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员外脸色一沉,「你说那是什么鬼话?什么叫倒了八辈子楣?这三家随便哪家的少爷将来都会继承庞大家产和全国知名的掏金商号,你若能成为其中一家的少奶奶,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让你坐著吃、躺著吃,起码八代都不用发愁。」
「我们家又不是没有钱,再说有钱有势又长得俊的公子哥多得是,凭我刘红屏的姿色和条件,用得著这么委屈自己吗?」她犹不知情势逼紧,尚自洋洋得意。
「你……」刘员外差点气昏过去,却是满肚子有苦难言。「你敢跟我顶嘴?总而言之,这件事我决定了,明儿个我就亲自上门去跟甄老爷允下这门亲事,你就给我乖乖准备当新娘子就是了!」
「外公,你……」红屏又惊又怒,全身发抖,「我要跟爹娘说去!」
「你爹娘早就一千一万个肯了。」刘员外站起来,冷冷哼道:「你去找他们也没用,这个家是我说了算,你若还想当我刘家的子孙,就得听我的安排。」
「外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气哭了出来,尖声喊道:「我就是不嫁,不嫁不嫁不嫁……」
跟荣华富贵相比,她还是要她这条宝贵的命,再说她从小到大就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嫁过去甄家当受气包打?
无论如何,她是铁了心拒绝这门亲事,谁都不能勉强她!
刘员外看著外孙女气呼呼冲出厅外的背影,脸色阴沉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是铁了心要促成这门亲事,就算是外孙女也不能违逆、破坏他的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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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洁坐在船上,难忍满心的期待,频频透过丝丝绿柳穿梭间的细缝,张望著伊人来否。
她和公子约好了要到城外的笑菱园采新鲜菱角。
一般红菱都是产於秋高气爽时节,然而春满城外知名的笑菱园主人有一手栽培好功夫,能颠倒四季,无论是春夏秋冬的各种果子,在他的园里四时都有,就连皇宫大内都指定他的鲜果进贡。
玉洁早已听过笑菱园的盛名,却无缘一入窥见,因为笑菱园并不是随随便便闲杂人等想进就进得了,听说和主人没有点交情,就算是非富即贵的老爷们也只能在门外碰一鼻子灰。
她今日真的非常非常兴奋,非常非常地期待。
并不全是为了能一睹笑菱园景色,最主要的是能够再见到公子。
她突然领悟了一件事——不管做什么、吃什么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陪在身边的谁。
只要能够跟公子一起,就算要她立刻下大牢、做苦工或是扫茅厕,她也会二话不说笑著往里跳。
够疯狂了吧?她也觉得自己挺疯狂的,可是却又很享受这种半傻气的快乐感觉。
揣著怦怦跳的心,她几乎是有些坐立难安地等待著。
为什么他还没来呢?该不会是忘了吧?
玉洁正揪心,突然船身微微往下一沉——
「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是他!
而且他还瞅著她笑。
她整个人瞬间恢复了生气,眼眸亮了起来。
秦关微笑著拿过长篙,「今天还是我来吧,我想练一练,或许将来也可以同你抢生意。」
玉洁一怔,嫣然地笑了,慧黠俏皮地睨了他一眼,假意擦腰摇头,状似啧啧。
他极有默契地伸过手掌,她笑著在他掌心里写著字——
公子还真好意思呀,跟我们小小船娘抢饭吃,如此行径不似君子所为哟。
他双眸也明亮,笑吟吟地道:「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不过我也不想当小人,大刺刺地坐在船上让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撑船,於良心有愧。」
公子,你是好人。
「你真容易讨好,这样就欢喜了?」他含笑地取笑她。
我生性容易满足啊。她甚至敢跟他说笑了,朝他眨眨眼,眼儿弯弯。
他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笑得好欢愉,「小丫头。」
公子,我们真的可以去采菱吗?她还是有一些忐忑。
「绝对可以。」他笑望著她,温柔地问:「喜欢吃红菱吗?」
她拚命点头,小脸红通通的。
「那你可以努力采,多采一些带回家慢慢吃。菱角最好吃是现采起时,稍用水冲净,剥开壳吃,又香又清甜,丝丝清爽沁入喉间,就算最上等的梨也比不上它的纯净美味。」
玉洁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惭愧得很,她以前只吃过蒸熟的菱角,还不曾吃过生鲜清甜的,待会儿肯定要好好试试。
他们的船轻轻拨柳丝破水面,缓缓地离开了岸边,往那紫菱花片片的水菱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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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要摘多少就可以摘多少呢!
