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眼观鼻、鼻观心,毫无表示。
“你哑啦?木头!”见他无动于衷,紫鹃气呼呼地举起脚,狠狠便是一跺。
他堂堂一个将领受一个黄毛丫头喳喳呼呼已够委屈的了,不理她,她还得寸进尺,太不可爱了。“要不是王爷要我跟着你,你以为我爱啊?”
“这可是你说的,我立刻向王爷说,谁需要你老来帮倒忙!笨手采脚的,叫你倒碗药还会烫伤了手指头,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面对陆皓那比她几乎有一倍高魁的身材,她可理直气壮得很,到了最后居然叨了句孔夫子的话哩!
陆皓瞄了瞄自己十根手指头上的白布条,委屈地咕哝:“我的手是拿刀砍人的,又不是生来听你使唤做苦工的。”
“你现在归我管辖,就得听我的使唤,杀人是值得夸耀的事吗?昨天要你帮忙杀只鸡熬汤,是谁连鸡脖子都割不断,还让鸡给逃了的?”要不是她手中端着药,搞不好已经插起腰狠狠数落他了!
陆皓蓦然胀红了脸,一副虎落平阳被大欺的窝囊表情,逗得原本局促不安的苏映心噗哧笑出了声。
“紫鹃,你打算把那碗药拿到什么时候呢?”佟磊受不了陆皓那一直求救的眼神,便大发慈悲地帮了他一把。
“喔!是是是,紫鹃差点忘了。”她伸了伸舌头,暂时放他一马。
陆皓那顿然松了口气的表情,更让苏映心又少不了一场好笑。
她记得她曾在佟磊的面前略略提过有意促成陆皓及紫鹃两人,没想到佟磊不仅把话听了进去,居然还做了这番令人绝倒的安排,这下子可真苦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陆皓了。不过,谁晓得他是不是有些乐在其中呢?
“心儿姑娘,该吃药了。”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佟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改口喊她的小名,当真把她视为一家人了。
的确,好长一段时间,佟府自卫寇以下的人都晓得要特别谨言慎行,安守本分,因为他们的王爷脾气阴晴不定,视心儿姑娘的喜怒为喜怒,灵验得很,或许是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心儿在佟府的地位顿然水涨船高,被大家奉若天人,小心翼翼地捧着。
其实下人们对映心的印象改观,那三十六骑穿云箭手及紫鹃实在功不可没。
紫鹃平常叨絮着映心对下人们的好,众人只是半信半疑,而这趟事故回来,陆皓的部属们个个将她形容成勇气过人的巾帼英雄,更加上佟磊爱她逾恒的表现,下人们早就见风转舵,恨不得能为佟府未来的女主人效命了。
“又要吃药?”她实在吃怕了那些苦涩涩的药汁,尽管她每次总偷偷叮咛紫鹃在熬药的时候多加一味甘草或冰糖,那药汁还是苦得叫人难以忍受。
“你乖乖把药喝了,我待会儿带你看一件‘惊喜’的礼物去。”佟磊接过紫鹃盘里的药碗,哄着映心。
她生病养伤的这段日子,佟磊抢走了紫鹃大部分的工作,端汤喂药,举凡和她有关之事,俱是来者不拒,甘之如饴,不论映心如何抗议,他总是一味如此。
被人当成搪瓷娃娃的滋味并不好受,遑论佟磊为所欲为地跟她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盯她盯得寸步不离;就算他迫不得已走开,也有卫寇、陆皓或紫鹃轮流穿梭门户,就连管家也不时借着送时鲜瓜果,各式糕点来巡巡,弄得她没半点隐私,生活公开得活像门庭若市的菜市场。
这次,他又要重施放技,骗她吃药了。
“我自己来。”她不喜欢被人当成温室里的花朵照顾,她快受不了了。
佟磊不太敢相信她的话。她是个很乖的病人没错,在上药或针灸时,她的勇敢总叫他又怜又佩服,唯独这吃药一项,只要他稍稍不注意,一整碗药就有可能被倒进沟渠或花瓶里,而打破、弄翻药碗更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所以她今天的乖巧听话,令人不得不怀疑。
他依旧端着药碗,慢条斯理说道:“你知道吗?‘踏雪无痕’昨夜做了父亲,小马长得和它一个模样呢!”
“真的?”她美丽的眼睛如预期般变得亮晶晶,流露出高昂的兴趣来。
“你把药喝完,我就带你瞧它去。”这就是给她的惊喜礼物。
她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毅然地点头,捏着鼻子,喝光那碗苦得要人命的药汁。
佟磊看了又爱又怜,接过碗后不觉紧拥了她,吻上她娇嫩愕然的双唇……
第九章
“佟磊!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路了!”映心大声嚷着,清亮十足的声音从马厩一直传到主屋。
“嗯,我终于明白紫鹃到底是受谁影响了,养成那种大嗓门的习惯!”对她的抗议,他充耳不闻,反倒调侃起她。
“大嗓门有什么不好?”
