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瑞恩基顿。”他的声音有着淡淡的法国腔,简洁而低沉。
“基顿先生你好,欢迎来到台湾……”官员脸上满是笑意,态度殷勤热切。
在简短地做个互相介绍后,他们众星拱月般地引领着瑞恩走出机场大门,两辆黑色轿车已经在门口等候许久。
上了车后,一名官员随即向他解说着关于这趟为期两个月的行程,以及为他在台北某五星级饭店订好了房间,还有政府相关单位的配车和司机等。
瑞恩只是礼貌地倾听着,只有在谈到研讨会的一些相关问题时才开口。
轿车上了高速公路,往台北的方向疾驶着,瑞恩望着窗外的风景匆匆掠过,他棕色的眸子倏地闪过一抹伤痛。
终于……踏上了她的故乡。
嬴春花坐在红木锦垫沙发下的地毯上,没形象地盘腿,双手搁在茶几上,唏哩呼噜地吃着大卤面。
HBO上演着班查普林和珊卓布拉克领衔主演的“夺命线索”,萤幕上紧凑的剧情伴随着吸面条的咻咻声,成为了客厅中唯一的声响。
赢春花,曾阿牛之妻,四姊妹的老妈,好莱坞的死忠俱乐部会长,崇洋崇到希望曾家四朵姊妹花都能够嫁给外国人,而大女儿春红几个月前嫁给了世界闻名的赛门跨国科技集团总裁——尼克‧赛门,更让嬴春花大大肯定自己的决定没错。
她果然是个英明有慧眼的老妈呀。
说起他们家的尼克,这个出色卓绝又敬老尊贸的洋女婿实在没话说,简直是每个丈母娘心目中最完美的好女婿标准。
嬴春花笑得脸蛋也像一朵花似的,垂在嘴边的面条还差点掉下来。
曾阿牛夹着一叠报纸从书房里晃出来,在看到老婆那副蠢模样,忍不住咧嘴一笑,“阿花,你在做什么啊?”
嬴春花连忙吞下面条,对他眉开眼笑地招着手,“阿牛啊,过来这边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
从女秦始皇嘴里竟然吐出“商量”两字,曾阿牛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才会出现严重的幻听。
他防备地退后两步,憨厚的脸上满是警戒,“阿花……我希望你知道,这三十年来我一直都是爱你的。”
所以千万不要无缘无故就把他“怎样”掉。
“那还用讲?你不爱我还能爱谁?”她对自己可真有信心,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过来坐,我是要跟你讲一件事啦。”
只要不是要跟他“商量”,那就一切好商量。
没办法,被老婆踩在头上大半辈子了,曾阿牛就像被笼头套惯的牛,主人突然要它爱怎么犁就怎么犁,那可真是会吓得无所适从。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老婆旁边,“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找我们女婿耶。”她兴致勃勃的说。
“那去啊。”曾阿牛对老婆向来是百依百顺。
“可是……”嬴春花苦恼地道:“春红前天打电话回来,说他们人在巴黎开会,我怕这样贸贸然去会打扰了咱们女婿,要是给他造成困扰那就不好了。”
“这样啊,那咱们就留在家里别去。”二选一,这是连曾阿牛都会的。
嬴春花杏眼圆睁,“这怎么行?”
阿牛畏缩了下,立即陪着笑脸,“阿花,那么你的意思是怎么样?”
“啧,人家就是不能决定才问你的意见。”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嬴春花是个以夫为尊的人,但是任谁看她脸上那一抹“敢给老娘泼冷水试试看”的狰狞,就绝不会错认她的恶霸。
曾阿牛满脸为难,最害怕老婆给他出这种难题,说好会被骂,说不好会被扁,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阿花,不如我打个电话去问问尼克好不好?”他脑中灵光一闪,满面讨好地问道。
“好好好。”提起她心爱的女婿,嬴春花立时眉开眼笑,“你快打,快打……我说阿牛啊,看不出来你居然变得这么机灵,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教导啊,哇哈哈哈……”
这个欧巴桑,笑得嚣张至极。
曾阿牛虽然心底深处有一点小小的不满,但谁教他就是很没出息地“爱妻情深”呃?面对老婆的笑容,他还是不自觉地跟着傻笑起来。
就在曾阿牛拿起电话要拨号之际,夏红弯腰驮背,脚步沉重地走进客厅。
“爸,妈。”她两眼无神,目光呆滞地就要“飘”过去。
“且慢。”嬴春花紧急唤住她。
她眨了眨眼,眼神还是无法对焦,但是这个霸道威严的声音她绝不会错认,“老妈,怎样?”
