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半晌,旋及用流利的英文道:「可是我以为……」
「妳会说英文。」他明显地松了口气,「感谢上帝。」
「呃,你真的听不懂中文?」她怀疑地瞅着他。
「很抱歉,那不是我大学时选修的语言之一。」他面无表情,拎着医药箱走近她。「我已经让人去请医生来了,不过看情形妳只有皮肉伤。」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眼神还是情不自禁放柔了。
她的手肘擦破皮,鲜血渗出鲜黄色线衫…?…话说回来,她的服装品味实在有待改进。他又皱紧了浓眉。
春红无视自己流血的手肘和腰酸背痛,怔怔地看着他,「可是你的长相……」
「我是英国人,祖上有中国和苏格兰混血的血统。」他耸了耸肩,打开医药箱取出双氧水和棉花棒。「拉高袖子。」
她傻傻地依言照做。「可是我明明看见你的眼睛是蓝色的。」
他沾湿棉花棒,在看到她雪白肌肤上擦破的伤口时,眼睛不禁微微一瞇,「我的眼睛在光线下是深蓝近黑色,在暗处就是蓝色。」
她登时羡慕得不得了,「哇,好好喔。」
春红的表情着实逗趣,尼克紧绷的脸庞隐约浮起一丝笑意,「普普通通。」
「怎么会普通呢?」她热切地倾身向前,「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看过……噢!」
他正好把双氧水擦到她的伤口处,她霎时吸了一口凉气,小脸皱成了一团。
尼克动作轻柔的帮她消毒,「抱歉,但伤口有点深,不消毒不行。」
「我明白。」她想表现出勇敢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有点泪汪汪。
不知怎地,她泪光盈然却又强自忍住的模样让他心头微微一颤……尼克垂下视线,让自己专心在治疗她的伤口上。
「对了,我还没有谢谢你刚刚仗义相助,帮我抢回了背包。」
「小事一桩。」他头抬也未抬的说。
春红近乎屏息地看着面前的他,有股冲动好想将双手插进他浓密的发丝里。
爬梳起来一定很舒服、很舒服……
尼克突然抬起头,恰恰好捕捉到她流口水的一瞬间,「小姐?」
「啊?」她傻笑的应了一声。
「妳在流口水。」他礼貌地指指她的唇角。
春红急急吸口气,小手连忙捂住嘴巴。
老天,真丢脸!
「呃,我是……因为肚子饿了……」她结结巴巴的掰个理由。
怎样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垂涎「肖想」他。
「饿了?」他绅士地问:「要不要我帮妳叫客房服务?」
她眼睛亮了起来,「好哇、好哇。」
她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尼克有些惊异地看着她。
「妳想吃点什么?」他还是彬彬有礼地问道。
「这里是春天大饭店吗?」她眨眨眼,没头没脑的问道。
「是。」
她立刻兴致勃勃地道:「江南厅的大厨做得一手好菜,什么红烧狮子头、酱爆大虾、蒜溜干贝西芹……统统好吃得不得了,尤其是他的点心,一口酥和桂花馅饼,好吃到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尼克瞪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怪物般。
她登时领略到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解释,「那只是种形容词,不是真的把舌头吞下肚,呵呵。」
她边笑还边拍着他的肩膀,彷佛两个人已经熟到可以动手动脚的地步了。
尼克还没有把她撵出去,实在要归功于他良好的教养和绅士风范,否则一般人在遇到这种情形时,恐怕早就拉下脸大声斥喝了。
他动也不动,连表情也是冷静如昔,「妳想吃刚刚点的东西?」
「没有啦。」春红意识到自己好像太不矜持了,连忙摇头,「我只要来碗招牌牛肉面就好,一碗两百块……虽然我个人觉得一碗牛肉面两百块是贵了点,有抢人的嫌疑,但这里毕竟是五星级大饭店,而且牛肉面真是好吃到连舌头……你知道我的意思,总之,我要一碗牛肉面,谢谢妳。」
「牛肉面。」他点点头,揿下床头柜上的按钮,「请送一碗牛肉面到1208号房,谢谢。」
春红身为饭店柜台小姐,自然对1208这个数字不陌生,她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身子一僵,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
真笨,猪头三,她到现在才发现这是怎么一回事吗?饭店里只有三间顶级总统套房,行政院长订了一间,某县长订了一间,还有一间最好的就是1208,保留给赛门跨国科技集团的总裁--尼克·赛门先生。
「你是赛门先生的保镖吗?」她充满希冀地问道。
他浑身上下都是结实的肌肉,身高起码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又穿得一身黑衣黑裤,看起来挺像「骇客任务」里的基努利瓦伊……他应该是保镖,一定是保镖……
求求妳,上帝,让他一定是保镖吧,不然她就惨了。
骚扰饭店重要贵客的罪名就够她吃不完兜着走了。
尼克清了清喉咙,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她好像看到他眼底闪过一抹恶作剧的光芒。
「不是。」他微笑的回道。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她为什么会知道他?他并不常出现在台湾的电子媒体上。
虽然他的笑容很迷人,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但春红此刻胸口紧缩到快喘不过气夹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
惨了、惨了、惨了,难道他就是赛门先生?!
