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窍一:越悲惨越好。
她观察看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把破碗里的钱倒出进身后的补钉袋中,只留下一两枚放在碗底,显出分外凄凉可怜的样子,他他他……他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想要用两颗隔了夜的馒头打发走这个一直坐在门槛上的小乞丐罢了,谁想得到…
“各位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昭索性站了起来,让鲜红的鼻血滑下来,可怜兮兮地道:“呜呜……好痛喔,我的鼻子可能坏掉了。”
众人看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竟被打成这样,抡袖子的抡袖子,叉腰的叉腰,人人都打抱不平起来。
“这这这……”店二也快哭了,“要不,我赔偿你好不好?”
“呜呜呜……”阿昭继续哭,双眸却已经亮了起来。“你要赔什么?呜呜呜……”
第四章
阿昭白嫩嫩的小脸上挂着一丝干掉的血痕,小巧的鼻端微微青紫,嘴角却带着怎么也抑止不住的甜甜笑意,心满意足地抱着满怀的食物回到茅屋。
“我回来了,大家快点过来看,有好多好好吃的东西喔!”
跑忍不住欢然地大叫着,兴匆匆地把怀中的食物摆放在桌上。
一时之间,整班的男女老少像闻到蜜香的蜂儿从四面八方飞奔出来,围着大木桌七嘴八舌起来。
“是什么?好香。”
“有馒头吗?”
“有烧饼吗?”
“我好像闻到了烤鸭的味道……”
小愣子被捶了一记爆粟子,下手的是梅友用。“这怎么可能啊?”
阿昭神秘兮兮地把纸包打开,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食物的香气瞬间散发了出来,所有人的眼睛死命地紧盯着不放。
有金黄色油嫩嫩的烤鸭,十几颗雪白馒头,两三张大大的芝麻烧饼,两三斤重的卤牛肉,还有十来根的油条,最后还有—壶老酒。
武老爹揉了揉跟睛,讷讷地道:“我肯定是眼花了。”
“我也是。”
“告诉我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邢大娘张大嘴,不敢置信的说。
梅友用怯怯地用手指戳了戮那皮脆肉嫩的烤鸭,颤抖着手放回嘴里舔了舔。
是真的!一股诱人的肉香味在他的味蕾上散发开来。
“是真的。”他叫了起来,又惊又喜。
“哇!”
登时所有的人扑上前去,抓馒头的、撕鸭腿的、啃牛肉的……武老爹和李师傅相准了那一壶老烧酒,两个人抓了两只鸭翅和馒头跑到角落坐下,你一拳、我一拳,痛快地划起酒拳来。
欢乐气氛弥漫在茅屋中,阿昭捏了根油条悄悄地退到了一旁,小小口地啃吃起来,开心地望着大家欢喜的吃相神情。
呵,这道鼻血流得太值得了。
不知道下回还可不可以用这种法子弄到东西吃呢?如果屡试不爽的话,她倒不介意左边流完换右边流。
伤会好,血会干,又可以换得大家温饱,何乐而不为呢?
所有人都被这难得一见的大餐吸引住了,急着填饱肚子,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鼻梁上的青紫。
总算是邢大娘女人家较为心细,边啃着芝麻饼边蹭到了她身边,突然惊呼:“你的鼻子怎么了?”
“我?”阿昭摸摸鼻子,灿烂一笑,“没什么,不小心撞到树干了。”
“以后走路要多当心啊。”邢大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丫头,今天真是多亏有你,大娘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你千万别这么说,咱们不是一家人吗?”她甜甜地笑了。
是啊,梅家斑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亲人,都是她的家人,为了家人温饱,她什么事都肯做。
再说,当初若不是他们收留了她,她哪能得到这么多的关怀和温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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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梅友用兴高采烈地冲进门,劈头就嚷道:“好消息、好消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邢大娘正把三天前吃剩的油条和着野菜熬着稀汤,闻言惊喜抬头,“又弄到食物了吗?”
可怜他们的食物都快吃光了,那一天大家吃得太痛快,等到想起要控制的时候,就只剩下三根油条和两个馒头,还有小半条的卤牛肉和半片芝麻饼。
邢大娘好不容易想法子用这些食物做了一顿顿的汤供大家解饥,可是今天这已是最后的粮食,一旦吃光就没了。
阿昭这些天忙着练嗓子学韵白,也没有时间出去弄东西回来,所以今天早上梅班主出门的时候,大家都不由自主对他抱持着满满的期待。
梅友用脸上闪过了一丝歉疚,随即又精神大振,“我说的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百花戏楼总算愿意收一两银子做一晚的租金,供我们唱一台的戏。”
“真的?”众人面面相觑,又是欢喜又是担心,“可是……客人多吗?”