嬴春花看着女儿一头清汤挂面的黑发胡乱披散在肩头,原本尚称清秀的脸庞此刻像连续操劳了三天三夜没睡的大熊猫,身上穿着看起来犹如刚刚从灶底钻出来的鼠灰色T恤和褪色牛仔裤……新仇加旧恨,情不自禁一起涌上心头。
下一瞬间,夏红的耳朵被一把揪住,剧疼让她从混沌状态中火速惊醒。
“哎哎哎……痛……”夏红龇牙咧嘴,痛得脸孔都扭曲了。“妈,饶命啊,我没干什么坏事啊!”
嬴春花一手叉腰一手指耳,怒气冲天,“你是没干什么坏事,可也没干出什么好事来。你个不肖女,也不想想你妈哈女婿哈到口水满地流,居然还给我装出不要紧的样子……最气人的是,我当年哭爹喊娘地把你给生出来,不是要你现在把自己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通常人在耳朵被扭住的时候是很难运用脑筋思考的,但是夏红从小被训练有素,能够在痛苦中依旧保持思绪的运转,所以她一边哀叫一边求饶,还不忘抛个眼神向老爸求助,“爸,快来救命啊!”
曾大牛手上拿着话筒,呆了一呆,急急忙忙挂上电话冲过来。
“哎呀,阿花,有话好好讲……这样扭耳朵会痛,再怎么说夏红也是你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要是把她拧坏了可怎么办?万一破相就嫁不出去了。”
曾阿牛最后一句话正中红心,嬴春花这才放开手指,但还是怒气难消。“你瞧瞧,也不会打扮打扮,四个女儿里我最担心你跟冬红,一个脾气比谁都大,明明是女人却爱扮男装……”
“我又没有扮男……”夏红识相地闭上嘴巴,低头聆听训诲,否则待会真惹恼了老妈,下场可不是拧个耳朵就能罢休的。
“一个是成天看爱情小说,看到近视都快一千度了还没有给我交到半个男朋友,这小说都看到屁股后面去了!”嬴春花忍不住数落起来,“要你们交个外国男朋友真这么困难吗?”
“当然难,尤其要符合你条件的,更难。”她低声咕哝。
嬴春花瞪着她,“有什么难的?你大姊不是就找到了一个那么好的男人吗?”
“妈,这种事情是要碰运气的。”夏红忍不住出声抗议,“哪有那么好?优秀的男人都给你家的女儿碰上了?”
“是你自己太不积极,而且穿得跟路边的游民没两样,就算再好的男人看到你也不会对你有感觉。”嬴春花拉起她一边衣角,嫌恶地道:“亏你妈妈我,把你生得人模人样的,偏偏你要这样糟蹋自己的美色……真是气死我了。”
美色?
夏红差点笑出来,指着自己鼻头,“我有美色?”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赢春花看女儿还在那边嘻皮笑脸,真想一家伙敲得她晕头转向,“不要跟我说笑话!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可以听你说笑话吗?”
夏红登时噤若寒蝉,虽然她十分肯定自己刚刚并不是在说笑。
赢春花气呼呼地在原地转圈圈,忿忿不平地道:“你也不想想今年都几岁了,长得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
咦?刚刚不是还说她有美色的吗?现在怎么又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了?真是没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道理”两字向来对老妈是起不了作用的。夏红认命地想着。
“是是是。”
“所以你是不是更应该要积极一点找个好男人嫁?”
“我又不是非嫁人不可。”她低哼,没胆高声说给老妈听。
“你说什么?”赢春花利目一扫而来。
夏红一僵,立刻陪上笑脸,“没有、没有,我说您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的确是该找个人嫁了。”
嬴春花很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老妈不会害你的,你瞧瞧你姊姊,可不就嫁了个外国好夫婿吗?”
甭提那对异国鸳鸯了,幸福到会气死人的地步,尤其又害她们这些妹妹把择婿的标准跟着提高,可是叫她们到哪里去找跟姊夫一样出色的外国男人?
如果是在中古世纪,去跟亚瑟王借几个圆桌武士用用还可以,现在呢?好莱坞的男星有一半不是花花公子就是吸毒,再不然就是搞同性恋的,另外一半好的男人若不是已婚就是早名草有主了,她们还有什么指望?
再说……老妈也不撒泡尿照照她们,自家的女儿顶多是小家碧玉,有什么资格去钓外国金龟子?
只可惜老妈的脑袋早被好莱坞爱情电影给荼毒了,以至于理想和现实都分不清楚,成天就只会逼着她们去找外国帅哥……
嬴春花狐疑地望着女儿,“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夏红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脸愤慨,连忙抹抹脸,换上媚笑,“没有、没有,您眼花了,我在专心听您的训示。”
“你呀,光会耍嘴皮子,如果你追男人的本事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矜持——”夏红摇摇头,啧声道:“老妈,你不是要我们女孩子要懂得矜持吗?”
“那也得追上手了再来矜持。”赢春花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痛心样。“你们四个都遗传到你们老爸笨笨的,怎么一点都没有像我的慧黠聪明、古灵精怪呢?”
