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一下子摸摸胸口,一下子傻气欢然地张大了嘴巴,奏越差点忍俊不住,不过她的反应总算也教他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憋晕过去了就好。
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床榻上,又习惯性地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
「太子爷,」她傻呼呼地对他嫣然一笑,抚著额头梦幻地说:「您对我好好喔。」
他笑了,温暖的黑眸闪闪发光,「你现在才发现我对你好?」
乐乐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又自顾接下去说:「三百两银子耶,要是真的就好了,可惜是在作梦……不过作梦也很好哇,起码有作比没作好吧?嘿嘿……三百两银子……」
这丫头是一时憋气憋傻了吗?
他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挥来挥去,忧心地问:「乐乐,看到这是什么吗?」
「五百两银子?」她倏然睁大了眼睛,差点叫不出声来,「不是三百两银子,是五百两银子?天啊,我的梦越作越离谱了……」
奏越要不是真的太担心了,恐怕现在早就笑到直不起腰来,他忐忑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乐乐,乐乐!」
她傻笑完了以後,突然惊醒,「嗯?什么?」
看见她的眼睛里又清明澄澈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归回原位。
「你要吓死我吗?」他忍不住皱眉,「下次不准这样了,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岔气了。」
「我没有岔气,我只是作了一场很美的梦。」她想起来还是傻笑连连。
三百两银子耶,没想到作作白日梦也挺开心的。
「刚刚你一定被我皇弟吓著了,是不是?」他歉疚地揉了揉她的头,「请你原谅他,他打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螫螫蝎蝎的,做事莽撞,不过我罚他将这个月的月俸银子分一些给你做赔礼,这样你心底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她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急急抓住了他的手,「什么?你是说真的?不是我在作梦?真的有三百两银子?」
他困惑地看著她,点了点头,「刚刚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你也是亲耳听见的,怎会有假?」
「我的天哪!」她倏然松手,抚著额头往後厥去,「三百两银子……」
他连忙接住了她的身子,「傻瓜,你在做什么?当心撞著头了。」
三百两银子……她要足足做三百个月,也就是将近三十年才能领到的月饷,竟然咚地一声就落入了她怀里?!
第七章
老天,她觉得血脉债张,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太子爷,麻烦……让我躺一下。」乐乐虚弱地道,真的快晕了。
奏越心焦地望著她,急忙将她扶躺下来,「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病还没好?头又晕了吗?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我只是……」她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承受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三百两银子足够娘买下一大间房子,还有几亩田地,起码十年的存粮,还有近百只小鸡……然後鸡生蛋、蛋生鸡……
她热血沸腾,唬地一下又坐了起来,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奏越,「报告太子,我下午可不可以回家一趟?」
「咦?」
「不不,我要先确定四皇子的银子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待会儿就会送来吗?」她热切地问。
他胸口蓦然不舒服地一紧,有些异常地闷起来。
三百两银子对她而言很重要吗?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贪财好银的姑娘,可是她此刻过度热情的举动除了「钱」以外,又没有别的解释可言。
难道他这两天的温柔陪伴,竟抵不过三百两银子带来的魔力?
她终究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罢了……
奏越胸口的闷躁渐渐化为阵阵刺痛,他脸上关怀的神色缓缓收起,笑容也消失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淡淡地道:「待会儿皇弟就会差人把银子送过来,你取了银子就回琴悦宫吧。」
饶是兴奋过头的乐乐也感觉出太子有一丝丝的不对劲,她呆呆地仰望著他,竟有些不习惯他背著身子对她说话……
她想看见他的温柔笑脸,想看见他眸光闪闪的神情……从宽阔的背後望去,他的影子异常的巨大遥远。
她心慌了起来。
「太子,您……要我回琴悦宫了?」她应该要很高兴才对,可不知怎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缓缓往外踱去,极力压抑下胸口隐隐剠疼的陌生痛楚和失望,「你是皇妹的人,原该回去服侍她的。好了,既然事情都弄明白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太子……」她没有资格唤住他的,却又情难自禁地唤住了他,她的心慌炽热燃烧著,怎么也不愿他就这样离开。「就……就这样了吗?」
他不再想留下她了吗?
