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云双沉默了半晌,“我们到石椅上坐坐好吗?”
樱井鹰点头他突然觉得她仿佛离自己好远、好远,虽然近在咫尺。
他们在一条长形石椅上坐了下来,云双偎在他的肩头,幽幽的眸光眺望着远处,却不晓得自己落在何方。
“她……在气我不让她和李缘中见面。”云双淡淡地道。
不晓得蹙起了浓眉,“李缘中不是到英国去了吗?你说医院派他到英国进修,一年半载是无法回来的。”
她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回避他的眼光,“是……”
“不要瞒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眸光如巨。
她咬着牙,“他的确到英国去了。”
“云双,李缘中不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吧?如果他当真要被派遣至英国,他一定会亲自告诉云桑,甚至有可能会要求带着云桑一起……可是昨夜云桑泪汪汪地告诉我,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走了,她再问起你,你总是随口打发她,云双,你是不是又蓄意阻挡在他们之间了?”
“不是。”阻挡他们的是永远难以穿越的幽冥和阳世,在生与死之间,李缘中和云桑又何需“人”来阻挠?死神挡在他们之中,任谁也改变不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樱井鹰追问道。对于云桑,他爱屋及乌地视作亲妹妹,虽然云双是他深爱的女人,可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她一意孤行,造成两个有情人的痛苦。
“你可是在责问我?”云双接触到他的眸光,心凉了一大截。他在怪她?
樱井鹰盯着她,眸光挚爱而冷静。“云双,做人要有原则,你既然已经答应他们在一起,怎能再反悔?”
云双心寒地想着,说来说去,他还是不相信她就是了。
她陡然觉得心好冷、好冷……相识一场,说什么彼此情深意重,稍有考验就迫不及待要审判她。
难道在他的心目中,她就是一个这么不讲理的女人吗?
云双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住心痛,低沉断然地道:“樱并,我说过,我没有阻止他们在一起,我有我的苦衷,如果你不能认同我,但至少请你信任我,我像是那种拿自己妹妹幸福开玩笑的人吗?”
樱井鹰困惑了,他急急地追问,“什么样的苦衷?”
“我不能说。”她斩钉截铁地道。
她的回答这么果断无情,仿佛不将他视作自己人。樱井鹰的自尊大大受伤了。
“云双,我爱你,我一向信任你,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吗?究竟是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的?”樱井鹰沉声问道。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她硬着声回答。
他的受伤感更重了,憋着气道:“我不是你的爱人吗?连我你都不能信任吗?”
“是!”云双想也不想就回答。
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一份伤心,还多了太多、太多的危险……万一他失口说了呢?云桑受不了又该怎么办呢?
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担惊受怕,再也无法抵挡下一波的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她像站在生命的大雨里,进不得屋,只能永远缩身在屋檐下,浑身衣裳被泼湿了,却丝毫不能动弹。
希望的火光一盏盏地熄灭了,她还能再寄望什么呢?
樱井是她最后的一盏灯火,至少她可以在远离他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还能隐隐约的在心底回忆起那个曾经很温暖的怀抱是多么地坚强有力……
她不能、不能毁掉他,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消失人世。
“云双……”樱井鹰沉痛的低吼声惊醒了她,“我很失望,没想到在我回到日本后,你又躲回那个暗壳里,这次变本加厉,连我也不信任了?”
云双心痛地看着他,泪水迅速地盈满了双眼,“樱并,我……”
樱井鹰希冀着她的解释、她的澄清,可是云双转眼间又咬住了唇,把所有的话狠狠地咽下。
如果她想樱井离开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误会,让他自动离开她的生命,对她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云双绝望地想着。
“没错,我本来就是个多疑的女人,我一辈子也学不会信任别人,我惟一相信的只有我自己。”她开始变得咄咄逼人,“你是个有钱人,自小在尊贵温暖、衣食无虑的家庭里长大,你懂得什么是人间疾苦?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知道我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吗?”
樱井鹰大大一震,心痛怜惜地开口,“云双……”
“不,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她恶狠狠地道:“你只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你不需要为下一餐饭在哪里而烦恼,你不需要担心生了病没有钱看医师而烦恼,你更不需要面对外头迫不及待等着落井下石的豺狼虎豹!”