“上床睡觉时需要的是耳鬓厮磨,轻声细语,没有必要嚷得众人皆知吧?”佟磊踢开房门,直接将她送上床。“或许你喜欢这样?”他凑近她。
“胡说八道!”她啐了他一口。
他解下腰际的黄缎彩绣幅寿荷包,以及白色的袱袍,掀起薄毯,挤进了映心身旁。
“谁允许你又上我床的?”她没办法不脸红,尽管这些日子以来,佟磊夜夜跟她同榻而眠,却循规蹈矩得很。如今,她的伤口早好得差不多了,他还我行我素!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虽然懵懵懂懂的,但那份女性天生的自觉仍然提醒着她,是她千方百计想撵他下床的原因。
“嗯嗯,”他摇头。“是我们的床,你忘了我们已经同床共枕一个多月了?”
“那是你死皮赖脸,趁我昏迷不省人事的时候擅作决定,现在我完全复原了,你也可以收拾包袱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我已经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不想再落人口舌,弄得谣言满天飞。”基本上她虽然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但攸关一生幸福的大事,她可是保守固执得很。
他更开心了,只不过外表仍是一本正经。“的确,众口悠悠,难以杜绝,既然无法封住蜚语流言,那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我委屈、牺牲一点——娶你,这样一来,自然风平浪静、尘埃落定了。”
谁敢对佟家寨总瓢把子夫人指指点点的?除了仍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晓得的映心之外,大概整座佟家寨的人,无人不知她早跟他成过亲,名分已定,差的只是夫妻之实这一步。
她狠狠捶了他一记,横眉竖眼,怒发冲冠地。“我如果答应嫁给你,你绝对该感谢自己上辈子烧了好香,才能娶到像我这么完美无缺的老婆!你居然还敢说‘委屈’、说‘牺牲’?”
“是我错了,夫人。”他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嘴巴几乎要笑歪了。
“在我们那里,叫夫人太落伍了,要叫‘老婆’才对!”咦?说着,她怎么有股受骗的感觉?到底哪儿出了岔?
“是,老婆大人。”
等等,她明白哪里不对了……等等,他的手为什么还霸道地环在她的腰上,而且……
她倒抽了口气……而且,她自己也暧昧地躺在他横摆的胳臂上!啊啊……
她猛然抬头,望进了他那双亮晶晶,带着坏坏又深情的眼眸里。
他的唇倚上她如蜜的唇,霸道又专制,完全不像早上那温柔多情的感觉……
☆ ☆ ☆
他以为自己够小心翼翼的了,没料到一起身还是惊醒了原本睡得一脸酣然甜蜜的映心。
甫睁眼,佟磊那结实匀称的胸肌就像一堵令她脸红心跳加剧的墙,不只遮断她的视线,还提醒地,他们昨夜缠绵徘恻的事实。
佟磊止住她想拉起毯子遮住身躯的举动,又痴痴地审视她愈来愈红的俏脸,不由得俯身印上他深深的一吻。
“我爱你,心儿!”他平静又迫切地说。
“我也爱你,佟磊。”她发自肺腑的叹息,是幸福的呢喃。
“这下子,你不嫁给我也不行了。”
“你真要我?不后悔?”她大胆地撩起他一绺散发,缓缓抚触,心底却好像破了个洞似的。
佟磊瞟了一眼自己的白发,低声温柔说道:“这不是你的错,”继而眉头一攒。
“你该不会是因为对我心生歉疚,可怜我,才……”
她匆匆地打断他,鼓起腮帮子,不依地嘟嚷道:“我还以为你的霸道、专制、独裁、自信满得教人受不了,没想到一夜之间你那些吓人的缺点全被自卑取代了。”
“自卑?”他的眉峰锁死,劲道足以夹死一只蚊子。
“我现在有点后悔对你太‘手下留情’了,早知道你一早醒来就有大把的力气跟我斗嘴,我应该‘全力以赴’才对,不过,为时不晚,咱们有一整天的时间……”
“哎呀!你这个人……”她没机会把即将脱口的话说完,因为佟磊以吻封缄,封住她所有的气息。
这一天,如佟磊所愿,他“竭尽所能”地将映心留在床上一整天。直到掌灯时分,用过晚膳,佟磊被管家请去核对帐簿,一对如胶似漆的人儿才依依不舍地分了开。
佟磊一走,紫鹃又忙着一些杂务的善后工作,映心便立刻感到无聊了。
她横着走、倒着走,百无聊赖,正想冲出去找佟磊解闷时,忽然灵光一闪,现在不是找佟磊玩的时候,她还有件大事待办哩!
