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习惯他亲呢的碰触,即使只是牵手她也会无端起一身疙瘩,她快速地低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硬邦邦的表情。
“为什么?”她每一根微妙的神经都能赢得他全部的关注,如此狼狈的掩饰又怎能逃过他的明察秋毫?渡边圭吾的声音注入了少见的森冷。
“什么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逃不出如来佛掌心的孙悟空,不是她想逃避,而是她了解坦白承认的严重性。
他的霸道和占有欲不会允许旁人有些许的越轨,一丝丝都不许。
他的强悍不止表现在事业上,连对她都如出一辙。
渡边圭吾勾起她洁白的下颔:“你逃避我?”
“不是……我只是不习惯。”她没有撒谎,一直以来,她就是无法接受他的碰触。
他在她怯怯的粉脸上找到一丝害怕,他不要她怕他,他渴求的是两人对等的爱:“别怕我,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他最不爱听到的一句话,他们之间到底横亘着什么问题?
“别再对我说这种话,我不想听。”
“对……我不说就是。”
她那么百依百顺,教人不忍再苛求什么,难道他的陪伴不能带给她任何慰藉?
“走吧!”他叹口气。
“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提出梗在喉咙许久的意见。
渡边圭吾原来想反对的,可他发现她微微抬起的小脸上扬着些许的渴盼。
渴望自由是人的天性,他不否认自己束缚得她太过了,或许他该给她一定范围的自由空气。
“要直接回家,知道吗?”内心经过不为人知的挣扎,他终于退让了一小步。
他可以看见她幽幽一泓秋水泛出荧荧闪光。
“真的?”那答案来得太快太迅速,让她来不及消化。
他有些心痛,她居然因为这微小的承诺而被取悦了,真是一点都不贪心的小娃娃!
“我几时说话不算数骗了你?”
“那是真的啰!”她不是做梦。
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她露齿一笑,洁白的贝齿,明眸流转。
渡边圭吾几乎不能呼吸,她那醉人心魂的嫣然教人这般倾心,他不后悔自己对她的承诺,因为他得到更大的报酬。
她的笑靥足以抵偿心中微微的失落。
就这样,泷宫恋踩着轻飘飘的步子走出新宿御苑。
☆ ☆ ☆
从一片硝烟和化为瓦砾的唐狮子株式会社(其实应该算是“前”唐狮子株式会社了)中撤退,诗人并没有如同旁人般净往小巷窄道走,他大方地推开株式会社富丽堂皇的大门,在媒体还没聚拢之前就融入了人群。
新宿的人又多又杂,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毁了唐狮子一生心血的人不是他,就在冰释他们和快手之间的误会时,爆炸声就突然响起。
他警觉得快,却没来得及躲过波及。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宽大的风衣只能掩饰一阵子,而血已经一滴滴落在脚后面。
他走得很慢,脚步虽然有些紊乱却仍坚决沉稳地前进……
“哇……他在流血,好可怕!”即使东京人再冷漠,仍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要不要报警?”另一道受惊的声音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诗人浓眉紧蹙,冷汗已经浸湿了他好看的鬓边。模糊地瞄着更多聚拢的人群,他发现自己捂住伤口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那是大量失血的征兆。
说什么他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倒下去……
车子!对,只要赶回饭店他就能想办法疗伤止血。
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拉开车门他躺了进去。
“开车。”
“你——”同样坐在后车座的泷宫恋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给骇住了。
“叹!流浪汉,你看清楚这可不是计程车,滚出去!”前座的司机出于保护主子的心理,一出口就是大声挞伐。
诗人的意识已渐渐模糊,就连视力也快被痛楚的黑暗给吞噬了,他抬起眼凌乱地扫了一眼,便陷入无止境的昏迷里。
好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紧紧扣住泷宫恋的心,她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看过那一对出奇深邃的眸子。
他的眼瞳带着一点颓废、一点忧郁,还有那一身淡淡的落拓,揉和成极端神秘的气质,她的心因为这分微妙的认知,不可遏抑地鼓动起来。
她认识他的,那种深深怀念的重逢,像被禁铜的灵魂在千百回轮回转世后才找到另一个寂寞灵魂的酸楚感觉,令她浑身战栗。
“小姐,你还好吧?”克尽职责的司机发现他主子不寻常的苍白容颜,以为是被那一身血的男人给吓坏了。
泷宫恋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他的小姐肯定被吓呆了!有了这层认知后,他马上推开车门打算请人来处理这突发事件。
“吹尹,开车,快点。”她作出了简洁的命令。
吹尹迟疑了那么一秒钟,却接到更坚决的指——
“快!”