「那个……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她跳下大床就想落跑。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只要她没有亲口听到他承认自己的身分,就构不上骚扰贵客了吧?
尼克轻轻松松一把就捞住了她,「医生还有牛肉面正等着妳,妳不能走。」
医生?牛肉面?有这种事吗?
像是应他们召唤而出现,门外响起几声剥啄声。
「赛门先生,医生到了。」
尼克转头望向她,「瞧。」
春红欲哭无泪。
第三章
春红乖乖地坐在沙发椅上,让「应召」出诊的医生仔仔细细检查并包扎过后,她还是没有办法放松浑身僵硬的肌肉和心情。
「您放心,小姐只有皮肉伤,不过肩膀的肌肉有些拉伤,明天可能会淤青和疼痛,今晚可以洗个热水澡让肌肉放松,明天冰敷,后天再开始热敷。」医生交代得很仔细,然后就走了,继续留下她和尼克在房里「对峙」。
「我……可以走了吗?」她乖得像个小学生。
其实,尼克并没有丝毫凶她的意图和表现,春红的乖顺听话完全出自于高度的警惕和自觉。
「妳的牛肉面来了。」他温和地道。
客房服务送到外头的客厅,是他的保镖端进来的;那名金发壮汉在看到她时连眨一下眼也没有,可是春红看得出来他的好奇和惊讶。
哈,哈,哈。
她只能干笑给对方看。
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春红这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端起釉花大瓷碗,她一口气喝下一大口的汤。
「真是人间美味。」她的笑容又回来了。「你要不要吃?这么大一碗我可以分你吃。」
「谢谢,妳用。」他淡淡地道,「吃完我再让人送妳回家。」
回家?
她倏地睁大眼睛,「我完全忘了这回事!」
她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打回家,爸妈和妹妹们一定担心极了。
春红放下碗,扑向核桃木桌面上的背包,果不其然,手机显示有十通未接电话,而她这个猪头在下班后忘记把震动转换成闹铃。
「抱歉,我先打个电话。」她连忙转过身,匆忙揿着按钮。
尼克凝视着她的背影,只是微微一笑,不在意地做起自己的事来。
「喂?妈……」春红立刻将手机拿离耳朵一臂之遥,可是这样还是不能隔绝赢春花的河东狮吼,就连尼克也不禁一震。
「妳到底到哪里去了?三更半夜还不回家,也不打通电话回来给我或者是妳爸爸还是妳妹妹们,妳知道全家人外加劳勃和狄尼洛都坐在客厅等妳这个小兔崽子回来吗?」曾妈妈赢春花女士气急败坏地吼道。
春红缩了缩脖子,「妈……」
「我打了几百通电话给妳,妳为什么都不接手机?妳眼里跟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妈的存在吗?妳给我说,妳倒是给我说说看,妳说啊!」
曾妈妈嬴春花女士果然厉害,哔哩啪啦的吼了一大串,连口大气都不用喘。
「妈……」春红想解释,可是怎么也插不上话。
尼克看出她的为难和窘状,有一丝不忍,关心的问:「有什么麻烦吗?」
春红想要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耳尖的赢春花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五秒钟。
这五秒钟是春红有生以来觉得最久、最恐怖的五秒钟,甚至比要看牙医前或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教人惊骇恐惧。
「妈,妳听我说--」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嬴春花兴奋的大喊大叫:「是个男的在妳旁边对不对?他还说英文对不对?是个外国人吗?妳终于钓到……啊,不是,是交到一个外国男朋友了吗?天哪!没想到我嬴春花真的就快有外国女婿了,哇,我一定要跟我那票朋友讲……」
虾米?