“妈,你偷看小妹的爱情小说对不对?”她怀疑地望着老妈。
赢春花脸颊破天荒地红了一红,“呃,哪、哪有?”
没有?十本爱情小说里起码有八本会用到这两个词,这还是小妹上次跟她说过的非官方统计数字。
“你确定?”她眼底的怀疑之色更盛。
“那个……那个……”嬴春花结结巴巴,突然恼羞成怒起来,“你还在这边给我废话,不赶紧给我找个外国女婿回来,瞧我剥不剥你一层皮下来?”
夏红脖子一阵发凉,连忙哈腰作礼,“是是是,娘亲说得是,儿臣马上就去找。”
呜……她累得跟狗一样,刚刚是想回来睡午觉的说……
不过性命要紧,就算再累还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要不然老妈一怒之下当真动手剥皮,那她这条小命势必休矣,还是赶紧滚出门避难。
看着夏红飞也似地跑出门,嬴春花志得意满地在后头冷笑。
“想跟老娘斗,你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曾阿牛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揉了揉眼睛,总觉得方才老婆的头顶上好像长出了两根角……不过也许是眼花了。
“那……我还要不要打电话给咱们女婿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暂且不用,我现在才想到,若是我们两个老的出国,剩下这三个小的就有机会赖着不找男朋友。”嬴春花牙齿雪亮亮,狰狞一笑,“哼,门都没有,我一定要留下来监督她们。”
曾阿牛掏出手帕来擦擦汗,“呃……好,就这么办。”
可怜的女儿们,并非为父的心肠狠,不帮你们说话,实在是……没胆啊。
不过话说回来,阿花的手段虽然凶残了点,但如果真能让四个女儿都有美满的归宿,那也不错哩!
曾阿牛对自己的良心自我安慰着。
第二章
真是没人性啊。
叫她一时半刻间要去哪里找外国好男人?
夏红拖着没力的双脚,抬头看看顶上发威的大太阳。
要命,这么热的天气还不能回家吹冷气睡觉,下午五点又要准时开店门做生意,到现在也还没找到工读生帮手,又被老妈逼着找男人,再这样蜡烛两头烧,早晚会死人的。
烦哪!
走在人行道上,夏红蓦地抓着头发大叫一声——
“啊……”
吼声惊动四下,两旁经过的行人吓得急忙逃离她身边五步远。
夏红叫完之后总算舒服了不少,满意地拨拨乌溜溜的秀发到耳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四周的人冠上“疯子”的封号。
她深吸一口气,总算又笑得出来了。“反正下午还是要去开店,我干脆回店里睡大头觉。”
谁说不可以?反正她是老板。
就在这时,斜背的蓝色帆布袋发出了“四季红”歌谣的电话铃声。
她伸手进去掏呀掏,挤开笔记本,推开重重的钥匙串,弹掉零钱……在叮叮咚咚声中拿到她的一元手机。
深蓝色的手机已经有点褪色了,但依旧是夏红爱不释手的“宝贝机”。
“喂,我是夏红。”
“小夏,我是大头啦。”
她眼睛一亮,“大头,你帮我找到工读生了没?”
“还没啦,不过有好货色喔!”电话那头的大头兴奋到声音都发抖了。
她皱眉,“什么啦,没有帮我找到工读生,说什么都是白搭,再见。”
“等等,等等,这个消息可是比请工读生还要劲爆,货色也比工读生强上一百万倍……”大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啧啧啧,倘若我是同志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只可惜我不是,所以只好把这个机会送给你了。”
“臭大头,在讲什么东西啊?当心我把你这颗大头扭下来当球踢。”太阳当空照,肚里火在烧,她现在最想吹冷气或者是扁人出气。
大头在电话那头畏缩了下,“呃,姑奶奶请息怒,我是说我帮你找到一个好的外国货色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兼差牵猪哥了?”她没好气地道:“还是几时改行当三七仔和人肉贩子,也不早早通知同学一声,我好报请你们警察同仁去给你关心关心。”
大头哀叫连连,“姑奶奶,你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在学校被你“关心”的还不够,何苦现在还要辣手摧草?你就看在我每次都为你奔走为你忙的份上……”
“为我奔走为我忙?讲得真好听,是谁三天两头就来有机小餐馆吃白食霸王餐的啊?”她咬牙切齿的问道。
大头心虚地笑了起来,“呵呵,那个是……联络联络感情嘛。”
“联络你个头,少废话,没有帮我找到工读生之前,不准再到我店里白吃白喝,不然就让你直着进来横着出去!”说完,她就要挂电话。
“别别……等一下,我真的是有要事要跟你说。”大头急急喊道,“是关于外国男人的。”
外、国、男、人……这四个字像是咒语,生生定住了夏红要揿掉电话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