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感动得要命,重重点头。
落花坐在一旁啜着茶,边听边笑。
天下太平就是这个样子,人人无聊到捉弄来、捉弄去的,其中尤以皇上为楷模,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带头颠覆整个皇宫。
唉……
“左公子来了。”他眼神一瞥,突然笑了。
这个一天到晚嚷着要娶小公主的左堂衣,要是知道他们夫妇俩此番是特地拐小公主来这儿跟他认识的,恐怕会感激涕零到跪在地上大哭特哭吧?
堂衣兴匆匆地跨了进来,欢喜地看着向落花,“小落花,好久不见了,可想死你了呢……啊,弟妹,你也来了,最近气色不错喔!”
苗苗害羞地对他微笑,“左大哥。”
堂衣这才望向奏琴,他微微一怔——小公主的形象和他想像中的差太多了,可是……清雅悠远、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有一股自在幽然的空灵气息。
空灵……他又想到了布灵,笑容有一丝黯然。
他振起精神来,礼貌又迷人地一笑,“草民参见公主千岁。”
“左状师何须如此多礼?”奏琴自在地和他聊了起来,“世上几时见过千岁之人?你我皆非庸俗之辈,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
他激赏地凝视着她,笑了,“是,久闻公主谈吐不俗、见识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也久闻探花状师舌灿莲花、无人能敌,以舌做剑锋芒夺人,今日一见也是名不虚传。”
见他们谈得契合愉快,苗苗偎紧了落花,偷偷睨了他一眼。
今日怂恿奏琴来,果然是对的!
可是一大一小红娘在旁边看得不亦乐乎,却不知道奏琴和堂衣都是玲戏剔透心的人,在对谈之后,早已明白对方会是个很好的青衫之交,却不可能产生什么情愫。
“他们两个现在八成在那儿议论着我们俩的事。”堂衣别了后头一眼,忍不住笑了。
“我早跟他们说过,帮我做媒是没用的。”奏琴轻轻摇头,悠然开口,“可惜他们一头热,我也不得不来一趟。”
他们俩极有默契,不约而同地笑了。
啊,看到了小公主之后,他才解开了多年来心头莫名其妙的锁。
什么非公主莫娶,真是活见鬼了,喜欢一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吧?什么身分、地位、年纪、容貌根本是可以扔在地上踩一踩,随风而去的。
领悟了这一点之后,他突然觉得整个人豁然开朗了起来,心情有着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自由。
众人在花厅里相谈甚欢,灵儿一身儒衫打扮又溜进了左府。
不过奇怪的是,她今儿抬手敲了敲那扇厚厚的大门,开门的守卫一见到她就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边去了。
“布姑娘,你总算来了。”
“小陈,你干嘛笑得这么恶心?”他的腰都快要哈断了。
“姑奶奶,你不知道这三天我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每个人看到少爷都抱头鼠窜,惟恐跑得慢被捉到———
灵儿一叉腰,惋惜地跺脚,“哎呀!原来你们玩了三天的捉迷藏?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我也想要玩哪,害我被迫关在家里练那个十八年来总练不好的飞凤十八式,练得我腰也闪了、腿也瘸了。”
“捉迷藏?”守卫愕然,“没那么好命,我们是在躲少爷的坏脾气,最坏的是老夫人啦,自己躲到江南去了,说要去办什么极其重要的大事,唉!”
“他为什么脾气不好?”灵儿吃了一惊。
她认识堂衣到现在,几乎没看过他生气,他一向都是和和气气的,怎么可能会坏脾气呢?
“原因是……”守卫看见萧副管家来了,缩了缩脖子。“你立刻就会知道了。”
“布姑娘。”萧副管家看见她时惊喜了一下,却又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呃……你来了?要不要先到挽月阁?”
“你眼睛怪怪的地!”她搔搔头,好不明白今天大家为什么怪怪的?
“有吗?”他心虚地眨眨眼。
他们今天真的怪怪的,怎么她三天没来,一切统统风云变色了?
“左大哥在吗?”她振作了一下精神,欢然问道。
“左……”萧副管家的神情更尴尬了,“少爷现在有事,恐怕不方便见你。”
她困惑地看着他俩,变得好茫然,“不方便?为什么?”
萧副管家轻咳了一声,不忍地说出实情,“少爷在晋见小公主,所以现在恐怕不方便。不过我想少爷应当很快就可以……布姑娘,你的脸色变了,身子不舒服吗?”
她的脸色惨白一片,一股抑不住的心慌和恐惧自胃底冒了出来,打从脚底而来的寒气也一路直往上窜……
左大哥朝思暮想的小公主终于出现了!