笑菱园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可是他们的船却没有受到任何的留难,在香花阵阵的水菱田里摘到心满意足,还可以上岸到清幽的亭子里休憩,吃菱。
秦关手上提著一篮子的现采红菱,搁在石桌上,替她吹开了石椅上的落叶,微笑道:「坐吧。」
玉洁心窝里满满都是感动和温暖,轻轻地坐了下来,像个小孩子般好奇又期待地探看著篮子里红艳泛紫的菱角。
他取出了一只大菱角,大手毫不费力地一扳就开,露出了雪白晶莹的菱肉,递给她,「来。」
她摇摇头,指指他,意思要他先吃。
「怕有毒吗?」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聪明,我先来试试,半刻钟後我没事,你就可以放心吃了。」
她不知他在打趣,心一慌,急忙伸手取过菱肉往嘴里一塞。
就算要毒也是毒她,公子万万不可以有事啊!
「丫头……」秦关一惊,眼睁睁地看著她连嚼都没嚼就吞下肚去,他的眼眶不禁微微热了,沙哑地道:「傻丫头,我是跟你说笑的……倘若这真有毒,你还抢在我前头吞下去,你是怕我会给毒害了吗?」
玉洁双颊有些臊红,眼神却无比真挚,用手沾了沾篮里的水,在桌上写著:公子,我是个没要紧人,给毒了没关系,可公子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将来或许是要做大事的,要是我代你给毒死了,也是我的功德一件啊。
他心口又热又痛,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傻瓜,代我给人毒死了还是功德一件,你……怎么这般傻?」
这样的傻人儿教他如何能不心系她?又如何能不心疼她?
如果可能的话,他愿意用一生来好好守护她。
只是……他的手松开了,颓然地缩了回去,握紧拳头。
他是什么样的名声,一旦她知道了,她会愿意吗?
他不想看见她充满信任、崇拜与深情的眼光转瞬间变成猜疑、恐惧和揣度。
她会开始害怕他什么时候会凶性大发,下手打死她,或是毒死她?
外面的传言现在已经传成多么离谱了,他不得不心惊。
玉洁疑惑地看著他黯淡下来的神色,不禁有一丝惴惴不安。
怎么了?怎么了?她连续写问。
秦关摇摇头,眸光充满了矛盾的挣扎,勉强挤出笑。「没事,我们来吃菱角吧,放心,我可以肯定它绝对没毒。」
她眨眨眼,乖顺地点点头。
虽然,她还是很想知道他的心事,分担他的心情。
可有这么一天吗?
第五章
一大清早,玉洁梳洗过後,挽起宽大的袖子,端著满盆的水往门外倒。
没想到她往外一泼,就听到一声杀鸡般的尖叫,她一惊,愕然地抬头望去。
那盆水刚好泼上了一个穿金戴银、满身绫罗的年轻姑娘,淋得她裙摆湿答答地滴著水。
她捂住小嘴,急忙弯腰频频道歉。「对……对不……住……」
红屏嫌恶地怒瞪著她,在听见她粗嘎破碎的声音时先是一愣,随即更加厌恶地退後了两步,视她如瘟疫般地皱起眉头,「什么破锣嗓子嘛,还敢开口说话,也不怕吓到人。」
玉洁小脸微微一白,羞惭地後退一步,无助地抓著水盆就想逃开,可是又觉得自己泼了人家满身湿,应该再次道歉,却又怕遭她无情的嫌弃,一时之间不禁犹豫踌躇了起来。
红屏看她傻傻愣在当场的模样,更是难掩鄙视之意,「你是谁呀?怎么擅自住起别人的房子来了?我爷爷呢?他在不在?叫他出来见我。」
她的气焰嚣张和言辞里的不客气,让脾气特好的玉洁也不禁有些著恼了,她脸色一正,轻摇了下头表示不知道。
「你是哑巴啊?」红屏更不客气了,指著她的鼻头咄咄逼人地骂道:「死小蹄子,你是什么东西,敢不回答我的话?待会儿我报官捉你,要不就叫我爷爷拿鞭子抽死你。」
玉洁脸色微变,她深吸一口气,对著红屏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红屏狐疑地向前,她则是退後一步,砰地一声关上木门,火速拴上门闩。
咚的一声,红屏撞到门板的声音好不悦耳!
这姑娘好不泼辣凶蛮,开口闭口都是伤人的话语和凌人的气焰,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想给她点颜色瞧瞧。
听到她在外头捂著鼻子跳脚大骂,玉洁突然觉得爽快得不得了。
没想到她个性里还是有邪恶的一面啊!