“云双,我不是……”
云双完全不让他有机会解释,继续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最痛恨什么吗?我最痛恨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凭什么就享有荣华富贵、吃穿不愁?凭什么以为世上的事物只要你们想要就可以随时用钱买下?对我,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樱井鹰的脸色迅速苍白了,“云双,你冤枉我。”他对她的一往情系,难道她没有看见、没有感受到吗?
“冤枉?难道你不也是用钱把我买下来,希望我把终身卖给你吗?”她冷笑道,将他的真心置于地狱里。
他震惊极了,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云双,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发烧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云双逼着他,也把自己逼到角落里再也不能动弹。“没错,李缘中是我赶走的,我威胁他,如果他再继续纠缠云桑的话,我就杀了云桑然后自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樱井鹰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不,不可能,你不会的,你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
她的眸中有簇狂野的火焰跳跃着、燃烧着,无情森冷的神情仿佛是另外一个人,“我用不着跟你证明什么,云桑是我的妹妹,她一辈子都要跟我在一起,永远不能分开。”
“你还有我啊,”云双的话、云双疯狂无情的表情在在令樱井鹰震惊不已,他急着拥抱住她,试图唤回过去记忆中的她,“你醒醒,你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口不择言……我是樱井,是你深爱的男人啊,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不要这样对我,云双!”
云双狠狠地推开他,眸光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铜臭味和卑劣的嘴脸令人作呕,你快快滚开我们的生活,我不想再见到你!”
樱井鹰震撼惊悸地想着,她又赶他走了,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却教他震撼心痛欲绝。
因为在她眼中他看见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
这不是云双,不是那个勇敢坚强、充满爱的女子,而是另外一个人!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她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云双……”樱井鹰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好似想用全身的爱来唤醒她,“云双,你听我说,我……”
云双在他怀里凄然落泪,低低地道:“樱井鹰……再见了。”她突然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力气之大几乎咬出血来。
他惊跳了一下,依旧不肯放开她,“云双,你冷静……”
她猛地挣扎开来,用力地推开他站了起来,“你走,你走!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不要巴在我腿边摇尾乞怜!你给我走!”
这句话太伤人了,樱井鹰饶是脾气再好,也禁不住地脸色一沉,愤怒充满了胸臆。
“白云双,你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吗?
云双冷冷地、轻蔑地看着他,“还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
他果然没听错!樱井鹰倏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紧绷着,仿佛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按捺住全身的悲愤、鄙夷和失望。
“我对你……”他轻轻地开口,却字字令她震耳欲聋,“完全失望。”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双颤抖得双手紧紧地覆住胸口。她的心脏好痛……老天!为什么不干脆让她在这里死掉算了?
她的心已然碎成千千万万片,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已经碎掉的心,还能活、还能活吗?
爸、妈,你们带我走吧!这世界充满了痛苦、悲伤、无奈和不幸,我生命中惟一的火焰已经消失,你们还不准备带我走吗?
“不,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云桑要照顾……”云双的嗓音沙哑地颤抖着,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连死都不能死,爸、妈,你们好聪明,也好残忍,你们知道宝贝的二女儿一定会平安无虞,因为再怎么样都还有一个垫脚的大女儿照顾……哈哈哈哈……”
她凄然凌厉的笑声飘落在冬风的落叶里,凄伤得教人闻之鼻酸……
第九章
云双回家以后,樱井鹰就已经离开了。
悄悄地来,正如我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生命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潇洒,说走就走,独留她一个人在苦海里载浮载沉,而且还不能选择灭顶,因为她身边还有个云桑呢!
哈哈哈哈……
云双一脸苍白落寞,笑容悲哀。
见她走进了屋内,云桑再也忍不住了——
“姐姐,你为什么又把樱井哥哥赶走了?”她美丽纯净的大眼睛里满是责备和怒火。
她的小妹妹果然长大了,也学会恨人了。云双淡淡地道:“他跟你说了?”
