子坏兮兮地笑,好像抓到小老鼠逗着玩的猫。
才说完,无盐就打了个喷嚏。
“出来!”他命令。
她不动,可是随着愈来愈冷的水温,无盐认命了,她刷地站起来,眼睛紧闭,豁出去总比生病好,要看就给他看吧!
然而,一方温暖的软袍罩住她还带水珠的身子,脚一悬虚,她被蓝非带离了浴桶。
第九章
轻柔的动作,流畅的姿态,蓝非俐落地为无盐揉搓着还湿漉漉的长发。
“你这样我很不习惯。”看着铜镜反映出来的蓝非,也许是心理作祟,也许是她不曾让人这么亲近地伺候过,总觉得奇怪。
因为这点奇怪,她坐立不安,老是想把蓝非手中的长巾抢过来。
“以后慢慢就会习惯的。”她的长发乌亮如黑丝,让它从手中滑开就像看见一匹缎子,那放在手中的触感太美好了,好得让人爱不释手。
“慢慢?”
“我喜欢你这头秀发,圣上已经下旨要我们择日完婚,等成了亲,你就是我的娘子了,画眉之乐,夫唱妇随不是很好。”
“成亲?”她压根儿没认真过。
她是爱着蓝非没错,但结为夫妻是她师父的主意。
她这样见不得人的容貌会替他带来什么?想起在街上的遭遇,她整颗心完全凉透。
蓝非兴高采烈,一时疏忽她的感觉。“咱们可以把瓷庄重振起来,把这里当做重新起家的根据地。”面对即将而来的挑战他兴致勃勃。
无盐慢慢将蓝非梳通的发丝分成好几股整理成俐落的发型,用力揩去罩在心头的阴霾。
“这恐怕要慢慢来,瓷庄要用的资金不比任何小生意。”她不想泼他冷水,但凡事总要务实。
“我自有主张,你不用担心。”蓝非顽皮地扭动五官,一看就知道心中早有算计.“我只要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成了,这年头坏人多,这几天最好少出门,如果非出去不可,就让洗老爹跟着吧。”无盐想反驳什么,一昂头,看见他领口脏了一处,这时才想到离开亲王府的好几天里,爱美的蓝非是怎么过日子的。
他爱干净,一天都要换上好儿套衣服也不嫌烦,来到瓷庄,她跟大家忙着整顿,实在顾不了他,可是也不见他抱怨过什么。
“换你坐。”一股柔情从她心中流过,把蓝非按进椅子里,她为他摘下小冠,替他重新梳过发式,梳理的过程却发现他颈部的金锁片不见了。
“到哪里去了?那么重要的东西。”
“什么?”蓝非明知故问。
“金锁片啊。”
“我把它换成米粮,咱们晚上才有晚膳啊。”他开起玩笑脸不红气不喘。
无盐听了却倍觉难过,握住牙梳的手还是梳着他后脑勺的发,愈梳愈觉手沉。
“别难过,我带你看一样东西去。”她隐忍的情绪藏得很高明,可是抖着的手怎么也骗不了他。
她是真心为他那块金锁难过。
他为自己的无心玩笑心虚了。最近的他常常心虚,在她面前真是一点坏事都不能做啊。
“看什么?”她显然不是很有兴趣。
“不说,反正是让你看了会开心的东西。”他就喜欢逗她玩。
“好。”不想扫兴,无盐动作迅速地替他换新发型。可是她实在没什么弄头发的能力,一头歪七妞八的发髻比原来的还糟糕。
“看起来你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蓝非坦白指出。
这同他的画眉之乐有点出入,不过,没关系,慢慢调教总有一天她会变成他心中想要的那种模样。
“你以后天天来吧,我可以帮你,现在没人帮你,你怎么打理自己?”无盐不敢去揣测他的心情转折。
谁知道蓝公子咧嘴一笑。“反正我已经很久没有社交活动,不怕人家品头论足。
大开大阖,进退有守,随遇而安的男人何其珍贵。无盐几乎想给他一个拥抱。
蓝非从她手中接过牙梳往梳妆台一摆,拉着她就跑。
“你急什么,慢慢来啊!”无盐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带你去看好东西。”他孩子气地回头对她笑。
无盐被他的笑给勾起无限好心情,对着蓝非也翩然还给相对的报酬。
人间好风好景比不上心有灵犀一点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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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级而下,地下室的空气还算流通,照明的簧火挂在四方墙面上反照出幢幢的人影。
“这是关犯人的苦窖吗?到处阴风惨惨,好可怕。”走进一开始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无盐躲在蓝非的身后,等到内室整个亮起来,她才大胆地探出头来。
“怎么是,这里曾经是瓷庄,只是荒废多年,蟑螂老鼠多少是会有的,其余那些奇怪的东西绝对没有。”蓝非本来想吓她一吓的,看他方才为了金锁片的事已经够自责,为免以后事发不好收拾,他决定自己还是多收敛一次的好。
“阿弥陀佛!”蓝非又想微笑了。想想无盐刚毅的个性和独立的人格,遇上这种暖昧不明的环境还是会表现出女人胆小的特征来。他享受地带着她往前走。
“这是什么,啊,好漂亮!”她惊呼。
蓝非把灯笼提得老高,好让她能一眼看见他想让她看见的东西。
“我可以……”无盐指着一排排的柜子,跟天花板齐高的柜子密密麻麻铺着干稻草和泛黄的宣纸,神秘地吸引她去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