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范统气得扔下杓子,随手拾起一截铁条就往她身上抽打起来,嘴里乱七八糟地嚷著:「还由得你要不要?给我张开嘴巴吃馊食,要不然老子就打死你!」
「不要!」她被打得浑身是伤,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楚,但衫儿还是死也不肯屈服。「变态!」
「你骂我什么?」他脸色大变。
「变态!」她勇敢地抬起头,夷然不惧地瞪著他,「只会欺负弱女子,你不是英雄好汉。」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好,你不怕打是吧?老子就不信你也不怕饿。」他扔掉废铁,恶狠狠地骂道:「饿你个三天三夜,到时候还伯你不乖乖吞下馊食吗?」
她张大眼地瞪著他,黑亮含泪的大眼睛里毫不屈服。
张范统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三天後老子再来,看你撑不撑得住,哼!」
门再度被铁链子链上了,衫儿紧绷著的一口气瞬间松了,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滴滴答答地掉下来。
为什么?
她不知道高高兴兴参加吃饱大赛会为自己招来这种祸事,为什么别人去参加都不会有事,偏偏她这么倒楣?
「我这种人,果然是没有好事会降临到头上来的。」她哽咽道。
只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得想法子逃出去才是。
艰难地用袖子抹了抹泪,她吸吸鼻子,环顾著四周。
除了那扇关起来的门外,就只有一个小窗子,不过窗于虽高,但只要她憋气缩小腹,应该能钻得出去吧?
衫儿努力地挣松绑在手上的粗绳,直到肌肤都给磨破了,渐渐渗出血来,她还是奋力不懈。
只是磨了半天,她才发现地上的断剑破刀。
「真笨!」她忍不住骂自己迟钝,扭动挣扎著蹭到一把断剑边,困难地夹起了剑,慢慢切割著绳子。
好不容易把手脚绳子都割断了,她急急忙忙站了起来,顾不得先检查流血的伤口,拖来桌子靠在墙边,爬上去打量窗口。
这么一看,她忍不住嗖地吸了一口凉气。
窗口是够她钻出去,只是窗外是一小片仅能容纳一个人站立的草地,然後就是万丈深渊的断崖。
她双腿发软,忍不住攀在窗边喘气。
要嘛,就是留在这里饿死,再不,就是摔死……太难抉择了。
「不行,我怎么可以这样就气馁了?」
士可杀不可辱,她绝不能留在这里等著张范统来折磨呀!
如果……她动作小一点,慢一点,或许可以慢慢蹭到草地上而不会摔下去。
衫儿看著窗外的天色,恐怕再晚一点天就黑了,到时候四处黑漆漆的,想逃就更困难了。
浑身的痛楚让她攀爬的动作畏缩了一下,但是她咬著牙,硬是攀上窗子,努力钻出去。
磨破的手掌在流血,在墙上抹下了道道血痕,好不容易钻出来了,她的手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住身子,忍不住颓然一松——
「哎呀!」落地一滚,她虽然没有摔伤,可是身子却往斜坡下滚去。
她惊呼著,双手乱抓,试图要抓住一些树枝或小草,可是滚动的速度实在太快,疾风打耳边掠过,她惊恐地猛力抓爬著,最後总算攀住了一样东西,她的身子悬荡在半空中。
「天……」她重重地喘息著,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匆促间抓住一株横生在悬崖壁上的小树。
只是这样一棵小小的树,能支撑她到几时?就算树不被拔起,她也没力气一直抓著呀!
衫儿小心翼翼地往下一看,只觉头一阵强烈晕眩。
天哪,悬崖底下有尖锐的石头和湍急河水流过,她只要一松手,不是摔个粉身碎骨,就是掉入河里淹死!
憋著一股勇气支持到现在,衫儿终於忍不住偷偷地哭了出来,恐惧和绝望深深地啃蚀著她紧绷的精神和身体,渐渐麻掉的手指再也无力抓住小树。
事到如今,她真的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想了。
「难道我注定要死在这儿吗?」
她短暂的一生飞也似地在眼前闪过,天高地阔的家乡,爱家班的每一张熟悉脸庞,众人汗如雨下的演出……
还有,那一双亮晶晶的、含笑温柔的眼眸!
「公子,公子……」她无助地唤著,胸口好痛好痛。
如果死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听不见他的笑声,她甚至还没有帮上他的忙,在他爷爷六十大寿的寿宴上唱完那出戏。
还有,她那个盖一问小屋,和心上人一起种田养小鸡的心愿也还没有完成,她真的就要死了吗?
紧揽住树枝的手指倏地松了开来,她只能任由自己往下坠去。
一定很痛吧?身体和心破碎成千千万万片的感觉,一定很痛吧?