他绝少见过态度如此肯定沉着的小姐。
那是他心目中娇嫩如花的小姐吗?不过他知道事不宜迟,这种深奥的问题还是留待以后再探讨。
他加足马力,只留下一股轻尘——
第二章
端着清洗伤口的水盆,泷宫恋的举动再次惊吓了守候在诗人身旁的天香百合和泷宫家的家庭医师平川彰造。
“奶妈,家里还有干净的毛巾吗?”她弯眉秀鼻略微见汗,微瘦的玉颊因为劳动而泛着诱人的粉红。
天香百合急忙想将颇重的水盆接过:“好小姐,这些粗活老身来做就可以了,他只是个流浪汉,你为他做这些,太失身份了。”
她看着泷宫恋长大,优渥环境下的小姐就像温室中培育的花朵,端是珍贵万分。甭提拿一块抹布,就连一根小指头都有专人为她打理,更甚的是,自从渡边圭吾掌管了帝都机构以后,替泷宫宅更增添了许多佣仆,以求让泷宫恋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奶妈,只是一盆水,不打紧的。”她满脸温柔,满身透溢秀气。
“就算一杯水我也不允许。”男女有别,非关亲戚,没半点渊源的人何来许多殷勤。
“救人要紧,您不会就这样杵在这儿陪我玩拉锯战吧?”她有些无奈。
“小姐?”天香百合仍是不赞同的眼光,“就这一回,下不为例了。”她嘟嚷着找毛巾去了。
泷宫恋很明白天香百合的忌讳由哪儿来。
泷宫家是古老的大家族,自幕府时代就维持着古老的规矩,一代代传下来,每个泷宫家的人都以这样的优良传统而自豪,虽然泷宫家目前只剩一个弱女子的她当家,天香百合也不会让她轻易坏了祖先建立的规矩。
把水盆放在柜上,平川彰造抬起了头。
“这是他身上的链子,小姐先帮他收着吧!”
一条红绳漾出平川彰造的手,末端系着泪珠造型的坠子。
那坠子一触到泷宫恋的手便像奶油融了般,乳色的光滑表面竟然慢慢澄透,它清明得让她一眼看穿自己手心上的纹路。
其实说那泪坠是透明的倒也不尽然,她眯起眼仔细地看,居然发现那似水晶又非水晶的东西里包含着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羽毛。
珠宝金饰水钻的东西她不是没看过,但这微温的泪坠却让她爱不释手,那种感觉好像见到自己多年前遗失的心爱东西一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爱无欲的人,遑论女孩子爱的饰品银物,即使优美如琥珀、玉制的手工品也难激起她一点占有欲和收藏的念头,可这看似不值钱的玩艺却紧紧扣住她的心。
把泪坠握在发烫的手心,她试着拂去那种断然侵入的念头:“他,还好吧?”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一问是多此一举,看他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完好的,她很怀疑自己救回来的这个人是否还有呼吸。
“他的身体很健康,看起来不会有多大问题的。”挑净诗人身上的爆炸残留物,他倒了大量的药水清洗被烧灼的部位。
“你的口气有些不确定。”她是害怕的,他的血虽然被止住了,但是满身的伤痕却教人触目惊心。
“老天!我的好小姐,请你离开这里。”天香百合市进门就看见诗人一丝不挂的上半身。
她的小姐可是还未出阁的金枝玉叶,和一个来路不明的赤裸男子同处一室成何体统?这种事要传到渡边圭吾的耳朵……别提那种霸气的男人,就算是她也无法忍受。
“奶妈!”她根本没辩驳的余地,就被一古脑卯起来的天香百合推出了房间。
泷宫恋对那扇砰然合上的门投了凭吊的一眼。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总是把她想象得那么无能?她怕血,没错,但是这种非常情况就算大男人也会软了手脚不是吗?她怕,并不代表不能承受。
更何况,她想守在他的身边,他那紧紧纠结的眉,孤独刻划的脸部线条,还有……那对仿佛在哪里见过的眼睛,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一向平静的心湖。
她轻敲一下自己的头。实在太荒谬了,她根本不可能见过他,她的朋友里没有一个是金发金眸的。
她不该因为这连姓啥都不知道的外国人而失常。
把自己安顿在柔软的软垫上,才说服自己的泷宫恋又将眼光投向客房的门。
☆ ☆ ☆
诗人含糊不清地诅咒着,那天杀的医生居然在一剂麻醉针也没注射的情况下,把他整治个够,肉体的痛楚令他原来极端混乱的思绪变得十分清明,这是惟一该感谢的地方。
其实他早就清醒了,早在那个有好听声音的女孩把他放在床上时。
空旷的房间令他身心都得到了纤解,就在他微睁开眼的时候,一阵悉萃的衣服磨擦声和门开后清凉的空气随之飘进了他的床边。
他微眯着眼觑着那段被淡蓝衣料包裹住的窈窕身躯和修长白皙的小腿肚。
她显然极力避免弄出一点声响,就连端把椅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诗人蓦然张开眼,就在泷宫恋落座的那一刹那。
她那头宛如丝缎的长发全部拢在削肩上,用一根湛蓝的缎带绑了起来,那古典韵味的如画眉目温柔地勾勒出她光泽的风神玉貌,她的皮肤是半透明的白,端是个冰肌玉肤、水样的人儿。
天旋地转都不足以描写诗人的感觉,她身上那股醉人的香味太熟悉了,他的心无法控制地鼓动起来。
