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这么问?」紫陌不解的看著他。
「我的意思是……你的老板看起来挺怪的。」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心底奇特的预感,只得小心翼翼地道:「他会不会对你很凶?如果会的话,你就换其他工作吧,我帮你介绍几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好不好?这样以後你就不用再做这麽粗重的工作了。」
他的好意和关怀着实令她感动,但是她不想靠任何人。
「这份工作我做两年多了,早就习惯了,虽是累了点,但是我做来挺顺手的,为什麽要换呢?黄老板虽然看起来有些阴沉,可是严格说起来是个公私分明的老板,他对我也还好,没有其他不合理的苛求。」她迷惑地问:「为什麽突然提起这个?」
他轻蹙眉头,「我只是觉得你的工作太辛苦,而且经过上次的恐怖经验後,我也不希望你再经历相同的事,找份安稳的工作来做,这样我也比较放心。」
「谢谢你,但是我能做什麽呢?」她看著前方拥挤的车阵,现在正是下班时间,到处都是人车。「我大学没有毕业,读的又是文学,很难找到什麽合适的工作。」
「我可以安排。」
她低头玩著工作服上的钮扣,闷闷地道:「我就是不想麻烦你。」
「说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他觉得自尊大受打击。
「人不自强焉能自立?凡事靠别人不是长远之计。」紫陌轻吁口气,真诚地道:「我明白你关心我,担心我,可是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处处靠他人的帮助,久了连我出口己都会讨厌自己。」
他别了她一眼,「有这麽严重吗?」
她拧著衣角,不出口在的说:「再说……我们认识不深,我怎能让你帮我找工作呢?」
杜豫这下真的伤心了。「我和你还算认识不深?」
紫陌点了下头,「我们相识还不到一个月。」想来就觉得可怕,她怎会那麽快就和一个男人这麽亲昵?
「那又如何?我们是一见如故。」他摸不清她心中真正的想法,以为她依然不相信他,而这令他沮丧。
「就算一见如故也该有个分际,毕竟我们只是朋友。」她看着掌心上已经结痂的伤痕说。
杜豫俊睑一沉,闭嘴不语。
车内的气氛陡地变了,不舒服的沉默笼罩四周,紫陌心脏一紧,忍不住偷偷觑了他一眼。
他的侧面英挺好看,可是从紧绷的线条不难看出他正在生气。
她的心脏揪得更紧,有种窒息感迫上心头。相识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未见过他生气或不开心的样子。
可是他现在的神情……她真的怕。
她悄悄地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意他生气了。
「杜豫……」她犹豫地轻唤。
他的脸庞依旧紧绷,目不斜视地盯著前方的路况,「嗯?」
他的反应让紫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缩了回去,他好像被伤了心,伤他心的人是她吗?是她无意间伤了他的、心吗?
她再也不敢说什麽了,怕多说多错。
而且眼看他受伤的表情,不知怎地,她心底也闷闷酸酸的,极度不好过。
他们俩就在这种沉默的气氛里回到丁家,跑车一停,杜豫立刻下车绕到另一侧,帮她打开车门。
「到家了。」他目光深沉,看不出是喜是怒。
紫陌低垂着眼眸下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头低低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又是这麽客气生疏,难道她这些天来都感受不到他的诚心吗?她依然将他当作陌生人看待吗?
杜豫忍不住生气,声音紧绷的说:「不客气,再见。」
他迅速坐回车里,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看着远去的车影,泪雾迷蒙了紫陌的眼,心底深处那股酸涩攀爬到了喉间,教她怎么吞也吞不下满口苦涩。
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可是她知道自己做错了。
「杜豫,你在气我什麽?气我不懂得接受你吗?」她伫立在家门前,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还是气我的不懂事,一直惹你生气?」
她回头看著那扇斑驳紧闭的旧铁门,那是她的家,她冷清的家。越靠近他身边就越能领略生命的温暖,可是她也越发感受到自己的寒掺凄恻。
她多想喜欢他,却不能爱上他,因为她自惭形秽,他富足美好的一切,都像镜子一样反映出她的单薄不足。
她宁可永远保持淡如清水的朋友关系,也不要在甜甜蜜蜜过後,让他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孤零零、没人疼的女孩。
一个人怎么能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呢?