可是她预期的剧痛和撕碎感并没有到来,一声长长的清啸犹如龙吟般响起,接著一双温柔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了她。
衫儿震动地睁开双眸,却望进了那一双她朝思暮想的深邃眼眸底。
只不过这双眸子没有往常温柔的笑意,反而盛满了深深的恐惧、心疼、怜惜和释然。
她的身子像是在飘、在飞,但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却觉得无比的安全。
「我这是在作梦吗?」她痴痴地望著他。
浙漾紧拥著她,修长的身子凭著一口真气飞升,优雅地几个盘旋就飞跃上平稳的崖顶草地上。
淡绛色长衫衣角抉然,他翩翩然地落地,稳稳地抱紧她,目光温柔深切地凝视著她,「有没有吓著?」
「我刚刚在飞……」她痴痴地瞅著他,「不对,是你刚刚在飞,为什么你会飞呢?」
他轻轻笑了,双手紧抱著她,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在转眼问又消失无踪了。
「你吓死我了。」浙漾俊容蓦地严肃起来,目不转睛地盯著她,低沉沙哑地道:「答应我,以後绝对不要一声不响就不见了,好不好?」
「好。」她心儿一甜,随即犹有余悸地攀住他,小小声地说:「我们快走,这里有个坏人很坏,我们不能给他逮著了,不然会被灌馊食的。」
他被她憨然的话逗笑了,随即眸色一深,杀气陡起,因为他看到了她浑身的狼狈和斑斑血迹。
该死!
「他虐待你,是不是?」他低吼。
「现在没时间管这个了,他随时都会回来的,我们要快走。」她紧张地揪著他的衣袖,「公子,我不是跟你说笑……」
「你放心,他现在已经被我的人押至衙门了。」浙漾微眯起黑眸,咬牙切齿道:「不过,我若知道他曾这样待你,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很淡,衫儿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寒了,冰冷得钻肤入骨?
是她的错觉吗?
这个感觉一闪而过,因为他的眸光又恢复了暖意,荡漾著怜惜的笑意。
「累了吗?靠在我肩上休息一下。」他打横抱著她,柔和地低语,「我带你回家,什么都不必担心,嗯?」
衫儿感动地望著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乖顺地偎在他胸前,让宽阔温暖的怀抱护翼著自己。
刹那间,她有种回到了家的感觉。
挡风遮雨,关怀温暖,仿佛只要窝在他怀里,就再也不必顾虑外面的风风雨雨、寒霜炎暑。
抱著沉沉睡去的衫儿,浙漾胸口荡漾著一股奇异的暖流。
「我的小衫儿,睡吧,好好地睡。」他的声音柔若春水。
浙漾随即施展轻功,快速地消失在淡淡暮色之中。
第七章
「她还在睡吗?」
「到底要睡到几时?」
「会不会给吓傻了,一时醒不过来了?」
「呸呸呸,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吗?」
「她是真的被吓著了,你想想,若是你被折磨成这样,你能不被吓到吗?」
「别再说了,你们没看到蒋公子担心的神情吗?你们越说,他的表情就越凝重,脸色也越苍白。」
「嘘,统统都别说了,你们围著她吱吱喳喳的,她要怎么静养休息呢?」爱畅哥把一干罗哩罗唆的人统统赶了出去,「去去去,去外头,哪边凉快哪边去!」
坐在床边的浙漾痴痴地望著熟睡的人儿,对於周围的嘈杂声置若罔闻,他所有的心神完全倾注在衫儿身上,每当她睡著的神情有一丝不安稳或惊悸,他也就跟著不安稳,跟著惊跳起来。
虽然大夫来看过,也将她身上的伤口细心地上过药了,但他还是没办法放下一颗高悬的心。
爱畅哥偷瞧著浙漾的神态,久经历练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小两口是有点什么了呢?
他偷偷一笑,很是为衫儿欢喜,体贴地道:「蒋公子放心,大夫说衫儿不会有事的,她只是皮肉伤,还受了一点小惊吓,只要好好休息就不会有问题了,你放心吧。」
「老班主,我明白。」浙漾动也没动,依旧紧盯著衫儿恢复一丝血色的脸蛋,「你也忙了一天,和大家休息去吧,我想在这边陪陪衫儿。」
「那晚饭弄好了我给你们送进来。」
「多谢。」
爱畅哥细心地带上房门,将一室清静留给了这对人儿。
浙漾轻轻地捧趄她露在被子外的小手,低低叹息,「你还好吗?身子比较不痛了吗?我完全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你好不好,还痛不痛……」
他好矛盾,希望她好好休息,却又担心她迟迟睡著不醒来,不知是正常或不正常。
浙漾的一颗心全悬在她身上,全然忘却了自己的偏头疼已奇异地消失了。
握著她的小手,他只感觉到心疼和不舍,心心念念只想著她平安,想著她没事,至於其他的,统统都敲不进他的心坎里了。
怎么会呢?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甜蜜又揪心,教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才好。
「衫儿,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你有事呢?」他疑惑不解地低问。
只可惜这缕心思连他自己都摸不清楚了,问旁人又有什么用呢?