她可以为了心爱的人退让万步,却不肯为无理者稍退半步,独自流浪这些年,她若没有自尊自重规守原则,早就不知道给多少人骗去、哄去和欺负去了。
此刻在门外踹门发脾气的姑娘,当然是归类於「无理者」里了,她连理都不想理。
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教养这么差,真该被带回去重新再教育一番才是。
「你这个死蹄子、臭蹄子!你敢撞我的鼻子,还给我闭门羹吃,你……」
「你是谁啊?」朱老爹的声音响起,带著浓浓的纳闷和不满。
玉洁心头一松,老爹出来了,这下她的门可以逃过一劫。
「你是……爷爷!」红屏一见到长得跟父亲很相像,只不过是老了一点的朱老爹,满面的嚣张泼野全不见了,登时扑进一头雾水的朱老爹怀里,未语先嚎啕,「我是你的孙女儿红屏啊!」
朱老爹呆住了,心头热血一涌,随即激动地唤道:「红屏?你就是红屏?我的嫡嫡亲孙女儿……我……爷爷不是在作梦吧?你爹娘从不肯带你回来看我,我还当你们都不理会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呢……可是你今天来了……老天爷啊,我不是还没睡醒吧?」
红屏差点被朱老爹满身的汗臭味和馒头味熏死,她恶心到想推开他的拥抱,但总算被残存的理制狠狠制止住。
她已经到生死关头了,这个穷酸爷爷目前是她唯一能求助的人,无论如何她都得咽下恶心和嫌恶感,假装好这个乖孙女儿的角色。
「爷爷,我一直想要来找你,毕竟你是我的亲爷爷啊,可是我外公好坏,硬是不准,爹和娘又拗不过外公……」红屏眼睫低垂,遮住一丝不屑。「爷爷,你该不会怪我吧?」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盼了好久、念了好久的亲孙女儿,朱老爹满心都是乐昏了的喜悦,自然是孙女儿怎么说怎么对,而且她的每一句都深深地打进他的心窝里,惹得他又是感动又是激动。
「红屏,你真是个好孩子。」他老泪纵横,却也大感安慰,「你爹娘……唉,就不去说他们了,至於你外公那副脾性,可是出了名的嫌贫爱富、欺善怕恶,当年你爹真是瞎了狗眼、黑了良心才自动上门入赘去,可你外公还不是瞧在你爹有秀才的功名分上……」
老人家久不见亲人,忍不住絮絮叨叨起往事来,红屏哪里耐烦听这个?她强捺著性子打断他的话道:「爷爷,千错万错都是我外公不应该,非但阻了我们的天伦乐,还……还……」
她开始抽抽噎噎起来,
朱老爹又心疼又舍不得,慌忙地摸著她的头,极力安慰,「慢慢说,慢慢说,有什么委屈都有爷爷给你撑腰,你别怕。你那个混帐外公是怎么欺负你了?来,爷爷刚蒸好白胖大馒头,你这么早就来了,怕是还没吃早饭吧?来来来,跟爷爷回屋去吃早饭,再慢慢说,天大的事都有爷爷为你作主。」
「谢谢……爷爷。」红屏娇声娇气地道,还不忘再吸了吸鼻子。
玉洁隔著一扇门听著他们祖孙俩的对话,刚刚所有的得意和满足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这个凶巴巴的姑娘就是老爹的亲孙女儿,怎么爷孙俩的个性差那么多呢?
她的心底没来由地泛起一丝丝的失落和醋意。
老爹走过门来,应该是要叫她一道吃馒头配稀饭、花生米的吧?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忘了,也忘了她这个人……
不不不,她急忙甩去这不该升起的揪疼感。朱老爹毕竟不是她的亲爷爷,对她的照应已经够多了,她又怎么能跟他的孙女儿吃醋呢?
只是她真的有点感伤,眼见人家亲人相聚,可是她呢?永远是借用了别人的爹娘、别人的爷爷,一旦正主儿出现,她就该自知惭愧的退场去了。
一辈子在人屋檐下,没有自己的家人,是多么痛苦辛酸的感觉啊!
玉洁郁郁寡欢地踩著沉重的脚步回到屋里,环顾简陋的四壁,一股凄凉感又不自禁打心头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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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玉洁带著疲累的身子将船摇回家,等脚踏上坚实的泥土地时,她一抬眼就看见神色郁闷的朱老爹苦著脸,坐在她家的石阶上哀声叹气……不,正确地来说,朱老爹是坐在「他家」的石阶上。
一见到朱老爹难过的表情,她也顾不得思虑其他,急急绑好了船绳,小碎步地奔向朱老爹。
「你……怎么……了?」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小手抚慰地握住朱老爹布满粗茧的手,想要给他一点支持和温暖。
朱老爹抬头见是她,登时泪眼汪汪起来,「洁儿丫头,呜呜呜……」
老爹一向乐天知足,就算天塌下来也当被盖,可是今天竟然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
玉洁难掩心惊,「怎……么了?」
朱老爹一抹满袖子的眼泪,气苦地埋怨愤恨道:「都是那个死老鬼,太可恶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他到底还是不是人,有没有人性啊?」
玉洁听得好不疑惑,「我……不……不懂……」
她的喉头好疼,好乾涩,像在粗粗的沙纸上摩挲过,可是她不管了,朱老爹的眼泪把她的心都绞拧疼了,这受伤的喉痛算什么?
「可怜的红屏,我可怜的乖孙女儿,她今年才十八啊,就遭受到如此悲惨的命运……」他摇头拭泪,却怎么拭也拭不乾。「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帮她?洁儿,你一向冰雪聪明,可不可以教教老爹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