她咬了咬下唇,宁可让自己现在痛,也不要将来痛苦一辈子。
她毅然转身走向家门,掏出钥匙打开门。
「妈,我回来了。」尽管心在痛,眼眶灼热,她依旧温柔地唤道。 丁母出乎意料地走出卧房,惯常沮丧苍白的她今天气色却很好,眼神期待地看向她身後,瞬间转为错愕,「阿豫没有跟你回来?」
见母亲眼底热切的光芒在瞬间又熄灭了,紫陌心头一痛,她努力振作著精神,微笑道:「他还有事先回去了。」
丁母又恢复了冷漠,眼底还有一丝谴责。「是你赶他回去的是不是?他明明说今天要陪我吃饭的。这孩子这么亲切、这么好,好不容易有人来陪我了,你就是见不得我心情高兴是不是?你就是硬要抢走我身边所有的人,让我一个人闷死在这间烂屋子里是不是?」
「妈!」她的眼泪终於夺眶而出,「你怎能这样说?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你和你那个死鬼老爸一样,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快乐,你们就是要剥夺掉我的幸福是不是?」
幸福?老天!
紫陌张口结舌地看著母亲,她眼神有些狂乱,彷佛正被过去某种记忆紧紧纠缠。
「妈,你对杜豫……该不会……」
「他就像我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儿子,那麽幽默贴心,令人骄傲……」丁母愤恨的瞪着她,「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
母亲的恨意击倒了她,紫陌泪眼婆娑,浑身颤抖,「妈,你怎能这样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讨厌我?」
看到女儿心痛的眼泪,丁母畏缩了一下,愤怒却促使她继续张牙舞爪,狠狠发泄心中的不满。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可以拥有心爱的儿子,心爱的丈夫……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失去这一切……」
紫陌不懂她的意思,但是母亲话里强烈的恨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麽多年来,母亲漠视她,不理会她渴望母爱的孺慕之情,这一切她都可以咬着牙忍过去,告诉自日己母亲只是因生病情绪不佳,可是她今天才真真正正看清楚……
原来母亲竟然恨她!
她凄楚地笑了。
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她的存在对任何人来说都无关紧要,她的生命自始至终是个令人嫌恶的麻烦。
她不是哪里做错了,而是她的存在根本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父亲不关心她,母亲痛恨她,而杜豫也误会、讨厌她……
她渴望爱,却一次又一次被无情地打回来,她再挣扎下去有什麽意义?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其意义,她的存在却是个错误。
她不懂母亲那些话的含意,但她累了、倦了,懂不懂都无所谓。
「是,」她声音沙哑地承认,「都是我害你的,我害你失去你所有想要的东西,我这个女儿一直让你蒙羞,我答应你,从今以後你不会再被我害,我也不再害人了。」
丁母闻言一僵,直直地瞪著她。
妈妈有没有听懂不要紧,反正妈妈从来就没有听懂她的话、她的心……
「妈,我去做晚饭。」她的声音轻柔得彷佛风吹即散。
丁母依旧剩视著她,「我话还没说完,你竟然敢走?你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不当我是你妈了,对不对?」
她眸光轻垂,「对不起。」
丁母怒气冲冲,掉头就往卧房走去,「我不说了,我也不吃了,晚饭你不要煮我的份,我没有这么大的福分吃你煮的饭菜,哼!」
紫陌沉默著,静静地站在原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屋内没有开灯,显得昏昏暗暗、冷冷清清。
不知过了多久,紫陌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转身走进厨房,机械化地拿出蔬菜鱼肉来。
她缓缓地切著菜,开火,下锅,不一会儿,她做好了两菜一汤,还烫了一把面条伴肉酱。
擦乾手之後,她这才像大梦初醒般,热烫的泪水迅速冲进眼眶,鼻头一阵酸,心下一片模模糊糊,分不清心痛是何感觉。
「妈妈,再见。」她来到紧闭的房门口,鼻端嗅著熟悉的中药味,泪水陡地滚落双颊。
她僵硬地转身走向大门,什么都没带,就这样直直走进黑夜里。
☆ ☆ ☆
春天的夜晚凉风习习,紫陌走在河畔堤防上,晕黄的路灯映照著她的身影,显得分外凄凉。
她的脚步蓦地停顿,痴痴地望著黝黑的河面。
春天的河水,一定比她想像中的温暖……
紫陌前一秒还直直地站在堤防上,下一秒便往下一跃——
扑通一声,她迅速沉入黑暗的河里,四面八方的水流朝著她涌来。
「丁小姐!」一个身穿运动衫的高大身影,在下一瞬间矫健地跃入河中,迅速游到她身边。
紫陌在失去知觉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重复:不要活了……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 ☆ ☆
司徒皱著眉头,盯著躺在客房床上的女子。
丁紫陌为什么要自杀?
