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回头看他,微笑道:“你说呢?”
“队长,三思啊!”
“是啊,我可不希望队长变成女人。”
三名小兵忧心地想,他们是海军最雄赳赳、气昂昂的特种部队,可不是变男变女变变变的“变种部队”,哇!他们不要队长变成女的啦!
杨医生轻咳了一声,他可不希望让这三个大兵打乱眼前这场好戏,遂道:“你们三个有轻微的感冒,不过不必打针,开几天的药给你们回去吃就好了。”
楚军急急地转过头来,“不能打支营养针吗?要不然我今天就白来了。”他再瞅向海书,对于没有办法给她“快感”,有一丝丝的苦恼。
“抱歉得很,医生说不用打针。”海书乐不可支,“所以要‘送礼’下次请早,不过别再抓这种傻大兵来,要找就找严重一点的。”
“要不这样吧,我正式邀请你到我们队上来,帮他们打感冒的预防针,这样如何?”楚军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歹势’,你们队上有医官,打预防针还轮不到我来。”
“那……”
“那什么?你们看完病了吧?医生要下班了。”海书手叉腰,一副巴不得赶紧用扫把将他们扫走的样子。
三个阿兵哥摸摸鼻子,低下头。看样子他们是帮不上队长的忙了。
楚军面不改色,依旧豪爽地笑道:“那好,你也要下班了吧?我顺道送你。”
“不好意思,我今天上小夜班,等一下还要到急诊室帮忙。”她朝着他扮了个鬼脸,得意洋洋。
楚军恍然,“这样啊,那……”
海书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先警告,“唉,楚少校,你可不要去抓一个断手、断脚、血流成河的急诊病患来找我啊!”
“我去哪里找这种人啊!”楚军哭笑不得。
“不会最好。”她咕哝。
楚军拍了拍三名阿兵哥的肩,笑吟吟地看着海书,“我们先走了,晚上见。”
等到海书回过神来,要仔细追问时,他们已经踩着整齐的步伐大步离开了。
杨医生在一旁偷笑着,心里却可惜着今晚得回家,看不见好戏。
海书捂着额头,“我的天啊!”
那个死皮赖脸的东西,看她今晚怎生整治他!
第三章
小夜班是从下午的三点半上到晚上十一点半,在急诊室里,海书和另外一位护士当班,偶尔处理临时来挂号求诊的病人,剩下的时间就是以聊天来打发。
只不过她的心绪始终未能平静,总是牵挂着楚军会突然冲进来……
虽然她告诉自己,如此期待他来是因为可以逮着机会修理他一番,但是心底不时浮现的希冀和紧张,却为这份心绪添加了另一种滋味。
尤其当她察觉自己的眸光竟然不时往门口张望,透明的玻璃窗上还映照出她微微傻笑的表情,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到底怎么了?
“海书、海书……”同事丽萍以肘轻轻撞了她一下。
她一震,眨了眨眼,“嗯?”
“你干嘛一直往大门口看?怎么?有朋友要来找你吗?”丽萍好奇地问。
她急急地低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羞涩失措,“哪有,我只是……奇怪今天这么闲,往常不都有些喝醉酒打架挂彩的伤患来吗?”
“这么闲还不好?难道你宁可看到头破血流的伤患爬进来啊!”
“好恐怖,你在说贞子吗?”海书白了丽萍一眼。
真是的,她待会儿还得自己骑机车回到梓官呢!大半夜的,还讲这种东西吓她。
丽萍笑了,“不好意思,我忘记你还要骑车回家。对了!你怎么不买辆小车开开?这样也安全点啊!”
海书耸耸肩,抓起马克杯走到柜台边的饮水机,揿下热腾腾的开水,“随便一辆车动辄都要几十万,我去哪里生这笔钱?再说我又不会开车。”
“开车可以学啊,柳医生和蓝医官不是都自告奋勇要教你吗?你何不趁这个机会学?”丽萍打开上班前采购的零食,边嚼着薯条边道。
海书扯动着飘浮在热水里的茉莉茶包,一股清香窜进鼻息,“他们两个对我不怀好意,天知道会假借教我开车做出什么事来。”
他怎么还没来呢?
“你想太多了。”丽萍再往嘴里丢了一把香脆的薯条饼干,边嚼边将掉落在病历表上的饼屑扫开,“男人嘛,你给他们一点点甜头,他们就欢天喜地得像中了彩券一样,反正你又没损失,何乐而不为?”
“干嘛要跟他们乐?”海书撇撇小嘴,对丽萍的论调不以为然。
“你看,你就是太保守了,所以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爱情的滋润。”
丽萍“啪”地一声,打开了可乐罐,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在静夜里,这突如其来的轻爆响声会吵到旁人。
几个躺在隔壁注射室里的阿兵哥吓了一跳,纷纷往这儿看过来,知道没事了才继续闭上眼休憩。
海书啜了口淡淡馨香的热茶,但笑不语。
丽萍是出了名的PUB女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理论的奉行者,海书不认为自己能够说服她了解自己的想法。
男人是复杂至极的动物,她才不想花脑筋处理这方面的问题呢!
