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回过神,已回天乏术,前有饥饿的野兽,后面是不见底的深谷,他能做的就是用全部的身体护住泷宫恋,不让她受伤害。
他们被逼入密雾重重的峻壑——
一刹那只听见动山撼谷的熊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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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手一片均是潮湿和黑暗,不知经过了多久,诗人才被阵阵的寒意给冻醒。
“恋!”他摸索,只一探手就捉住泷宫恋的一截衣料。
微弱的呻吟从幽暗中传出,令诗人松了口气。
“羿郎,我们在哪里?”随着神志清醒,似乎有无孔不人的冷风尖刺般直往皮肤钻,令她不由得发颤。
诗人仰望高处落下的一缕明光,顺手摸了一手湿泥,沉吟:“看起来我们是落到猎人的陷阱了。”他们身体下铺了一层干稻草,看来是这层干草救了他们的命。
“你站得起来吗?”他测了一下高度,要爬出去不成问题。
“我的脚恐怕扭伤了。”她不太确定,阵阵的刺痛传来,或许不只扭伤这么简单。
“我看看。”凭着直觉和对黑暗的适应,他找到泷宫恋的小腿。
“啊!”她忍不住疼,脱口而出。
诗人在冥暗中皱了下眉。她伤得不轻,惟今之计只能先做一些救急步骤,以免伤势更加恶化。
他找来散在四下的枯枝固定在泷宫恋的小腿上,然后撕下低垂下来的软藤,缠绑在她腿上。
“我们必须上去,在这里待下去恐怕真的要凶多吉少了。”如此偏僻的山林,可以想见设陷的猎人必定好久才来一趟,他们可没办法等到别人出现。
求人不如求己。
“这洞好深,可以吗?”泷宫恋没把握。
诗人给她一个扎扎实实的拥吻,在她耳边低语:“别怕,有我在!”
她拼命汲取他身上的温暖,莫名的心安了:“我知道。”
“现在牢牢抓住我,千万别松手,如果怕就闭上眼,等我叫你再张开。”他把泷宫恋一背,试了试老藤的承重力量。
“我不怕,你会把我们带离开这里的。”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泷宫恋圈住诗人的颈项,双腿环住他的腰,在他使劲攀爬的时候,她紧贴在他背上,清晰地聆听他节奏稳定又快速的心跳。
湿泥粘滑不堪,也使得藤蔓十分滑手,惊险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是她一直保持最高度的信任,只任心跳蹦得像狂驶的火车,却没睁开眼。
直到诗人叫了声:“没事了。”
她睁开眼,四下是杂草丛生的旷野,两旁的峭壁又陡又直,耸至云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好个干干净净的大地。
“这里比那湿答答的洞好多了。”滑下诗人的背,她深深吸了口久违的清净空气。
诗人面对她,原先见到她的喜悦,在饱历危难后错综复杂了起来。
她原先完美的脸手都是大小不一的擦伤,如果不是为了他,她大可不必受这罪的。
“你的头发?”初见面时她戴着帽子,加上刚才又在黝暗的陷阶里,他没空暇仔细瞧她。
“剪了。”泷宫恋倒是潇洒,她很久以前就想尝试剪短发的滋味,虽然是在那种情况下舍去的,不过,她一点都不后悔。
“为什么?”他触着她参差的短发,声音沙哑难辨。
“长途旅行时,不需要的东西总是尽量减少的好。”她轻描淡写。
诗人心中一痛,他的爱到底带给她怎样苦难和折磨?
他遥想起见到她时的惊心动魄和吸引他再三留恋的不染尘埃的气质,而如今,他竟然让她落到这般窘困悲惨的境界,他该死啊!
他曾信誓旦旦要保护她,要给她幸福,然而那些还未散去的话却已成了谎言,最讽刺的是,他不只没有保护她的力量,还在得到她的心的同时必须舍她而去……
他错,错得一塌糊涂!
“羿郎?”她发现楼羿脸上扭曲的神情,“你在生气吗?怪我把头发剪掉,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在最短时间之内努力把它养长的。”
“不要再说了,休息一下,我会想办法让你逃出去的。”他粗鲁地打断泷宫恋的话。
她心中的疑云更浓了。楼羿从不曾用那种口气跟她说过话,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羿郎,你不高兴见到我?”
“住口!不要逼我。”如果可以,任何会伤害到她的话,他都不愿意说。
她是他追寻千年的挚爱,就算他自己遍体鳞伤,也不要她受一点痛——
但是,当他的爱变成了谋杀她的工具时,他还能坚持这样的想法吗?
“羿郎——”
“我是不愿再看见你了,你看!你替我添了多少麻烦,回去吧!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楼羿,我最讨厌死缠烂打的女人,做人要识相点,别让我说出更不堪的话来。”趁着新生的勇气还在,楼羿一口气说尽。
逼走她,她才能去追求幸福的未来。
拢宫恋根本无法接受这骤然改变的讯息,心中的柔情像被横刀一切,只觉万般疼痛,却不知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你这样待我?”