那么她……应该退让了,把他还给小公主了吗?可是她好舍不得……
“他们现在在哪儿?”她颤抖着嘴唇。
“在有凤来仪厅,布姑娘,未经公主召见恐怕——”
有……凤来仪?好一个有凤来仪,真的凤凰假不了,假的麻雀真不了……难怪她始终练不好飞凤十八式呵,因为她压根就不是凤,只是一头杂毛麻雀,又如何能变了得凤凰?
该醒了,也该死心吧!她揪着心告诉自己:她这个“义妹”始终存有幻想,可是如今幻想破灭,她的梦也该醒了,堂衣爱的是金校玉叶,永远永远也不可能会是她。
只是在彻底清醒前,她还要看个清楚……好好睁大眼看清楚。
她紧握着粉拳,转身奔向有凤来仪厅——
“布姑娘!”萧副管家原本拦得住的,可是他却不忍心动手。
最重要的是,她脸上那抹凄然心痛深深地震撼了他,一时之间,他的脚像生了根一样,完全没有办法移动。
奏琴公主和布灵姑娘……
他突然庆幸超自己并非少爷,不必去面对这样难以抉择的情势。
第九章
灵儿气喘吁吁地奔向有凤来仪厅,她甫到门口就听见一阵熟悉爽朗的笑声……她胸口猛然一震。
是堂衣的笑声!
他在笑,他在对美丽尊贵的小公主笑……
她心儿瞬间被撕裂得鲜血淋漓,不过她还是强自支持着走了进去,明亮乌黑的眸子直盯着厅里谈笑的人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模样恩爱至极的年少夫妻,男的粗犷迷人,女的纤细娇憨,正仰首对着她的夫婿巧笑嫣然。
堂衣也在那儿,就坐在他们对面,坐在一名脱俗的姑娘身畔,笑得好不开心……
灵儿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就是金枝玉叶、尊贵无匹的小公主?
怎么跟她想像中的差好多……
不过无论如何,小公主的出现代表了左大哥将会和她渐行渐远,他们以后真的只能以“兄妹”相称了,对他,她再也不能抱一丝丝的奢望了。
最后还是堂衣首先发现了灵儿,他脸上倏然绽放一抹不可错认的狂喜,猛地站了起来。
“小布!”他贪婪地盯着她,带着不自觉的心疼。。
她瘦了,也变黑了一些些,这三天受了什么苦吗?
灵儿一震,发觉自己变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她的脸绯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开口,“打……打扰你们了。”
奏琴先是奇异地凝视着她,后来识破了她的女扮男装……突然笑了。
原来如此。她别了失魂落魄的堂衣一眼。
苗苗的反应更是直接,她望着这个秀秀气气的姑娘,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甜甜地唤道:“你叫什么名字?”
落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旋风般卷到了爱妻身边,一把将她揽了回来,低吼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在做什么?”
他羞答答的爱妻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大胆了?还主动牵起男孩的手……落花嫉妒到快吐血了。
苗苗落进夫婿的怀中,惊呼了一声,“相公……你抓我做什么?什么男女接受不亲,难道你眼睛有毛病,看不出她是个姑娘吗?”
这句话一出,堂衣本能地红了脸。
实不相瞒,他在半个月前眼睛也是有“毛病”的。
灵儿脸红了,惊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苗苗口无遮拦,“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又不是眼睛坏了才看不出。”
她话一出口,堂衣和落花不约而同垂下脸,轻咳了一下。
“左公子,方便为我们介绍吗?”奏琴温和地提醒。
堂衣怔了怔,连忙说道:“是。这位是我的结义妹子布灵。小布,这位是奏琴公主,而这位是皇上特封的齐苗公主,这是齐苗公主的夫婿向落花大夫,一江春水堂的‘台柱’。”
灵儿一见过行礼,她仿佛掉进了绵絮堆里,一头露水又茫然不知所以;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场的不是公主就是驸马爷,再不然就是“未来”的驸马。
随便一个人的身分都比她这个武馆之女高尚太……太多了。
这就是上等人的世界呵!
灵儿当下觉得自惭形秽。她该如何争?又怎么争得起呢?情敌贵为当朝公主,哪一个男人脑袋坏了会挑她而不选公主的?
她的头愈来愈低,声音细如蚊蚋,“失礼了,我……我有事想找左大哥一下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堂衣满面讶然,温柔地问:“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吗?”
她急得眼泪都快滚出来了,头垂得更低,却听到奏琴公主温雅的声音——
“布姑娘,你放心,我们也该回宫去了,你和左公子慢慢聊吧!”
