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每次萧繁要和他谈母亲的事,他的确都避而不谈。
他真的错得离谱吗?
可是,告诉他那些谎言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萧邦垂下头,额头抵在交叉的手背上。
他,成了最傻的人。
“那个谎言整整困住我二十几年,我那么爱他信任他,他却……”萧邦终于开口。
“其实,妈也一直阻止我说实话,她说既然你对爸的话深信不移,就不要打破你对他的信赖,她不要你连爸也一起恨。好歹他是我们的父亲,不曾打过我们,在家里也表现出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样子,我想这或许是他爱我们的方式吧!”萧繁喟叹一声。
“为何挑现在告诉我?”
“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你那么呵护一个女人,甚至让她搬进你的房子,而瑶若也说她从没见你为那个女人这么痛苦过,所以我才想该是时候了。你之所以不信任婚姻,爸也有责任,我不希望你把错全归咎在妈身上。”
“你该更早一点告诉我。”他是错了,错得非常离谱。
“忘了吗?是你自己避而不谈的。”
他苦涩一笑,“谢谢你,知道真相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就当作是我送你的三十一岁生日礼物吧!妈每年都有帮我们准备生日礼物,现在我终于能把那些东西还给你了,它们可霸占我一整间书房呢。”
萧邦莞尔一笑。
“或许……改天我们四个人可以一块吃个饭。”
“太好了。”晓得大哥想通了,他也就放心了。
只有萧邦自己清楚,正因为他很爱他母亲相对地也就愈恨她的遗弃,不过随着时间的过去,恨的滋味已淡,渐渐地变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没有母亲陪伴!
习惯不信任婚姻!
习惯一个人……
忽地,他想起了鱼可人。
唯有失去她,他怎么也无法习惯。
他,还有机会吗?
狠狠地血拚十天后,姚宁宁先行搭飞机回台湾。
挥别姚宁宁的飞机后,鱼可人心想既然要在这儿住上一个多月,倒不如找间便宜的房子租下来,也可省下昂贵的饭店住宿费用。
背起行囊,往机场外走去,她打算开始找寻合适的住所。
然而,惊喜却降临了——
“可人!”
这声音好耳熟……鱼可人闻声回头。
望着眼前愈来愈清楚的人影,鱼可人有些不敢置信。
明明说好要遗忘,偏偏又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爱神故意开她玩笑吗?
“阿邦?”
在公事上连续出了十几次错误,表哥终于决定放他长假,让他出国散心,而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法国。
在台湾遍寻不到鱼可人的踪迹,他想,这里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一起喝杯咖啡好?”
他很高兴上天并没有遗弃他,甫下飞机,竟然那么凑巧就遇上了她。
萧邦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拒绝不了萧邦的提议,他俩此刻正坐在咖啡馆里。
浪醇的咖啡香,伴随着对彼此的思念与难忘。鱼可人每搅拌一次咖啡,内心就多一个问题。
阿邦为何会在这里?
出差?或是……来找她?她想,后者应是不可能。
“就你和宁宁来,没有导游作陪?”萧邦开始了一个话题。
“嗯,我法文还算流利,宁宁英文也强,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遭遇困难。”
“她刚上飞机回去了。”他提醒。
“没关系的,我独立惯了。”
原本熟悉的两人在异地重逢,显得如此生疏。或许是因为刚分手的尴尬,导致鱼可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暖场才好。
“呃……你怎么会来这里?”萧邦一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好由她来。
萧邦浅笑,“工作上犯了太多错误,被强制放长假。”
鱼可人点头附和,“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这样也不错。”
“最近过得好吗?”
“嗯,还不错,圆了来法国的梦,这里的景致、佳肴都很棒……差点忘了,你来过很多次,应该比我还清楚。”说到法国,她小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欣喜。
“去过哪些地方了?”他着迷地望着她。
“艾菲尔、凡尔赛和罗浮宫……”她扳起手指一一数着。
“去过‘枫丹白露’没?”他问。
“很远吗?”她露出期待之色。
“不,倘若你有时间,我带你去看。”他提议,暗自祈祷她会答应。
“太好了。”
结束闲聊,萧邦进入正题,“我找过你很多次,可惜都没找到你,没想到可以在这里遇见你,幸好你不是在躲我!”
这次来法国见到她,让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阿邦……”再次唤这个名字,鱼可人心中的悲伤已放下不少了。“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她坚定地表示。
“可人,有句话,我一直想当面告诉你,我——”注意她拿着一张纸,上头写满出租公寓的地址与电话,他转而关心地问:“你在找房子?”
