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里最後一个念头竟是——她还没有听见秦关亲口叫她「洁儿」,就要这样死掉了吗?
玉洁晕眩地沉入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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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迷迷茫茫……
玉洁隐约听见有人在大吼,吼叫得像只受了伤的狮子。
狮子……她从来没有见过狮子,可是印象中杰哥哥曾教她唱过一首狮子的歌,很好听、很好听,好像是这么唱的……
小狮子,滚绣球,滚呀滚向娘亲边,摇摇头儿摆摆尾,逗得娘亲唤宝贝……
「……你不是说她不会有事吗?那她为什么还昏迷不醒?」一个焦急心痛的男声疯狂的吼著,「你是什么蒙古大夫?什么庸医?」
那声音好熟悉……可是好凶……她怕……
她不禁蹙了蹙双眉,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靠近了,带著心痛地道:「你痛吗?红屏,你是不是很痛?哪儿不舒服,你快醒过来好吗?千万别吓我……红屏……」
他在叫谁?红屏?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可她不是红屏啊,她是洁儿……
杰哥哥的狮子歌还没唱完呢,接下来是什么?好像是——
小狮子,顽皮哟,偷呀偷藏瓮里面,待我娘亲声声念,扑通一声就出现……
娘亲……她也有娘亲的,可是娘亲声声念著的已经不是「洁儿」了,她念的是「阿弥陀佛」……
「狮、狮子……小狮……子……」她模模糊糊地呓语著。
满心焦灼慌乱的秦关一听见她破碎粗哑的声音,猛地一把扑向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红屏,我在这儿。你要什么?什么湿的乾的?你现在已经不在湖里,而是在乾乾净净的床上,你别怕……」他害怕失去她怕到濒临恐慌与惶乱,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抚她道。
他的声音降低了不少,她认出了他的声音,在昏睡中渐渐地安心了,小脸宁静温和地沉睡著。
大夫在一旁吓得频打颤,甄家少爷果然很凶狠、很粗鲁,可是……他对自己的新娘子却一片真情啊!
这可是最新的闲话题材呢,待会儿他一出甄府就得公告天下知……如果他出得了甄府的话。
「甄少爷,尊夫人真的没事了,她不过是喝了些湖水、受了点惊吓,我已经开了主发散和安神的药,照著抓几帖,吃个两天就没事了,我敢发誓。」大夫拚命抹汗,唯恐人家不放过他。
秦关看著面色渐渐红润的玉洁,这才有些放心,他双眸紧紧凝注在她脸上,交代侍立在一旁的吉祥道:「到帐房长孙先生那儿支五两银子给大夫做诊金和谢礼。」
哇,一出手就五两银子。大夫在心底立刻又为秦关的优点添上一笔。
「是,少爷。」
等到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房间,秦关痴痴地守在床边,大手紧握住她的小手,眼神怎么也不愿稍稍离开她的脸庞。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冲动呢?」他心疼地轻语,「我知道你太善良了,不可能袖手旁观,可是府中这么多人,难道你就必须亲身涉险下去救人吗?」
静静的娘亲已经过来磕头谢恩又谢罪过了,她哭著说非要跟少夫人道谢不可,後来是他劝著说红屏还未醒来,待醒来之後再说,她这才不甘愿地哭著离开。
他也问明了原因,原来静静就是花匠老王的小女儿,上回她的姊姊坐月子,知道他是从荷花湖里钓了一条大鱼让庆婶煮汤给送去,她今儿个刚好有机会进园子,就好奇地想要钓鱼,没想到鱼没钓到,自个儿倒掉进湖里,上演了这一出惊险的戏码。
幸亏是红屏及时跳下湖里救她,撑到其他人游来搭救,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责罚任何人,只是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的她身边……他满脑子都是她,祈祷著上天千万不能将她从他的身边带走。
「红屏,你真傻。」他俯下身,炽热的唇瓣紧紧地贴在她的额际,声音沙哑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已经越来越喜欢她了,可是越喜欢也就越会担忧害怕……他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了。
不过今日最庆幸的是爹上京城访老友了,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个担心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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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玉洁苏醒过来,已经是当天的深夜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接触到的就是他那双深邃的眸子。
玉洁一时间忘了发生什么事,甜甜地对他一笑。
秦关一震,迅速地俯身过来,「你醒了!」
她点点头,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像是连续撑了三天三夜的船没休息似的。
她眨眨眼,眼神困惑地询问著他——我怎么了?