奏越总算回过头来,他面无表情地瞥视著她楚楚可怜的央求脸庞,心下狠狠警告自己——她和别的女子并没什么两样,他连日来的柔情也抵不过黄金白银的力量。
他还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莫名的失望和被欺骗的感觉凌驾一切,素来的教养所致,他不会发怒吼叫,他依旧维持著一位尊贵太子的绝佳礼仪,温和而坚定地做出最切合自己身分的声明。
「你还想要得到什么?做人切莫太过贪心,该见好就收,尤其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他淡淡地道。
对她,他也该自尊自重了。
乐乐脸色瞬间苍白了。
是啊,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她还想奢求什么?千万别忘了自己低微卑贱的身分。
只是他曾经给了她一个好美好美的错觉,在这个错觉般的梦里,她也是可以备受疼爱的,她也是个特别的女孩儿,在他眼中,她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梦就是梦,错觉就是错觉,是不能当真的。
乐乐不怨他为什么前後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她只是怨自己为什么不懂得见好就收,将美丽的梦终结在最完美的状态中,早在四皇子进来的那一刹那,她应该断然结束这一切,带著美好的记忆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死赖著不走,直到人家受不了了,出声要她离开呢?
乐乐心上像是被谁用一把火红的刀狠狠地划破了一道口子,撕裂的痛楚被炽烫的封住,连受伤的鲜血也流不出,就只能够永远被封在心底下断地疼著、剧烈地扩大著,外表却看不出一点痕迹。
乐乐捂著胸口,苍白著小脸缓缓下了床,来到他身畔福了一福,「乐乐告退。」
他瞪著她苍白无神的脸庞,好像刹那间她的魂魄已经抽离了身躯,剩下的仅是一具会说话、会走动的躯壳。
不不,定是他看错了。
他的自作多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稍稍好一些?他美化心目中的小玩意儿难道美化的还不够?
该是看清事实的时候了。
她不是可爱天真的小玩意儿,她甚至不是苗苗,她只是一个误打误撞而来的宫女,状似无辜的脸蛋底下依旧是一颗平凡无奇的心。
跟其他宫女没什么两样。
「你先回去也好,我会让人把三百两银子送到琴悦宫的。」他云淡风轻地道,就好像一个寻常的主子对待一个寻常的奴才的口吻。
她点点头,低垂著粉颈轻轻地走出了寝宫,定出了花厅。
回到属於她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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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琴看到乐乐回宫高兴的不得了,问了她许许多多的问题,乐乐努力打起精神、展开笑靥回答,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装盛的都是与旧主重见的欢乐。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此以後她不一样了。
也许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她的忧伤才会崩溃一丝丝痕迹出来,但是在人前人後,她还是那个乐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後来劳公公送来了三百两银子,乐乐却没有收,她只是摸了摸那冰凉雪白的银子们,依旧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劳公公。
「乐乐,你这是……」劳公公不解地问。
她温言道:「公公,这三百两银子劳烦你收著,帮我买个雪白色的薄眙小古董茶壶摆回太子爷花厅的架上,好吗?」
「乐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劳公公搔了搔头。
其实他真被这件事情给搅胡涂了,太子爷不是很喜欢乐乐的吗?一开始还千方百计想留下她,怎么又突然就差她回琴悦宫了?是不是乐乐说了什么话惹太子不开心?还是……
任他怎么打探口风都打探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乐乐又突然交代了这么件奇奇怪怪的事儿。
「我今早不小心把太子爷的一个古董茶壶弄坏了,这三百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买一个相像的,可是我身上没有半毛钱,求您行行好,就帮我找个差不多的摆放上去吧,三百两银子……应该很能够选个相似的古董茶壶了吧?」
「你把太子的古董茶壶弄坏了?」劳公公差点没惊叫出声。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太子才生气把她撵回来的吗?可是以前太子最不在意这种事了,就拿宛儿和蟠儿来说吧,从进宫以来也不知道弄坏了几件上好的瓷器古董,太子爷还不是一笑置之,只是要她们下回当心点,别再这么莽莽撞撞的。
「我知道我很该死,竟然弄坏了古董还闷不吭声,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乐乐叹了一口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她百死不能赎罪,从今以後也不会再遇见太子爷了。
「太子是为了古董的事跟你生气吗?」劳公公忍不住问。
乐乐摇摇头,小脸有一丝凄然的微笑,「不,是我不够好,不懂得服侍主子,不懂得见好就收……我不过是小小宫女,被生气也是应该的吧。劳公公,我要进去服侍公主了,这件事就麻烦您了,谢谢您,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
「可是乐乐……」
「您回去吧,这件事还要请您千万别让太子爷知道。」她黯然地道。
她好害怕再看见他眼底的嫌恶与失望……
就让她把记忆永远停留在他温柔含笑的眼神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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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她果然没有再看见太子爷。
其实也不算没有看见,只是远远的瞥见了他俊美高姚的身影,她就立刻退避三舍,就连太子偶尔来到琴悦宫探望奏琴公主时,她也装死装病的赖在小房里不肯出来,央求著明月等人帮她到前头服侍。
这一点倒是不困难,因为英俊、温和、有趣的太子爷一来,哪个宫女不是拚了命地往前送的?