她有资格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
“傻女孩,你居然还问为什么?厌了,你懂吗?我对你这种温室的花朵生烦了,这样——够明白吗?或者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他闭上心门,无比冷酷地将话语刺进她毫无防备的心。
泷宫恋全身一软,跌坐在地,表情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宛如奔妇。
“你该学着长大,认清游戏是不该认真的。”诗人无情的话冷得像冰。
泷宫恋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话如落下的巴掌,痛得她眼冒金星,一颗心全碎了。
诗人假装没看见她的颤抖,一心只想伤害她:“或者你要我说得更明白?”
“不……必了……”她歇斯底里地笑。这些话已经足够把她打入地狱,永难翻身了。
如果她能够反击或抨驳他,诗人的心中或许会好受些,但她没有,那默默承受的脆弱和故作的坚强,几乎要粉碎他心里几欲狂乱的痛苦。
泷宫恋将眼光投向这她深爱的男人。他到底是人还是魔鬼,能说爱就爱,说变就变,感情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有人说眼睛是人最轻易泄漏秘密的部位,她要知道他那凛冽残酷的话里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然而,她失望了,楼羿的金褐眼眸中除了漠然还是漠然,就像他从来不曾爱过她。
诗人知道自己成功地伤了她,从此,她将走出他的生命,可悲的是,他知道她永远都在他心里,即使成灰也依然——
泷宫恋垂下了头,所有的勇气都在他那冰山似的一瞥里荡然无存了,用睫盖住自己痛楚的眼,她寻求温暖地环住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楼羿加诸于她的伤害。
一朵银白的雪花从苍茫的天空飘落,正巧停在她长长的黑睫上——好一会儿,雪花融了,而泷宫恋的眼角却滑坠出晶莹的水滴。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雪珠或是泪珠。
翻天覆地的雪花取代了清明世界,绒毛似的白就像两人此刻的心情。
☆ ☆ ☆
只一眨眼,积雪已经盈足,然而泷宫恋并不觉得特别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包裹着她,使得飕飕的冷风不至于直接吹到她身上。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沉浸在楼羿施予的创痛里,忘了地球仍在旋转。
她回过头,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珠,干涸的泪又一涌而上。
楼羿那不是很粗壮的背正像一堵墙,替她遮去风霜,使她免去了大部分白雪的侵袭。
“为什么这样对我?”因为冷,呼出喉腔的热气瞬间化成冰冷气息。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闹出人命。”听得出他咬着牙关,在这种情况下教人很难分清楚他是因为寒冷或憎恶。
星火般的希望又再度幻灭,泷宫恋的胃开始痉挛,她掉头就走,只想离开他。然而才走了几步,诗人却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臂。
“你想去哪里,这里到处是危险,你找死吗?”
“不用你管,我是死是活你还担心吗?”她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表情麻木。
诗人已经分不清是湿是干的脸横过一瞬间的抽搐,由于在雪中待太久,以至于他全身都是雪渍:“不准走,直升机就要来了。”
早在陷阶里时,他已经发出求救讯号,依照他估计,天涯及海角派出的飞机应该快抵达了。
天涯和海角住的海南岛距离山东栖霞山并不远,糟的是他们掉到深渊下,搜寻势必会花去他们许多时间。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可是他不能倒下。在亲眼看见他的恋儿平安无事之前——
泷宫恋抬眼望他:“如果你不能再爱我,就别管我。”
他那青白的脸说明了他守护她的痕迹,但为什么又要违背良心推开她?或许是天大冷了,冷得她思绪茫然,冷得她无法作正常的判断……她不懂!
“我是管不着你了,不过——至少把衣服穿上吧!”他粗嘎着嗓子,脱下自己的外衣。
“不要再用你无谓的温柔捆绑我,我宁可冻死也不要你的外套。”他到底要她如何自处?她胸中又燃起痛苦的撕裂感……
这时,阵阵的螺旋桨声从头顶传来。
“他们来了。”训练有素的救援人员放下软梯,直升机在天空盘旋。
诗人将另一条垂下的绳索固定在泷宫恋身上,发出回收的讯号。
她站在软梯上逐渐被往上拉,和诗人的距离越来愈远——
诗人打开液晶表面的通讯器:“任务完成,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是——”耳边传来质疑的声音。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这是机长接收到诗人的最后一道命令,而后通讯便中断了。
站在冷风飕飕的半空,眼看楼羿的身体逐渐远去,泷宫恋挣扎不休的心在见到他整个人瘫倒在雪地上时,作了从来没有过的决定——
她爱他,对她来说他的存在是她活下去的惟一力量,如果她的羿郎不爱她,又岂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抗风雪,还有他那递外衣时两潭宛如洪荒苍凉的眼……
没有爱的人会是那种心中淌血的神情吗?