虽然成亲不到几天,秦关与她却像是早已心灵相通,极有默契地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
「你今日午后跳入荷花湖里救了一个小女孩,你还记得吗?」他柔声地道。
她一怔,所有的记忆全都回来了,不禁急急的问:「她呢……还……好吗?」
见她初初清醒关心的还是别人,秦关又是心疼又是心爱地看著她,大手轻抚过她的颊,「她很好,比你还好,听说不一会儿又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了。倒是你,喝了一肚子的湖水,昏迷到现在才醒来,醒来第一个挂念的还是别人,难道你就不能多为自己想一想,多关心自己吗?」
玉洁嫣然一笑,虽然他的声音里有著浓浓的不是滋味和不悦,可是她知道他是担心她。
她轻轻牵起他的手,小手有些虚弱地在他掌上写下:我有你关心我呀。
他心头一热,忍不住摇头叹息地笑了,「你呀,我本来想好好地训你一顿,谁教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这条小命,就算不为你著想,也该为我这个夫君著想,谁知你只用了一句话就堵住了我的干言万语。」
玉洁拉著他的手掌来到颊边,轻轻地摩挲著,无限依恋爱怜。
他长臂一伸,将她柔软的身子环进怀里,「下次不准再这样吓我了,别看我人高马大,心脏可不行,知道吗?」
她轻笑起来,在他怀里点点头。
第八章
拜这次救人差点反遭溺水之赐,玉洁有了藉口不回门,但是为了避免刘家的人怀疑或上门探病,她央求秦关差人到刘家时千万别如实禀告,而是要说他们这对新婚夫妻到江南游玩去了,等自江南回来後再回门。
对此说法,秦关有一丝迟疑和犹豫。
「为什么要骗他们?」他蹙眉问道,总觉得不磊落。
何况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是个意外,而且她嫁进来六天了,难道丝毫不会想念爹娘与外公吗?
他是坚持不肯让她带著微恙的身子出门,但至少他可以安排岳父岳母到甄府来探看她呀。
这不过是件小事,可是我怕外公和爹娘担心,倒不如藉词我们出门去了,也省得他们操这份心。玉洁细细地解释,指尖在他掌心上分外忙碌。
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依她的心意去办了。
终於能够再拖延一些日子,玉洁忍不住吁出一口气,笑容也更愉悦灿烂了。
又过了两天,她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事实上她并没有那么娇弱,只是秦关紧张兮兮地要她多休养几天——又可以恢复自由的行动了。
秦关将需要过目的帐本和文件全搬到亦善居,坚持要陪在玉洁的身边,就算是他坐在案後审视帐本,而她只是在一旁绣荷包、纳鞋底、做鞋面,他依旧觉得满心的喜悦和满足。
玉洁绣著荷包,把缠绵的情意一针一线地绣进荷包里,因此边绣边笑,眼波流转笑意盈然,看得他煞是痴醉,完全忘了手上的帐本。
终於,他再也无心於帐本上,起身来到她身边,研究著她手里的活计。
「好别致的荷包。」他看著她绣缝好了面和边,做好了盘扣,正在打著一束朱红配赤金的穗子,一个同心如意结渐渐成形了。
她抬起头,巧笑倩兮,指了指他。
「给我的?」他有些惊讶。
她点点头,微偏头著看他,「喜……欢吗?」
秦关接过她终於完工了的荷包,爱不释手地看著。「我很喜欢,一定天天放在身边。只是你为什么绣梅花?我以为男子应该绣些十段锦或十字方胜,这梅花应该是姑娘家专属的吧?」
她眼底的快乐有些黯淡了,「你……不要吗?」
「不不不。」他急急安慰道:「我要,我当然要,只是好奇多问了一句,你千万别多心。」
她心情复杂地看著他珍而重之地将荷包放入怀里,咽下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红屏,今日天气真好,你想出去外头走走吗?我有两个好朋友迫不及待想见你。」他徵询她的同意。
她拉过他的手掌写问:他们为什么想见我呢?
「因为他们都想知道我究竟是娶了什么样的一位好妻子,才会满面春风笑意难抑啊。」他微笑的回道。
玉洁一阵娇羞,低下头假装要纳鞋底。
秦关拿开她手上的针线和膝上的篮子,笑道:「走吧,我记得你非常喜欢小晴院的罗汉上斋,咱们就到那儿用午饭,并约上他们俩,好吗?」
她害羞地点点头,但突然又有些犹豫了。
万一给人家瞧见他带著的不是刘红屏,那该怎么办?更糟的是,万一给刘家人撞见了……
应该不至於吧,再说秦关是出了名的神秘,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正面貌,否则也就不会把英挺粗犷又善良的他形容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莽夫了。
「你在想什么?」秦关好奇地问道。
她摇摇头,嫣然一笑,比比身上的衣衫。
「你要换衣裳吗?」他笑了起来,「可我觉得你这样穿就很美了。」
在他眼里,她无论何时何处都美丽得不得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想到现在他所能拥有的,他突然觉得上一段姻缘才是个大大的错误,幸好他已经从那个错误中走出来了。
玉洁摇摇头,含笑把他往房门口推去。
「等……我。」
既是要见他的好朋友,她又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邋邋遢遢呢?他的好友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之一,她一定也要好好地敬重看待,所以她必须要慎重地当一回事。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秦关还是笑著到外头等著。
玉洁打开一个个罗钿柜子,里头摆放的大都是刘红屏陪嫁过来的衣裳,统统是花花绿绿的,她实在很难想像自己穿得一身艳红的模样。
幸亏秦关有让人帮她裁制了几套新衣裳,是淡雅素净的颜色,她挑了一件淡粉色的罗裙,穿好後又重新绾了发髻,用一柄碧绿色的玉钗簪住,看著妆台前一盒盒上好香粉与胭脂,实在用不惯也不会用。
只是镜子里的人儿哪还需要再用脂粉妆饰?弯弯的柳眉和无瑕的脸蛋,唇瓣粉红柔润得像是熟透的樱桃,颊边两酡淡淡的嫣然红晕,更是平添了几许醉人的娇媚。
玉洁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珠宝匣子,里头盛满了甄老爷和秦关送给她的珠宝与金银佩环,可是看了老半天,她还是决定放弃穿戴珠宝。
她从来就不是爱这些东西的人,又何必勉强自己当个珠环玉绕的贵妇呢?