拿起绣花鞋往怀里一揣,房门一开,她脚不沾地地一溜烟朝东厢房跑去。
太好了,灯还亮着。
“卫寇,卫寇!”她嚷嚷着。没栓的门一把就被她推开了。
这间房的简单朴素,超乎映心所想,四壁全是抵着屋顶高的书籍,各式各样,林林总总的药书古文,数量之多,教人无法想像。除了书之外,一张床,四张红豆杉椅,再一张高脚桌,如此而已。
这屋子哪像住家落地生根的地方?一点也不像,倒不如说住旅社还比较恰当。
“心儿姑娘!”卫寇和陆皓站了起来,神情不无惊讶。
“陆皓也在?”她脑了眼桌上的棋盘。“你们下棋啊,我也会,咱们来厮杀一盘吧,刚才谁是输家?”她大咧咧地爬上红豆杉椅,兴趣盎然。
卫寇静悄悄地落回原坐,顺便给陆皓递了个“坐下”的眼色,他知道她伶牙俐齿,跟她斗嘴举反对票根本是自讨苦吃、自找死路。
“心儿姑娘此来,有事?”千千万万,这时候佟磊绝对不要出现,要不然,他和陆皓可又难逃一场灾难。唯今之计,就是赶快打发她,才可免于“横祸”加身。
也幸好映心不晓得他心里正打着的主意,要不,想也知道少不了又会给他一顿排头吃!
“嗯,我找你有事。”
她的“事”经常代表着“灾难”,卫寇一阵头皮发麻。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陆皓难得聪明一回,这时候不逃,更待何时?
“哎呀,我难得碰到你,”她一双灵活眼珠乱转。
“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我找卫寇的事先搁下,倒可先问你一些事。”
陆皓尴尬地将伸出的腿收回,一屁股不情愿地坐回原位。
“紫鹃是个好女孩。”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一点也不含糊。
陆皓一径搔头。“是。”
“年后,她过了十五岁,及笄了。”
及笄的女子代表已届花嫁年纪,算成年了,这时只要做父母的有心放出风声,总免不了有媒婆穿门踏户,来游说门当户对的人家。
这模糊的概念,陆皓还有。
“佟家寨里你熟人多,晓不晓得有好人家、清白的男子可以匹配紫鹃的?”
卫寇差点没把刚喝进嘴的茶喷出来。她这不是摆明着刁难陆皓这木头粗人吗?他敢打赌,陆皓胆子再大也不敢堂皇地毛遂自荐!
映心见陆皓只是把眼光膘在椅把的法琅细螺纹上,瞧也不肯瞧她一眼,心里不禁有气。她最受不了这种温吞的男人。好,既然他喜欢绕圈圈讲话,反正她时间多得用不完,要玩,她绝对有空奉陪。
“紫鹃虽然年纪还轻,不急着找婆家,可是我跟她情同姊妹,看她一个人待在佟府里也没个可照料体贴她的人,怪可怜的,而且现在如果由佟府送她出阁嫁人总好过她那食指浩繁的家里替她作主,你说对不对?陆皓。”她存心要他开口。
陆皓好似被蜂螫了,耸高如天的戟眉狠狠地打结。
“是……呃……的”
“既然你也同意我的看法,我们就来商量讨论有没有适合的人选。”她说得口渴,径自倒了杯茶喝。等她慢条斯理喝完一杯茶,眼见陆皓已经有些心浮气躁,蠢蠢欲动了。
卫寇把这一切瞧进眼底,不由得庆幸自己不是她目标中的猎物,否则,他也难逃她布下的夭罗地网。
她十分正经地站起来,踱到陆皓面前,眼底一片执着认真。“陆皓,你多大年纪了?”
被她冷不防的一问,陆皓确信自己的脑子一定打了个又紧又绷的结,她的拐弯抹角令他头疼。他小小声答道:“三十。”
相差十五岁,年纪确实是大了点。
“我记得你家里还有妈……呃,高堂?”她一步步逼近。
虽然迟钝,终究,陆皓也感觉到事有蹊跷了。
映心笑眯眯的,心里有了底,还好,没得意忘形得忘了问最重要的一件事。“你觉得紫鹃可人吗?”
十几岁的小娃儿,每个都是可人的。他坦白。
“是。”
鳖已人瓮。卫寇暗忖。
“喜欢她吗?”
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暧昧成分,问题很安全,所以陆皓的答案同上。
“你也愿意见她幸福吧?”
他能说什么?只有点头的分。
她两手一拍,十指交缠。“就这么决定,我和佟磊说去,把紫鹃许给卫寇。”
卫寇立即摔倒在地。妈呀!这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变成了替死鬼?
“凭什么把她许给卫寇?他既严肃又古板,依紫鹃那活泼的性子,没两天就被他闷坏了。”陆皓想也不想,眼光不善地瞪着无辜的卫寇。
老天,恋爱中的男人都这么可怕吗?一个佟磊已经够他受的,现在又多出个陆皓。
女人是祸水,实实在在的红颜祸水!这辈子他是打定光棍,终生不娶了!远离祸水,以策安全!
卫寇拍拍屁股站起来,一副循规蹈矩,事不关己的撇清表情,差点又让映心笑翻了肚肠。
“也对,他的确太死板了些。要不,许给傅管家吧!”她许久没捉弄人,瘾头大发。
“胡闹!傅管家身子一半都进了棺材,你想陷害紫鹃当活寡妇吗?”他悍然反对。
“要不,管事的小李子?”她愈发起劲。
“那小子一脸猥琐,配不上紫鹃。”呵呵!理直气壮得很哩!
她再提了一个人。“我前几天见过的帐房似乎也满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