春红瞪着一头雾水的尼克,脸都白了,「妈……那个,其实事情不是妳想的那……」
「好啦、好啦,就给你们小两口去甜甜蜜蜜吧,妈也年轻过,知道你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情,呵呵呵,妳明天不是休假吗?带他到家里来吃饭,我要好好瞧瞧未来的女婿的模样,就这么说定了。」嬴春花在电话那头早乐晕了。
春红脸色变得铁青。
救人喔,现在是什么情形?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急急想要跟母亲解释,可是赢春花不给她机会的说:「妳不要再推托了,妳应该知道如果明天没有把人带回来吃晚饭,妳会有什么下场……就这样了,拜!」
电话嘎然终止,只剩下断讯的嘟嘟嘟声。
春红瞪着手机,嘴唇开始颤抖起来,「妈……妳听我解释……」
惨了……
「妳怎么了?」尼克脸上的好奇之色更深了。
她呆呆地抬起头,一张苦瓜脸怎么也笑不出来。「我糟了。」
「那位是妳的母亲吗?她在担心妳深夜还未回家?」他猜测道。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春红突然整个人趴在大床上,小脸深深地埋在丝绸床单上,一动也不动。
「妳还好吗?」他被她的动作搞得更是如坠五里雾中。
「哇--」春红蓦地爆出惊天动地的哭号声。
尼克登时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糟糕了、我糟糕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妈误会了,我这次没救了,明天我死定了!」
他微皱起眉,「到底是什么事?」
「呜呜呜……你刚刚为什么要出声?」她开始怨天尤人怪苍生,并且迁怒社会。
尼克啼笑皆非,伸手揉着隐隐作疼的眉心,已经后悔刚刚的施以援手了。
「是我的错。」谁要他没事自找麻烦。
「现在可好了明天要是没给我妈一个交代,我铁定被剥皮。」她哭丧着脸嚷道。
他挑高一眉,「妳想得太严重了,令堂又不是亚马逊丛林里的食人族。」
「拿我妈跟亚马逊丛林里的食人族比实在太低估她了。」她忍不住发抖,「我妈会在泡制你之前先好好地折磨你一顿!先用她的魔音穿脑,再用她的碎碎念神功,然后是……」
多亏她的英文不错,要是寻常程度还翻译不来哩。
「妳太丑化自己的母亲了。」他一脸的不以为然。
「丑化?我还美化她了呢。」春红急得团团转,香喷喷的牛肉面也不能平抚她激动恐惧的情绪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敢回家了。」
「妳该不会要住下吧?」尼克瞪着她。
他一向不乏女人自动投怀送抱,不过从来就没有像这一种的。
棘手跟麻烦和头痛还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你要负责。」春红冲动地脱口而出。
他立刻沉下脸,「这一点都不好笑。」
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圈套吗?太别脚了。
春红瞪着他,「谁教你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在我跟我妈通电话的时候开口,现在我妈误会你是我男朋友,逼着我明天晚上一定要带你回我家吃饭,要不然就要把我切一切下酒,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个人是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或许是看出她的气恼和焦急并不是伪装出来的,尼克心底的厌烦和火气奇异地消失不少。
「原来令堂误会了。」
「对,而且是天大地大的误会,会害死人的那一种。」
虽然他觉得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毕竟有哪个母亲会把自己的女儿真的切一切下酒,再说她的夸饰法他也见识过,但她的焦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尼克早该知道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但看到这个像苹果般甜美小巧的女孩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他的教养和礼仪就无法坐视不理。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非常非常后悔。
「只是一顿饭吗?」他有些无奈的问道。
春红倏地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咦?」
「我帮妳这个忙。」这样他也有个借口明天晚上可以不参加台湾政府为这次科技大展所特别举办的宴会,他开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方法。
春红脸上的惊喜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她看起来好像要跪在他面前膜拜似的。「赛门先生!」
「等等,妳怎么知道我就是尼克·赛门?」他问出疑惑。
闻言,她有些困窘,「呃……实不相瞒,你的房间是我安排确认的。」
「妳是饭店的人?」
「柜台小姐。」她点头承认。
「原来如此。」他神色有些异然,「所以这是一个圈套?」
「什么圈套?」她一脸茫然。
尼克的眼神十分锐利,「某个自动献身的圈套。」
以前不是没有人对他用过这些招数,只不过这一切来得太自然,而且她看起来又那么地无邪……他的神情在瞬间变得严竣冷漠起来。
春红八成天生少了一根筋,或是大脑某部分出了问题,不但对他的深沉怒气视而不见,还很不捧场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自动献身?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对你?」她控制不住的捧腹大笑。
尼克被她笑到男性自尊心严重受损,饶是有再好的教养和脾气也忍不住发作了。
「妳这是什么意思?」他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句话。
春红还是很白目的没发现他的不爽,笑呵呵地道:「我没讲错啊,一开始我就没有对『赛门先生』产生什么遐思,如果是你那位文质彬彬的秘书的话,那还有可能……」
在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后来想对他下手,是因为看见他对落难女子伸出援手,以及他的一双蓝眼珠,尼克就已经沉下脸来了。
没想到在她心里,他竟然不如陶比·金?
尼克莫名其妙地觉得不是滋味,还有一丝罕见的嫉妒。不过!就是因伪太罕见了,所以他一时之间没有觉察到他竟然在嫉妒,他只是觉得胸口非常、非常的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