百转千回几多念,欲将情愁问青天,不如启窗迎春醉,同心同结同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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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分,蝉声唧唧不绝,绿竹迎风飒飒微动,车轮骨碌碌滚动著,在幽静的官道上,别有一番催人欲睡的况味。
五辆大车分别载著爱家班的人和行当,还有一大堆乾粮米粮和锅碗瓢盆。
浙漾和衫儿坐在最後一辆车上,唧唧促促地细语呢喃著。
自从浙漾衣不解带地照顾衫儿的伤好了之後,他们俩就像是一对蝴蝶被系上了红绳,怎么飞也飞不开,自自然然缠在一块了。
全爱家班没人敢取笑这对还很羞涩的小儿女,因为爱班主说了,要是谁胡搞瞎搞,多嘴搞砸了蒋公子和衫儿的情事,从今以後三餐自理,别想再打班里一粒米粮的主意。
这对爱家班全体上下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一种酷刑!
所以就算再爱打趣促狭的小蛮伯,也不敢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
就连现在,要上路该怎么分配车辆,爱畅哥硬把一辆马车给空出来,里头摆放浙漾买的各色点心,然後要浙漾和衫儿坐同一车上。
「嘿嘿,嘿嘿嘿!」爱畅哥临上车前还笑得贼兮兮,一手抓著小猴子的皮绳,殷勤道:「你们慢慢聊,这一路上路程可远著呢,多说说话才不会无聊。」
本来没什么的,被他暧昧的这么一说,害得浙漾和衫儿一时之间尴尬了起来,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直到车夫熟练平稳地驾著车,他们坐在马车里好半天,大眼瞪小眼之後,终於双双开口——
「你要吃点什么吗?」
「你累不累?」
这话一出,两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衫儿挠挠耳朵,傻笑道:「怎么……变这么怪?好像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浙漾笑吟吟地看著她,「饿了没有?我这次让人备了很多好吃的点心,这边好几个食盒都是,有花卷儿,杏仁酥,枣核糕,还有咸的点心,要不要尝一点?」
「公子,你怎么每回看到我就是提吃的?」她很不好意思地道:「我觉得我都快像母猪了,成天就是吃吃吃的。」
「不吃怎么行呢?」他打开一个漆盒,里头飘散出玫瑰和松子的香气。「你前几天受伤卧床,胃口也不好,人都瘦了一圈,不加紧补回来怎么行?」
她感动地望著他,呆呆地接过他递来的一块玫瑰松子糕,「公子,你待我真好,都不会嫌弃我吃太多。」
他轻轻一笑,瞅著她,「你吃得下是件好事,往後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担心饿著了。」
「可是这样会吃垮你的。」她天天这么山珍海味,又是人参又是燕窝的补身子,再加上她的食量,就算有座馒头山也会给她啃完的。
浙漾闻言失笑,把玩著她辫子上的一朵红蝴蝶花,笑咪咪地道:「你想把我吃垮,那可不容易。」
「可是……」她还是很担心。
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傻衫儿,你吃不垮我的,就别担心了。」
「可是——」
「这糕不好吃吗?」他笑问道。
她本能地摇摇头,「不是,只是——」
「来,吃一口给我看。」他轻哄著。
衫儿只得乖乖地咬了一口,「很好吃,只是——」
「要喝水吗?」他拿过一旁的银瓶,打开瓶口的塞子。
「不用了,我是要说——」她忙不迭的开口。
他笑意盈盈,「说什么?」
她一愣,气恼地抓抓头,埋怨道:「哎呀,给你这一闹,我都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既然会忘,就表示那不是重要的事,」他替她拭去唇角的一小块糕渍,「你昨天说过要教我玩花绳的,今天可不能失言。」
她噗地笑出声,眉眼间尽是浅浅笑意,「你是说真的吗?你一个大男人学什么打花绳呢?那是小姑娘玩的花样,你学来做什么?」
「陪你玩呀。」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她一怔,心窝一甜,情不自禁低下头,「会给人家笑的,你不怕?」
他爽朗轻笑,显得英气飞扬,「我是正经拜师学艺,谁人敢笑?」
「你……」她弯弯的柳眉微皱著,唇边的笑花却怎么也掩不住。「不跟你说了,总说不过你。」
「再吃一块糕吧。」他又递上一块。
衫儿低头吃著糕,觉得那香喷喷、甜蜜蜜的滋味不光是在唇齿间溜荡,甚至还悄悄沁进心底深处去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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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他们一行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落脚住宿。
爱家班众人嘻嘻哈哈地拎著行当包袱就往客栈里去,浙漾牵著衫儿的手,也优闲地散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