“放心,百花戏楼的戏迷多着呢,每晚起码也有上百人捧场,若是遇到有名的戏班领衔上演,听说还会挤满两三百人呢。还有,他们是大戏楼,楼上雅座包厢里坐的都是达官贵人,要不就是有钱有势的戏迷,咱们要是把这出戏唱精彩了,那赏钱……”他眼睛绽放出光芒,“就跟下雨一样落下来哪!”
“真的吗?”所有的人仿佛见到了银子铜钱漫天飞舞的景象,不禁血脉偾张起来。
”所以我说,咱们要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千万别漏气了,要记着,成败就在这一场戏,若是唱得好,接下来还怕不风光一阵子吗?”梅友用激励鼓舞着大家。
一番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骨子里的戏瘾都活过来了。
“没错,咱们梅家班也该振作啦。”
“好好地表演,让宝蜜防跌镇瞧瞧咱们的厉害。”
阿昭从外头吊完嗓子进屋来,闻言又是高兴又是紧张。
“真的要上场了?”她胸口怦然狂跳,手脚微微发颤。
终于要在大戏楼里演出,台下的观众将不再只是一些看白戏的老先生和小孩子,他们是真正的戏迷和戏精啊。
她不禁有些退缩,“可是我成吗?”
花旦是一出戏里的灵魂人物,她能够成功地扮演好这个角色,把这场戏带上淋漓尽致的精彩风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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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
锣鼓与丝竹云板急如弹雨顺如流水,盏盏大红的官纱灯照亮了满厅,底下虽不能说坐客如云,但起码也有七八十人来听戏。
梅家班并不是极有名的戏班子,自然无法吸引太多死忠戏迷捧场,可是爱看戏的就是爱看,有新戏班来镇上演出,还是会有不少人过来瞧瞧底细,好好品评一番。
今日上演的是人人耳熟能详的“玉堂春”,也就是“苏三起解”,内容是青楼中琴棋书画俱能的名妓苏三,和京城名门公子王景隆之间的爱情故事。王景隆为苏三一掷千金无比情深,两人海誓山盟此情不渝,只是可恨的鸨母满眼势利,直到王景隆床头金尽后,就将他赶出温柔乡,可怜名门公子流落街头饥寒交迫。
深爱情郎的苏三自惭残花败柳连累了王景隆,因此将所有细软金银首饰偷偷交给了王景隆,要他回老家潜心读书赶考,争得功名光宗耀祖。
在王景隆走后,鸨母知道此事,就狠心将苏三卖予一名商为妾,只是这名商人虽爱慕苏三,却也生性宽厚,将她带回家后并没有强迫圆房,后来商人妻皮氏与情夫通奸,见丈夫又携妾回家,深怕撞破好事,因此备下一碗砒霜汤佯装给新妹妹进补,不料非但没毒死苏三,却误毒死商人。
皮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伙同情夫诬告苏三谋才害夫,并买通知县将苏三打入大牢代斩,可怜苏三受了莫大冤枉,在枷锁上身的那一刹那痛吟己身凄凉身世和蒙冤不白,以及和情人再无相见之日的痛苦。
丑角崇公道知闻此事后,千方百计将苏三情流传而出,正巧王景隆高中状元,受皇上钦点为三巡案大人,听闻此事后大感震愕,决心细细审理此案。
就这样三堂会审,王景隆在深夜独身至大牢偷探苏三,这才知道原来并非同名同姓,而是此苏三就是心爱的名妓苏三,只是他身为状元又是巡案,如何不泄漏当年情事,不打草惊蛇就为苏三平反,到叫王景隆犯了沉吟。
最后还是三堂会审之一的部属官看出真情,暗讽痴心女子负心汉,让王景隆愧疚不已,决心亲自会审苏三冤案,最后人证物证俱在,查出皮氏和情夫赵监生毒夫却陷害苏三的罪证,因此将可恶至极的皮氏和赵监生判下斩刑,替天行道大快人心。
之后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历劫红颜苏三与状元郎王景隆重想聚首,偕同回乡恩爱到白头。
苏三起解虽然是大家常听的戏,可是难度极高,要如何唱出断肠之苦和凄楚之情,每每考验着青衣或花旦的功力。
今天晚上阿昭战战兢兢的扮演着娇美温柔的名妓苏三,努力记着每一句戏词和每一个翩然身段。
一整晚她几乎不敢用力呼吸,只记得要在什么时候对观众盈盈一笑,在与扮演王景隆的梅友用含情脉脉时,也没忘了跟他做出恩爱异常的随绻样。
她好像听到不少掌声和喝彩声,可是她不确定,因为脑子里一片闹哄哄的,每唱一段回到后台就是脑袋空白、双手出汗,直到下一场该她了再深呼吸冲出去。
印象模模糊糊的,好像观众越来越多,她也不是很记得了。
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坐在二楼雅座包厢里的一取惊艳眸子,紧紧跟随着她每一句清亮的歌声和每一步的款摆生姿。
霜节坐在雅座里,上好酸梨雕花桌前摆放了三碟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壶沁心的香片和一盘兰州瓜子。
他慢慢地品尝着香热的茶,桌上的点心连动也未动,因为走遍大江南北一路行来,他还没有看过这么简陋的行头却又这么精彩卖力的表演。
老实说,这梅家班的行头看得出都很有历史了,枪掉漆、衣服也微褪色,可是他们简直是使出浑身解数的演出,仿佛把骨子里所有的戏味都逼了出来,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注意到他们每一个角色都很抢眼,却又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是一场完美的飙戏演出,尤其是美丽曼妙的苏三,盈盈唱起在青楼中对生命的无奈,以及当深情的王景隆出现在眼前,她的惊喜与恨不相逢身未垢时的自惭和楚楚……
简直就是名妓苏三的再生。
虽然她的举止间还是难掩一丝青涩,但是清亮如云的嗓子和娇嫩怯怯,未语先羞的模样却比大部分知名的花旦更要扣人心弦,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不单是他,霜节注意到至楼的观众都陷入一份奇异的温柔情绪里;随着戏台上的苏三或笑或泣,忽悲忽喜。
只不过……
他沉吟着,“奇了,这苏三的身段似曾相识,像是曾在哪儿见过?