他救起她之後,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给杜豫,可是他又不确定她是不是为了感情的事想不开,只得强自按捺住冲动,先把她带回家再说。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她浑身都湿透了,权宜之下只好救人为先,帮她脱掉一身湿重的衣衫,换上他的休闲服。
见她昏迷不醒,手脚冰凉,他将屋内的暖气转到最大,热得他满头大汗,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若纸,丝毫没有红润回暖的迹象。
就在他打算要送她到医院时,紫陌紧闭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司徒吁了口气,靠近她身边轻轻摇著她,「丁小姐?丁小姐?」
她缓缓苏醒了过来,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丁小姐,你终於醒过来了。」他沉声道。
紫陌吃力地转过头来,茫然地望着地,过了几秒钟才将他认出。「司徒……律师?」
他点头,「是我。你现在觉得如何?暖和点了吗?」
她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扇了扇,涩涩地道:「是你救了我?」
他再点头,「幸亏我有到河堤慢跑的习惯,否则你此刻已成水底冤魂。」
「为什么要救我?」她语气萧索,轻怨道。
他怔了怔,搜寻研究著她的眸光,「你想自杀?」
「我不想自杀,我只是不要活了。」
「都一样,你因何轻生?」
「生无可恋,不死还留着做什麽?」她眼眸隐隐泛著泪雾,幽幽的反问他。
「你有家人,有朋友,有杜豫,还有健全的身体与思想,这些难道都不是你继续活下去的支撑?」
「不,你错了。」她萧瑟地看著他,「我什麽都没有。」
「你和杜豫吵架了?」他敏锐地问。
她摇摇头,「没有。」
「和家人有误会?闹翻?」
紫陌戚然的笑了笑,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经失去她的家人,现在的家人,跟陌生人没两样。
误会?闹翻?这两个词语怎能释尽她所有的哀愁?
「我知道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如果你把我当作朋友,而你又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不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声音低沉温柔地道。
她噙著泪水,深深地凝视著他。
他的温暖就像个大哥,坚定强壮如磐石,她真能对他倾诉吗?
半晌後,她终於开了口,「你的肩膀……可以借我一下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紫陌依偎著地厚实的肩膀,放声痛哭起来。
司徒心疼地看着她,可是他体贴地不发一语,只是让她静静地发泄自己的悲伤和泪水。
紫陌哭得涕泗纵横,她已经憋得太久太久了。
二十几分钟後,她才断断续续地止住泪水,吸吸鼻子;她两眼红肿得像杏桃一样,让泪水洗过的黑眸却越发明亮清澈。
「谢谢你。」她把眼泪鼻涕都揉在他身上了。
「不要紧,我会把帐单寄给你的。」他幽默地道,试图逗笑她。
可惜他只成功了一半,紫陌才牵动唇角一笑,笑容又立刻破碎消失。
「哭完以後,心情好过多了。」她捂著胸口,鼻音浓重,心情却慢慢平静下来,「谢谢你,我现在没事了。」
「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吗?」他语气柔和,关心的问。
紫陌摇摇头,「对不起,我不想谈……请你原谅我。」
「杜豫说得对,你很爱跟人道歉。」
闻言,她的眼眶又充满泪水,「是,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样。」
他立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不禁懊恼道:「对不起,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我明白。」她再吸了吸鼻子,司徒递过一盒面纸给她,「谢谢。」
突然问,轻脆的电钤声响了起来。
他对她比了个手势,「抱歉,我去开个门,你先休息一会儿。」
紫陌点头,将棉被拢紧了一些。
司徒走到门口,自门上小孔朝外看了一眼,只见一睑落寞忧郁的杜豫抱著一瓶酒站在门外,他忍不住笑了。
他打开门,杜豫问也没问就走进来,哀声叹气地趴在沙发上。「我失恋了。」
司徒闻言一愣,笑骂道:「你有没有搞错?」
「是真的,我爱的女孩不爱我,硬要我俩做好朋友……」
司徒看了看客房方向,知道外头的声音房里的人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你倒说说,人家怎麽让你失恋了?」
「我说过了,她只想把我当朋友,不管我怎么做都一样。」杜豫扭开瓶盖,猛地灌了一口。
司徒脸色大变,急忙抢下,「你疯了,白兰地怎能这样灌法?你是学医的,比我清楚烈酒这样喝会有什麽後果!」
杜豫沉郁的看了他一眼,「酒给我,我带它来是要你跟我喝,不是要你把它独吞掉的。」
「谁跟你抢酒喝?你总得先把话说完才可以灌个烂醉。」他试探地问:「你和丁小姐吵架了?」
杜豫呻吟一声,痛苦地道:「如果她肯跟我吵就好了,不要把所有的心事都憋在心里,让我分享她的欢喜忧愁……我气她存心弄坏自己的身体,这个笨蛋瓜,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把苦说出来,难道我还不值得她信任吗?」
司徒越听越迷糊,「你气她不把心事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