“嗯,想省笔费用。”她老实回答。
“可人,我在这里也有房子,不如你住我那里好了,我也比较安心。”
“但是——”
“可人,考虑一下。”他极为真诚。
思忖一会儿,鱼可人轻轻点头,决定接受他的提议,毕竟她与萧邦还是朋友啊!
萧邦带着鱼可人来到他每年到法国出差时的落脚处。
“客房很干净,你可以睡在那里。这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自由使用,不用问过我。”
“这里视野真棒!”鱼可人开了窗,迎面而来的风使人神清气爽。“不过也不能待太久,要不我会舍不得离开。”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若是介意我,我可以搬出去住。”萧邦急切地表示。
鱼可人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真实自然。“阿邦,我知道你想补偿我,可是不用的,因为你根本不欠我什么,是我自己犯规,明知你不爱提起婚姻,却偏偏——”
萧邦抢道:“不是的,可人……”
鱼可人低下头,双手抬起,手心朝向他。
“够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既然我们已经分手,而我也好不容易才接受这个事实,阿邦,你就不要再说了好吗?我很坚强的!”
心上的伤口才有转好的迹象,她不想再继续恶化下去。
她很清楚萧邦是想说些弥补的话,但,她不要听,与其得到这种温柔的伤害,她宁愿彻底让自己心死,不再存有任何依恋。
“可人,对不起……”在他面前向来都是那么有精神的鱼可人,此刻却显得如此落寞、憔悴、令人心疼,他难辞其咎。
鱼可人迅速背过身,“阿邦,自始自终,我都没恨过你,所以你不必说抱歉,就让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朋友——这两个字好比锐利的刀锋,割开了萧邦的心,让他满腔的热情随之融化。
明明是他常对想跟他讨一辈子的女人说的两个字,如今从鱼可人口中吐出,他却几乎无法承受。
过去他如何伤人,如今鱼可人真切地让他体验到了,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勇敢,她由情伤中站了起来,此刻,换他跌入痛苦的漩涡里。
他真的挽回不了吗?
“只能是……朋友?”他低哑地又问。
“嗯,一辈子的朋友。”听不出萧邦话中的另一个意思,鱼可人诚心诚意道。
而她由衷的话语,听在萧邦耳里,带给他无比的伤害。
原来,不是每段感情都能破镜重圆。
原来,爱愈深,分离时就得愈绝情。
“我明白了……”萧邦淡淡地回答,眼神透着无尽的哀伤。
不能有怨言,因为,是他亲手将鱼可人推开的,而这苦果也只能由他自己承受。
深夜,接获一通紧急电话,鱼可人心慌意乱地冲进萧邦房里唤醒他。
“阿邦!阿邦!”
喝过酒才入睡的萧邦,睁开眼见到鱼可人泛红的眼眶,立时清醒。
“怎么回事?”
“我大姊打电话来,说小弟……出车祸,现在正在……加护病房……”鱼可人想冷静下来,无奈深深的恐惧让她怎么也无法保持镇定。
“别紧张,现在才四点钟,最早的飞机也要几个钟头后才飞。你大姊在电话里有没有说你弟是怎么出事的?”他一边安抚她,一边问清楚状况。
“大姊说海涛是因为车速过快,同时为了闪避一只狗,才会撞上安全岛……阿邦,我好担心小弟会……”她不敢再说下去。
萧邦抱着她,轻柔的嗓音试图安抚她的不安,“放心,你要相信你弟弟不会有事的。”
“可是——”
“嘘!别说话了,你只要专心想着你弟弟就好,为他祈求平安,剩下的就什么都别想了。等天一亮,我就陪你回去!”
“你是来休假的——”
“可人,让我陪着你,好吗?”他坚持。
凝望他深情的眼,鱼可人无言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很庆幸这时有他陪在身边。
骗不了自己,她,仍爱着他,但爱又如何?他们……已经分手了。
等他们回台湾,抵达医院时,已是早上十点多。
两人问清楚病房在哪儿,便匆匆赶至。
推开病房的门,里面的笑声差点没让鱼可人气死。
“这是怎么回事?”
一眼扫去,她老爸、老妈,连大姊都在玩扑克牌。
坐在病床上的始作俑者尴尬地笑着,“呵呵!二姊啊,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对啊,可人,你不是说要在法国待一个半月,怎么提早回来了?”鱼母满脸不解,不过在注意到站在女儿身后那个英挺的男人时,她偷偷与老伴交换一个眼神。
鱼可卿连忙把牌收好,撇清关系道:“不干我的事,是他要我说的!”全然不顾小弟有可能面临惨遭肢解的命运。
“大姊!你不是最疼我的吗?”鱼海涛垮了一张脸。
本来他是想试试看二姊心里究竟有没有他这个弟弟,他发誓,等他们打完这一轮牌后,就会打电话自首了,哪知二姊回来得那么快。
又急又气,鱼可人没有骂人的心情,一看见弟弟平安无事,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伙见状全傻眼了。
萧邦赶紧搂着她,拍拍她的背安慰,“没事就好了,别哭!别哭!”