只是任凭他怎么思索,上妆前和上妆后的阿昭实在相差太多了,那份夺人的清秀化作了诱人的清艳,又是京剧打扮,怎么认得出呢?
“爷,小人来给您斟热水啦!”店小二哈着腰进来,手里提着大大的长嘴热茶壶,利落地一翻壶盖,高高地将滚烫的滚水倾人了壶底,片片柔软脆绿的茶叶瞬间翻动舒展开来。
“小二,劳烦你了。”霜节微笑,赏了一小块银角子给他,乐得店小二频频哈腰谢赏。
“谢爷赏。”
“等等。”他唤住了店小二。“这梅家班,以前曾在戏楼里登台过吗?”
“回爷的话,这梅家班以前名不见经传,从来就没在这儿登台唱戏过,我们老板也有点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唱得太差砸了我们百花戏楼的招牌。”店小二张大眼睛,“可没想到他们还真有两把刷子,刚刚我打本镇老戏精高员外那儿伺候过来,还听高员外叫下人赶紧去请林员外过来,说今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叫他快来看这场好戏呢!”
霜节点点头,温雅地问:“你知道梅家班的花旦是谁吗?”
店小二挠着脑袋瓜,“这可就难倒小人了,今天是他们第一天登台,以往从未见过,倒是不知道哩。”
“梅家班的班主是谁?方便请他过来一趟吗?”
店小二噗哧一笑,又急急道:“不不,小人不是笑爷您;是因为梅家班着实人少又简单,他们的班主就是台上演王景隆的那位,现在恐怕还挪不出空来爷这儿,不过待会小人就去跟老板说,请梅班主戏散场后过来一趟,这可行吗?”
“就有劳你了。”霜节赞赏地看着他。
难怪这百花戏楼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知名戏楼,就连一位店小二、跑腿的都这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店小二下楼后,戏台上的压轴桥段开始了。
身穿黑底白边囚裳的苏三憔悴地被套上枷锁,在大街上被衙役拖拖拉拉,长发翻飞着,凄厉绝艳地高唱——
“啊!”她细踩莲花,颤了两步,“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内惨,过往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偿还……”
声声凄楚断人肝肠,一步一泪动情伤,全场的观众听得泪涟涟,有的骂、有的气、有的恨,还有哽咽不成声的。
接下来戏台的每一幕都紧紧扣住了每个人的心神和眼睛,王景隆的夜访,苏三在公堂上抬头见到情郎的那一刹那,又是喜又是悲又是冤又是泪。
阿昭浑然忘我着,恍然间,她仿佛与苏三合成了一体,凄楚悲痛又滋味复杂地望着堂上锦袍玉带金冠的情郎。
“……诸般点点悲欢叹情事,含冤莫白盼黄河清几时?但望堂前老爷为我洗冤屈,苏三纵然梦断身死亦无妨,来世愿成犬马为君忙……”
台下开始有人痛骂着王景隆假情假义,为什么不敢与苏三立即相认,还有人鼓噪着该把可恶的皮氏和赵监生大卸八块,显然每个人都进人了戏里,跟着戏里角色一起经历悲欢离合。
霜节真是震惊极了,由于金马蒋三家老爷子从以前就爱看戏,所以影城上也有几班顶尖的戏班子轮番演出,他们被迫陪着看戏也看了好几年,好歹也分得清好戏和烂戏的分别。
可是他看了这些年的戏,还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就连他自己也差点控制不住被翻搅而起,波涛般激荡的心绪。
刹那间,他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就是这一团,就是这一个了� �
霜节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一颗大石总算落了地,俊颜缓缓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