而且她也不希望被医官他们误会自己也对他们有意思,既然对他们没感觉,她连占他们的便宜都懒。
只是……那个楚军不是说今晚要来的吗?
丽萍畅快地灌了一大口气泡十足的可乐,舔舔唇边的泡泡,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你条件这么好,只要多加打扮,就会有一大堆男人追求你的,你为什么不……”
“我对男人没兴趣。”她懒懒地道。
“莫非你是同……”丽萍目光悚然。
“同什么?我是你同事啦!”她白了丽萍一眼,“对男人没兴趣又不一定是同性恋。”
“是没错啦,可是你今年不是十九岁了吗?正所谓少女情怀总是诗,你怎么不会想要交个男朋友?”
“男人是麻烦的动物,谁有耐性跟他们周旋。”海书回道。她看了腕际的海蓝色潜水表,指针已经走到十一点二十九分,看来楚军是不会来了。
真要命,说要来竟又没来,害她一整晚提心吊胆的……
男人,哼!
海书不愿承认心底有几分失落感,却掩饰不了没劲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拾起自己的背包。
“对喔,你也要下班了。奇怪!今晚来换班的人是谁啊?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来?”丽萍嘀咕。
海书站了起来,拿起挂在椅背的外套穿上,“要不要我多陪你一会儿,直到接班的人来?”
“不用了,你早点回去,天气这么冷,小心骑车。”
丽萍虽是外表艳丽又一副爱玩的样子,可是她心肠好得很,也是医院里有名的傻大姊。
海书对她微笑,“那我先走喽,BYE!”
穿戴完毕后,海书吸了一口气,走出自动门迎向外头的阒黑和寒冷。
没想到她才跨出门外一步,还没来得及走下阶梯,就见到了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站在停车场上,那张熟悉、英俊黝黑的脸庞带着一抹亲切温柔的微笑。
不知怎地,他的笑容刹那间温暖了她的心。
见到他就像在冬至寒夜里吃进第一口热热的糯米汤圆一般,打从心窝里暖到了全身上下。
海书的心底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轻轻地笑了开来,好像事情本来就该如此发展。
她无法控制地漾开了一抹笑,心儿怦然跳动着。
他还是来了呀!
“我怕进去里面找你会为你带来困扰,所以就在外头等。”楚军缓缓地走近她,低头浅笑。
她怎么也抑不住嘴角拼命扬起的笑纹,只得低下头轻咳了一声,下午早已经坚定着要整治他的心思,不知怎么全都跑得无影无踪。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气这么冷,你只穿这些够吗?”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上除了白色护士服外,就只穿了一件佐丹奴的短风衣。
海书被他专注、凝重的眸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紧紧地抓着背包的带子,回避他的眼光,“当然够,你在这里站多久了?”
“嗯,一会儿。”楚军没有坦白招出他十点半就已经在外头等待,为的就是要偷看她在里头与同事嫣然谈笑的模样。
海书低头盯着频频踢动地上小石子的脚,不知道现在该干嘛,却又好像舍不得就此离开。
今天晚上她的心绪已乱,再难回到平日行事的爽快、干脆。
“上车吧!”楚军心疼着她被冰冷空气冻得红通通的鼻头,虽然可爱得像只小麋鹿,但还是得小心冻伤。
海书愣愣地抬头,皱了下眉,“上车?上谁的车?”
“我的,否则你以为我只是来见你一面吗?”他专心地看着她,黑眸在幽暗未明的夜晚依旧炯亮不已,“夜这么黑,气温又这么低,你想我会放心让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我有骑车。”她皱了皱鼻子,“更何况我从不搭陌生男子的便车。”
“第一,我不是陌生男子;第二,我是专程来接你的,算不上便车。”
海书才想反驳,一阵冷飕飕的风就刮了过来,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他给了她一个“你看吧”的眼神,真挚地道:“就让我送你回家吧,等到明天气温较回升,你就可以自己骑车回家了。”
她目光挑衅地看着他,“那我明天上班怎么办?”
“我送你来呀!”他理所当然地道。
总觉得不想让他这么快就遂了心愿,海书耸了耸肩,穿着小布靴的脚依然往自己的机车前进。
楚军一个箭步就来到她身边,缓缓地放慢脚步跟在她身畔走着,有些不解,“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抬头嫣然一笑,几乎夺走了他的呼吸,“没有啊,只是我习惯自己回家,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我会担心你。”他闷闷地道。
她大力地拍了他手臂一下,阿莎力地道:“不要紧的,我又不是第一天上晚班。”
他深邃黑眸忧心地盯着她,“别让我提心吊胆好吗?”