“是,我们也该告辞了,堂里还有事待办,改日再过来畅谈了。”落花微笑,对灵儿说道:“布姑娘,我夫人平时极为空闲,就愁没有好友与她谈天说地,假若你有空的话一定要到舍下坐坐。”
苗苗更是亲亲热热地牵着她的手,状似开心极了,“一定要来找我喔,我有两只可爱的兔子可以跟你一起玩,它们叫红豆和绿豆,好难得我养了这许久还没死掉……你一定会喜欢它们的。”
堂衣噗哧一笑,却立刻被拜把兄弟狠狠瞪了一眼。
“苗苗对这事是很认真的,敢笑她,我懂你。”落花龇牙咧嘴。
“是是是。”堂衣忍着笑打躬作揖,“恭喜、恭喜,祝弟妹家中的红豆、绿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无灾无祸到永久。”
“你在卖春联哪?”落花笑槌了他一记,挽着爱妻的手往外走。
奏琴对他抛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微微一笑,翩然离去。
借大的屋里就剩下他们俩了,灵儿还是不敢抬起头来。
“小布,你说有事要告诉我?”堂衣毫无机心地笑问。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迟疑地开口,“奏琴公主……怎么会来?”
“和向家夫妇一道来的,”他就事论事,“看样子以后会常常来吧!”
她再度一颤,头垂得更低,“你上次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
“你想娶小公主。”
“这个嘛……”他故意打趣道,“当然是真的罗,为什么这么问?”
灵儿的泪珠已经坠落了,跌碎在儒袍上。
果然……
她还想假装近水楼台就有可能得到他这轮满月吗?她还想骗谁呢?
到最后还是落了个:“我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小布,你今儿怎么怪怪的?”
她若有似无地哽咽着,“你怪怪的,我也怪怪的,大家都怪怪的……知道最怪的是什么吗?”
他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你说什么?”
“最怪的是冰炭不同炉,我怎么会天真到以为只要努力争取,就可以求来自己所奢望的一切呢?”她的声音愈来愈小,终至无声。
“小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堂衣强迫地端起了她的脸蛋儿,这才发现她在哭。
她的哭泣瞬间揉碎了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脸色大变。
“小布,你怎么哭了?”他心疼地把她拥进怀中。
灵儿轻颤着闭上了眼睛,突然间狠下心来推开了他。“我要走了!”
堂衣一时不察,愣是被她挣脱了去,伸手想要抓,却只捞得了满把空气……
灵儿已经飞奔而去了。
堂衣自始至终错愕难解,他失意地缓缓摊开了空无一物的手掌,突然间有种可怕的预感——
义兄妹之情转眼间土崩瓦解,恐怕……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可是他更害怕的是,以后……会不会再也不能够见到她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完完全全迷失了方向。
***
灵儿自从那一日哭着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出门过。
任凭布伦怎么怂恿鼓舞她,她不出去就是不出去,只要逼问得紧了,她就开始掉眼泪,吓得布伦啥事也不敢再问了。
今早接到爹的飞鸽传书,说近日就要从江南赶回来举办比武招亲的擂台赛,正式帮灵儿选择一个武功高强的好夫婿。他舍不得妹妹是另外一回事,问题是妹妹变得好生奇怪,他实在怕极了爹回来发现之后,会质问他究竟是怎么照顾人的?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些天以来,有个俊朗不凡的年轻公子一直在武馆门外徘徊,遇到要进武馆来练武的师弟就连声追问:“是不是有个布灵姑娘住这儿?”
师弟们怕他是个登徒子上门探话,所以人人都痛斥他一顿就溜进馆里,没有人理他,可是听说他依旧在外头失魂落魄地踱步着,仿佛是在守门似的。
这种情形持续到第五天,他这个代理馆主大师哥实在看不下去了。
布伦神气巴啦地拍了拍练功服,沉沉稳稳地走到了大门口,推开大门一看——
果然有个白衣公子伫立在他家门前,神情忧郁地凝望武馆深处。
“敢问这位见台有何贵事吗?”他走了出来,不卑不亢地打招呼。
白衣公子眼睛一亮,飞奔至他面前,呼吸急促地问道:“请问这位大哥,府上可有一位布灵姑娘?她身材娇小好穿儒衫,经常打扮得跟童生一样——”
“你找她做什么?”难道这个好看的公子哥儿就是灵妹黯然神伤的原因?
布伦基于护妹心切的心理,脸色变得狰狞了起来。
连日来时时徘徊守候的果然是堂衣,他郁郁寡欢的神情陡然一扫而空,屏息地问:“小布在吗?”
“你找我妹子做什么?”奇怪,他怎么不怕他的脸?布伦又很努力地做出凶恶的表情。
堂衣视而不见,急急追问,“可否让我见她一面?我有好多好多话要问她——”
眼见自己装了半天的凶狠表情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布伦颓然地叹了口气,扬起浓眉无精打彩地问:“你是谁?”
“我是她的义兄,姓左名堂衣,京城人氏。”他彬彬有礼地回道,心底早焦急得要命。
这些日子以来,小布果真踪影沓然,再也没有到过左府。
他拼命打听才知道京城大大小小有两百多家武馆,不过姓布的只有一家,就是铁布衫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