就这样吧,清新自然,她就是她,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接受她的本来面目,那么这样的友谊也才显得珍贵,不是吗?
玉洁起身走向外头守候等待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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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晴院里,玉洁惊讶地发现原来传说中奇怪、可怕、令人退避三舍的甄、卑、艾三家少爷,竟然全不是谣传中的那样。
事实上,除了杰哥哥和相公外,她从来没有看过这般英俊又器宇非凡的男人。
楠竹少爷亲切爱笑,身著红衣,全身上下散发著无法言喻的俊雅气质。
骆弃少爷则是彬彬有礼,潇洒倜傥,说话虽然文雅,却常是一针见血,不失锐利见解。
他们真的跟外头传的天差地别啊!
玉洁与他们相谈甚欢,虽然是用比画和手写,可是才一顿饭时间,他们就谈笑得让秦关忍不住吃起飞醋来。
他无视於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一把将她揽近身边。
「夫君……」玉洁惊呼一声,害羞又尴尬地想挣开,可是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
「你冷落我太久了,我不喜欢这样。」他满脸醋意地道。
楠竹和骆弃眼珠子差点齐齐滚出来。这就是他们认识了二十几年,那个淡然悠远,待人若即若离的甄秦关吗?
「骆弃,你要不要捏一下脸试试看?」楠竹喃喃道,「我怕我们是在作梦。」
骆弃二话不说伸指夹住了他的脸,使劲扭了一把。
楠竹疼得哀哀叫,急忙扒开他的手,痛呼道:「哎哟喂呀,你捏我做什么?」
「你不是要我捏你一下,确定你有没有在作梦吗?」骆弃好整以暇地道。
「我是问你要不要捏『你自己』一下脸试试看!」楠竹抚著发疼的脸颊,埋怨地道:「啧啧,好狠的心,还捏得这么用力,要是捏坏了我玉面郎君的脸,看你怎生赔得起?」
「那好,替你毁了容,就不会有人说你像女人了。」骆弃闲闲地道。
「啊,不要吧?」楠竹大惊失色。
玉洁看著他们俩斗嘴的模样,不禁笑弯了腰,但又不好意思笑得太嚣张,两只小手急急捂住嘴巴。
看在秦关的眼里,又是一阵心旌动摇,若不是此刻正在外头,他还真想低下头在她颊上偷香。
「你们俩感情越来越好了,心情也不错,是不是续弦的事有好消息了?」他忍不住笑问道。
一提到这个,楠竹和骆弃就觉得呕。
「甭提了,你最不够意思了,口口声声说对女子再没有信心,不想续弦,没想到动作最快的居然是你,而且还娶了像红屏妹妹这么好的女孩,真是嫉护死我了。」楠竹捣著扇子摇头,满脸哀怨。
骆弃也叹了口气,「若有你这么好的福分,能娶到像弟妹这样的好女子,我还用得著在这儿同楠竹斗嘴吗?」
早就美人香草,长伴赏花吟月去了。
秦关心满意足地微笑著,玉洁则是好不害羞,连忙别开脸看向窗外……可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含笑的小脸登时僵住了。
「红屏,你怎么了?」秦关注意到她倏然变色的脸。
玉洁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突然站起来,像在作梦般紧紧盯著窗外,眼睛瞬也不瞬。
他们三人也觉诧异,跟著望向窗外,以为会看到什么奇景,但只是人来人往,还有两名般若寺的僧人在化缘,光天化日垂柳依依,并没有什么希罕奇异之处。
「红屏?」秦关有一丝焦灼地唤著她,伸手拉住她。
她机伶伶地打了个颤抖,猛地清醒过来,不假思索地甩开他的掌握,小脸满是哀求与心虚地道:「我……出去……一下。」
他们还未回过神来,她已经狂奔下楼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