海书被这样真诚深刻的关怀震动了,心底乱糟糟一片,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如雷的悸动。
“我……我要回去了,再见。”她飞快地戴好安全帽并移动车子,最后在催油门的时候,却无法自制地再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定定地站在黑夜里,高大如天神,却又温暖如朝阳,她不敢再看,生怕一颗心会狂乱不羁得再难驾驭。
五十○CC的机车在寂静的黑夜里呼啸离去,楚军静静地伫立原地,在幽暗的光线下,他的唇边泛起了一抹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微笑。
虽然深夜疾风如涛,但是明月还是悄悄地破云而出,洒下了点点皎洁柔和的光芒,而夜是越见深沉有韵味了。
这一波寒流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冬阳又回到了南台湾,海书趁着假日,抱了一本精装版《红楼梦》,坐在小庭院内的老躺椅,享受这难得的温暖阳光。
书不过翻了几页,初初看到描写林黛玉入荣国府,见到恍如前生相识的宝玉,海书不自禁地愕愣了起来,整个人仿佛失了魂,脑子突地窜入那张黝黑、英气的脸庞……
那种前世今生的惊鸿一瞥,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像她现在一样,心头会恍恍惚惚又忽矜忽喜?
海书发呆着,屋里父亲扭开着的老式收音机,蓦然响起了古典柔婉的台语歌调——
夜夜思君未当歇心事谁人惜声声句句心内叫恐惊月娘笑……
秋心是啥按怎猜真情知多少青春一去不回头一年减一尺……
(作词:黄静雅)
是歌仔戏小旦潘丽丽的歌声,细细柔柔地吟唱出“秋心”……
呵,好个“心事谁人惜?恐惊月娘笑”。
她蜷曲起身子,将书夹在膝间,双手紧紧抱住膝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楚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自己不是要给他颜色瞧瞧的吗?怎么糊里糊涂就被他在寒冬子夜出现的那一幕给收服了心思呢?
她嘴里不讲,可是心底深处却有些明白的;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笑得如此真挚、温暖,还在这么冷的夜里站在寒风中守候她下班。
她顽皮、爱搞怪,可是女孩儿的纤细心思她也有啊!
海书将粉嫩的脸颊斜倚在双膝上,暖暖的冬日阳光将她全身晒得暖洋洋的,心头柔绪百转。
“阿书!”
一声大嗓门敲破了她白日梦般的思绪,惊醒了她。
她转过头去,隔着藤制椅背看到了父亲。
“阿爸,什么事?”
双鬓微白、身材粗壮,有一张被沧桑岁月刻划过的老脸,说起话来活像雷公发威的就是她的父亲。
“我等一下要去你阿风伯那里帮忙收渔网,你午饭不用煮阿爸的份了。”老季抹了一把汗水,他也是那种一见太阳就发汗的人。
“我也要去!”她急急地将《红楼梦》放在一旁,兴高采烈地道:“阿风伯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网到螃蟹?上回那两只青蟹和红鲟好吃得不得了,又肥美。”
“你不可以去!上次差点摔下船,你阿风伯都快被你吓得心脏病发,所以他这一次千叮咛、万交代,要你在家等着吃就好。”老季摇头,“他说什么也不让你上船了。”
“啊,那我不就吃不到现煮的螃蟹了?”她惋惜地道,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就只晓得吃,安啦!我会帮你带回来的。”老季看着她,老眼掠过一丝疼爱又感慨的眸光。
海书也十九岁了啊,时间过得真快……是不是该告诉她,有关她身世的事了?前一阵子新闻也沸沸扬扬地播报着主谋杀害老爷的凶手已经捉到了,料想此刻揭穿海书其实是十五年前饶立委的四千金之一,应当也不会再惹来灭口的杀机吧?
这个秘密他守了十五年,可是临到头来,他却越来越没有拆穿的勇气,也许他怕的是海书知道了以后,就会离开他……
他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天知道与海书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给了他多少希望和温暖。
也许……再缓缓吧!
海书没有注意到父亲复杂的眼神,她再度躺回藤椅上,有气无力地道:“知道了。”
老季拿过安全帽,跨坐上野狼机车,“记得啊,中午不要煮我的饭了,不要像上次一样炒一大锅的米粉,害我连续吃了三天……”
“明白。”她点点头,再度拾起丢在椅窝里的《红楼梦》,翻看了起来,“爸,骑慢点喔!”
“自己一个人在家要小心点,如果有什么动静就去找隔壁的三姑,知道吗?”他细细地叮咛。
“爸,会有什么动静?你从小到大都这样叮咛我,可是也没见过有什么事啊!”她啼笑皆非。
老季一愣,“唉,反正一个女孩子在家就要小心点,知道了没?”
“知道、知道,你快去吧,免得到时候人家都上船了,独留你一个人在岸边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