他温柔抚慰的模样,看在鱼家四人的眼中,纷纷露出会心的微笑。
哭了好一会儿,鱼可人看看萧邦身上沾满了眼泪、鼻涕的衬衫,很不好意思地抬头,迎上他溢满疼惜的眼神。
“好多了吗?”
她点点头,随即对着弟弟放话:“鱼海涛,等你好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鱼海涛微笑的脸又垮下,见人都放任他自生自灭,他干脆跟未来姊夫求情。
“未来姊夫,救救我吧!”
他夸张的表情终于让鱼可人破涕为笑。
淡淡的月光洒满大地,连空气也掺了和暖的分子。
初夏时分,昔日的恋人再度并肩漫步。
“今天真谢谢你,要不是有你陪着,我想我恐怕会支持不住。”夜色尽管美妙,也得有人先开口吧!
“可人,不用谢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这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抱歉!”她突然道歉。
“为什么?”
“因为海涛误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当他们是情人时,他曝不了光,如今已分手,才让他被误会,说来还真是阴错阳差。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不远的距离,今天显得特别漫长。
萧邦护送她到公寓楼下。
“灯亮着,宁宁回来了。”这也意味着她该上楼了。
“可人!”
一声呼唤,鱼可人的视线焦点落在萧邦脸上。
萧邦定定地望着她。
“我爱你——这句话我从没当着你的面说过,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眼底就只剩下你了。一直以来,我习惯一个人、习惯不信任婚姻,这是我的信条,我不打算为了谁而放弃,直到遇上你。我的信念被你打乱了,因为我根本无法习惯没有你的生活……可人,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讨一辈子的女人,却是我唯一有念头想共度一生的女人,但是,你了解吗?我……真的不懂,不懂怎么与人过一辈子……”
如今站在鱼可人面前的他,已把心结解开了,却无法踏出第一步。
“阿邦,女人是很傻的,只要她爱的男人也爱她,她就会觉得快乐。和你在一起后,我就放弃了婚姻这条路,因为我知道,就算你给了我婚姻,你也不快乐,所以我愿意有所牺牲。可当你对我提出分手的那一刹那,我的世界崩毁了,那痛苦压得我快透不过气……”
不争气的她,又淌下泪水,萧邦欲上前拭去她的泪,却让她避开了。
“不过,在痛苦的同时,我却也感到一丝丝如释重负,你晓得为什么吗?因为我终究是个女人,再怎么满意爱情,没有婚姻的保障,我仍旧会不安。阿邦,爱你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你付出的爱很多,很重,相对地,你带给我的伤害也更大、更深,你让我幸福,也让我痛苦!”
鱼可人吸吸鼻子,又继续道:“阿邦,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想要一个平凡的婚姻,我不想再自欺欺人,倘若你无法给我婚姻,就请放我走,那么,我们至少还会是朋友。”她终于鼓起勇气把想说的话说完。
萧邦怔愕住了。原来,在不如不觉中,他伤害可人竟如此之重。
慢慢拭去残留在眼角的泪水,鱼可人试着不去看萧邦脸上的表情,毅然地转身。
这次,是彻底的分手了。
跨出第一步,身后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带入广阔的胸膛内。
“别走!”失而复得的那种感受,他不愿再尝。“可人,我也是个平凡的男人,要放弃维持二十几年的信念并不容易,能不能看在你那么爱我、而我也那么爱你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泪腺受到刺激,鱼可人的眼泪扑簌簌直流。
“阿邦,我禁不起你带给我第二次伤害……”她晓得自己心软了。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他诚挚的说。
“我不要同情——”
“我只爱你!”他的爱情全给了她。
“阿邦,我怕在婚礼上对着牧师说你后悔了……”
萧邦笑出声音,随即扳过她的身体。
“可人,你爱我吗?”
“除了亲人、朋友,你是我最爱的人。”她慢慢收起泪水。
“有你这句话,我便不会后悔!”
她是他想共度一生的女人!
为了她,他愿意尝试信任婚姻,因为他清楚他爱可人比爱自己还多更多……
之后,他们订婚了,婚期订在一年后。
听到这消息,最快乐的莫过于姚宁宁。
一来好友有了好归宿,二来她也免于遭受“相亲追杀法”的攻击,自然眉开眼笑。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