只是有时候摸摸胸口,乐乐发现自己的心缺了一块,空空洞洞的怎么也补不平了。
缺的那一块到哪儿去了?想起来她就心痛冒冷汗。
这些日子,奏琴公主和传君约公子的恋情进步神速,每天看到温柔可人的公主露出幸福的笑容时,乐乐也忍不住为她高兴。
可有的时候,当公主又开始失魂落魄地写起一行行断肠人的诗词时,乐乐也明白,定是他们的恋情又有了什么样的波折崎岖……
说也奇怪,摸摸胸口,她的心也跟著开始痛了。
这一天——
乐乐坐在御花园里,痴痴地望著蓝蓝的天空、朵朵的白云,看著云儿一怱儿变成一头小熊,一怱儿变成糖葫芦的模样……
就像小时候躺在草地上的她,幻想著天空的白云是团好好吃的糖花,心里最期盼的是,或许哪一天爹会心血来潮带她去买一根好吃的、雪绵绵的糖花。
只不过梦就是梦,是永远不会实现的。
爹从来就没有带她去买过糖花,没有抱过她,也没有对她笑过。
只有娘,抱著傻呼呼又爱哭的她,哄著把一块烤热热的红薯塞到她手里,那烤红薯的香甜……
陡然间,印象重叠,一个好听的声音伴随著温柔的举动,为她剥去热热的薯皮,一口一口地喂著她……
乐乐心一热,鼻头不由自主地酸楚了起来。
不可能了,永远再也不可能了。
她同他的距离,甚至比这天和地更加遥远呵……
「为什么人要长大?」她痴痴地问著白云。
朵朵的白云随著秋风飘然变幻著,方才的糖葫芦变成了一辆马车,无声地随著风儿载走了她的童年岁月。
认真想想,她的童年虽然有不开心的时候,可是至少还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可是现在呢?她衣食无缺,轻愁反倒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而她的心底、脑海,总是不时地出现那张俊俏含笑的脸庞,那张遥不可及的、天神般不可碰触的脸庞……
她喜欢上太子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认知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口,以致於当她终於发觉这事实,也毫无震惊愕然之情,只是凄凉地绽出了一朵微笑来,暗自想著永远永远别教人瞧去了这抹爱意。
宫女要有宫女的样子,要谨守宫女的本分……
见好就收,她得见好就收。
每每思及奏越那一日的话就像烙痕又狠狠印上一次,可是在四周无人的时候,她总爱回想著那一幕,好教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断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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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白·三五七言
奏越连日来总是睡不好,每当他闭上双眸,总会看到那张失魂落魄的苍白小脸蛋。
「该死。」他倏然起身,望著花几旁的晕黄宫灯低咒。
都是这盏灯太亮了,害他怎么也翻来覆去睡不著。
他不愿传唤宫女,索性自己起身去吹熄了宫纱灯,四周陷入了一片昏暗。
奏越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躺回床上,用厚厚的锦被将自己团团包裹住。
此际天昏地暗的,没有要亮不亮的灯火再打搅,他总能安心入眠了吧?
可是躺在被窝中的奏越才不过静止了不到半盏茶的时光,就又低咒了一声翻身坐起。
这么暗,教他怎么睡得著?
他忿忿地下了床再以火摺子燃亮了灯火,在柔和的光晕底下,他突然再无一丝睡意。
奏越高大的身子直挺挺地站在花几旁,望著窗拢蒙胧的花厅……
在那儿,乐乐晃著小脚丫子坐在高高的躺椅上,皱著小脸又渴望地一口一口吃掉他手上的烤地瓜。
在那儿,乐乐缩在墙角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小脸满是紧张,正在等著四皇弟离开。
四皇弟……
他烦躁地爬梳过浓密的发,披散了的长发潇洒地飞泄在他宽阔的背後,他蓦然想起了乐乐丰厚如缎的青丝……绑著两团小花髻,仰著天真白嫩的小脸蛋,大眼睛挂著两汪晶莹的泪光……
太子爷,我可以回琴悦宫吗?
太子爷,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
太子爷……
他倏然捏紧了拳头,猛然挥去了脑中的点滴印象。
「她和旁人没有什么两样,」他颓然地吐出一口恶气来,「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总是要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