假如他真的活不了,那么她会随着他去。解开系在腰际的捆索,她如扑火的飞蛾,以最朴素又壮烈的姿势跃下——
☆ ☆ ☆
难得的暖冬日子,冬阳不疾不徐地散发最适合人体接收的紫外线,温暖又不太过。
属于木头光泽的长藤椅占据了庭院最佳的地理位置,头顶一树繁华的梅花正好遮去多余的光线,成就一块适合小憩的桃花源。
躺椅上的少女十分清瘦,月牙白的肤色在室外更显出一种无力的苍白。她双眼微合,一件套头宽毛衣上是条毛毯,赤裸的玉足有一只仍固定着石膏,替薄弱的她又添一丝荏然。
一双强壮的臂堪堪碰触到她,如扇的睫毛便张了开来,她破碎的呓语,全是一些梦魇的片段,虚虚实实不知是真是假。
“恋醒来。”渡边圭吾微碰她清凉的颊,帮助她苏醒过来。
接收到渡边那抹忧愁的眼光,她不由自我调侃,虚弱地笑道:“我又说梦话了?”
渡边圭吾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毡子,无限温柔:“这次,又梦到什么?”
她甩动已经开始长长的头发,大部分是茫然,一小撮是不解:“有一只金光闪闪的鸟……有一大片雪地,那雪声和风声好真实,像我真的听过……”
渡边圭吾霸厉的脸很快挣出笑,因为太快而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你一定被前天的大风雪给吓坏了,没想到东京下起雪来也很吓人的吧!”
“我不应该吵着你,要去滑雪,结果却把腿摔断了。”她居然顽皮地吐了下舌头,粉红的舌尖一闪即逝,令渡边差点忘了回神。
“没事的,平川医生今天不是说好要来帮你拆石膏,以后你会轻松很多的。”
“我真希望他快点来。”被一身的伤病困了许久,那即将来临的自由令她渴盼起来。
“不如我们进去等他。似乎是要变天了,一旦又下雪,对你不好。”出于某种不自觉的意识,渡边并不想在那话题上打转,有些闪烁地逃避。
泷宫恋温驯地伸出细细的臂等他抱起她,这似乎成了一种惯性,他总自动地抱着她走动,不管她要去哪里。
渡边圭吾连着薄毡不费点力气地将泷宫恋拥入怀中,动作温存而谨慎,像拥着一个易碎品般。
“我总觉得你不一样——以前的渡边也这么温柔吗?”她偏着头,优美的下颔在暖阳下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剔透感。
“不,以前的我是个不懂爱人的混球,总以自己以为的方式爱人,却害得被我爱的人只想逃避。”他不自然地抽搐着面颊的肌肉,悔不当初的意味浓之又浓。
“听起来像个悲伤的故事。”她喃喃,有什么奇怪的碎片一闪而逝。
“不会了,我失而复得,不会再有遗憾。”
“我不过跌断腿,又生了一场奇怪的病,被你讲得好像凭空不见一样。”她开心地笑,笑渡边的夸大。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允许你受一点点伤,一点点都不行……”
他竟敢在抢了她之后又让她受这样的伤……他不会轻饶过那个人的……
渡边的话说得那么真挚,就是石头人也会感动,不知为什么,泷宫恋只觉得对他并没有男女间的感情存在,除了感激……恐怕还是感激。
屋内平川彰造已经等在里头,渡边把泷宫恋交给天香百合,静静走了出来。
一场地覆天翻后,他没想到她会再度回到他怀中。如果可以,他希望之前的一段全是梦。
她失去意识的昏迷、肋骨断裂、肺炎、骨折,所有悲惨的消息在他拼却一切赶到海南岛时,得到锥心刺骨的证实。
他恨!
那污蔑他用心血灌溉而出的花儿的人,根本不配再拥有她,就算那人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的恨意仍然不减。
冬天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地过去,春天来了。
虾夷草编的宽边草帽,清新气息的脸庞,一袭V领浅黄迷你裙,低跟罗马凉鞋,还有她娇靥上的微笑,令人忍不住位足观看。
日光野草园里,轻石、杉林,碧绿的草坪苍翠盎然,更别提温室里找宫恋最爱的那些药草植物了。
“你几乎要把野草园里的药草全搜罗尽了,这次收获颇丰,瞧你乐的!”即使休闲也衣装笔挺的渡边半是感叹半是宠溺地咕哝。
“我听到你话中酸溜溜的味道哟,跟药草吃醋——渡边大哥……说到吃,我肚子饿了。”泷宫恋笑容可掬,心情同天空的阳光一样好。
“拿你没办法!把这些一杂七杂八的东西给我,然后等在大门口,我去把车开过来。”他接过泷宫恋手上的植物苗,“我带你去吃海胆酱饭和鸭子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