泷宫恋甫落座,便吓了一跳。因为她才转头,便发现自己的视线掉人两潭深邃的眸里,她再怎么不愿承认,却发现对方的眼睛仿佛在许久以前就收藏在她的灵魂、她的记忆里,如今一触动,许多紊乱没有规则的画面像散花的天女,一片片漫舞飞扬的镜头飞也似的掠过她脑海。
他的眼睛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撼动,叫她为之——心动。
是的,心动!从来不曾有人能使她生出这样既酸楚又心疼的感觉,这个她捡回来的男人是第一个。
他的耀眼不是一般俊男帅哥浅薄皮相的脂粉气或冷硬傲酷,他是内敛的,斯文完美的线条,长长的修眉,沉眼薄唇,一双多情的眼,一个仿佛不属于这时代的翩翩男子。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技。”诗人凝注她那双熟悉的水眸,不禁喃喃道出他心中最深层的渴望。
“你说什么?”他说的是哪一国语言?那优美的音阶像极了某个人说话的模样。操着流利的英文,泷宫恋局促地反问。
见到一线曙光的沉沉黑眸,在一瞬间又被失望的幽雾给强占了去,诗人飞快地掩饰自己失望的神色。
那又重又沉的疲惫漫天席地地卷住他,向他做最凌厉的攻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这样永无尽头的寻找和不断的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体内燃烧的感情和眼泪要向谁倾注……其实,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泪和热情在这些年的踯躅下是否已经形同枯木?
“是不是伤口又发疼了?”他眼中的神情太复杂,泷宫恋理解不了那里头包含的感情,她惟一能确定的是她不怕他。
那种感觉是奇妙的,她几乎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习惯他的存在,仿佛他天生该和她的呼吸同在一般。
诗人摇头,本借着扒动头发想沉淀自己的心思,这下才发现胳臂被包扎的地方居然不比全身任何一个地方少。
这副木乃伊的形象还真是空前绝后的了。
“平川医师吩咐,只要你安心静养,伤口很快就可以痊愈了。”她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话。
向来她都不是多话聒噪的女孩,她不懂自己在这沉默寡言的男人面前为何总是控制不住。
她微红了脸:“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饶舌的。”腼腆地低下头,泷宫恋不安地绞弄着衣摆。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诗人以日文询问她。
他不会主动想知道女孩名字的,但是,她似曾相识,一口温言软语和时下的新时代女孩不啻是天差地别,即使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还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太惊讶了,以至于语无伦次:“你会日文,而且好利落!”
“你的英文也不赖。”
她居然因为他这么微小的赞美而酡红了脸,灿烂的笑容像荡漾的春荷,一片纯净美丽。
“是吗?可是我听不懂你刚才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耿耿于怀,那句话对他似乎挺重要的。
“那句话对不相关的人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一语带过。
太多的失望,使他如履薄冰,更何况她……或许不是他要找的人。
时间过去得太久了,他们彼此拥有的共同记忆也更模糊了,她还会记得他吗?
“这样啊!”她轻柔的声音有些许的失望。
“我的松露珠该还我了吧!”他吐出口的话虽然是低滑磁性的问句,其中的归属权却是不容置疑的。
“啊……”她反应过来,脸红得更深了,“在这里。”
诗人盯着她粉红掌心中的崭新红绳,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你帮我换了新的红绳?”
“嗯,我看它有点脏,颜色都淡了。”她忐忑不安,“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
诗人接过红绳链,低声谢她。
“啊!”泷宫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我说谢谢。”这女孩真的是这时代的人吗?那么温驯美好。
她又因为他的道谢而抬不起头来了。
他们因而沉默了下去,诗人知道自己要是不开口说句话,这女孩可能会这么低着头,直到气绝身亡。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恋,泷宫恋。”她幽美的脸泛起如梦似幻的光彩,声音低得像夜晚的风。
“啊!”诗人疾速地撑起紧绷的身体,他顾不了因为快速牵动肌肉又扯动伤口的疼痛,“你也叫‘恋’?”
什么意思,看他激动的神色,泷宫恋微微发颤:“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