“樱井哥哥什么都没说,可是樱井哥哥好生气、好难过的拿起行李就走了。”云桑气愤地道:“他还要我好好地保重自己……姐姐,你太坏了,你不但赶走李医师,你还赶走了樱井哥哥,你是个大坏蛋!”
云双的心早已成灰,妹妹无情的指责犹如霜雪中的寒风,就算冷,也激不起她丝毫的反应了。
“云桑,我们收拾行李。”云双淡淡地道。
云桑吃了一惊,防备地问道:“姐姐,你……你要干嘛?”赶走了李医师和樱井哥哥,现在又要赶她走吗?
“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云双缓缓走进卧房,云桑不由自主地跟随了过去。
“为什么?”
“因为……”云双环视着父母亲惟一遗留下来的居所,无限惆怅地道:“因为再继续住在这间阴暗、充满痛苦回忆的屋子里,我们会发疯、会窒息。”
云桑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姐姐现在已经发疯了,不能再让我们两个窒息了。”她开始动手收拾起少得可怜的细软。
樱井给她的存折还在,里头有一百万台币,她会原封不动的将它寄回日本去。
至于爸妈留下来的房子,也许委托给房屋仲介公司卖吧!随便多少,只要能快快脱手就行了。
以现在的市价来说,虽然房价不景气,但是随便卖个一百五十万,还是容易成交的吧?
她的存款还有十来万,省着点用应该可以度几个月,可以支撑到她找到工作,找到落脚处……
“云桑,姐姐知道你恨我。”云双静静地收拾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说着,“可是现在你只有姐姐,姐姐也只有你了,我们到一个少有人烟的乡下去吧,过着隐居的生活,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我们也不会打搅到别人。”就让她们俩的不幸维持到这一代就好,不能再害人了。
“姐姐……”云桑开始害怕了,她从没见过姐姐这样失常的神态。
“云桑乖,去收拾东西。”她温柔地道。
云桑呆了半晌,最后还是乖巧文静地回到房间动手打包东西。衣服、小熊,她最心爱的袜子,还有缘中送给她的礼物……
一个小时后,云双一手拎着皮箱,一手牵着妹妹,走出家门,走人另一段人生。
☆ ☆ ☆
冬去春来,时光总是不等人,在转眼间就悄悄地溜走了,快得连叹息都来不及。
南部一个小小的、名唤“宁静”的小镇上,有着最淳朴的风土民情,最青翠广阔的稻田,还有连绵不绝的青山。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宁静”有着美丽的山、澄净的水,还有绝对宁静祥和的乡间生活。
这是最适合她们姐妹俩的地方了。
云双像所有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都渴望躲起来慢慢地舔舐伤口,而当她牵着妹妹的手茫然地站在火车站时,头顶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站名就成了她惟一的凭借和依靠。
有花莲、成功、宜兰、乌日、高雄……等等大大小小的站名,其中一个崭新的,应当是初初通车不久的“宁静”吸引住她的眸光。
就是“宁静”吧!她们目前最迫切渴望、需要的就是宁静的生活了。
于是她们搭着车一路南下,最后终于在“宁静”小镇落脚;这个小镇位于山脚下,人口很少,大部分因为人口外流出去找工作的关系,所以就剩下不到两百户的人家,大部分是务农的,朴实清静得像是古人笔下的“桃花源记”。
阡陌纵横,鸡犬相闻,镇上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也有壮年人和少许的年轻人,几乎每家都认识彼此。
她们在这里租了一间平房住下,简单清净的房子一个月只要两千块租金,便宜得惊人。
台北的房子卖了一百七十万,全数都存在镇上惟一的农会里。
靠着这笔钱,她们可以安安静静地生活很久了。
云双跟人家租了一小块田,也学着种种各式蔬菜。
也许是因为她们早就应该来过这样的生活吧,因为云桑自从来到“宁静”这个小镇后,明显变得快乐开朗了起来,身体也因为接触清新纯净的空气,还有日日在绿油油的田野山林奔跑的关系,变得健康了许多。
还有,小镇上的每个老人、小孩云桑几乎都叫得出名字来,镇上的每个人也都好喜欢她……善良天真的云桑还是适合在这样淳朴可爱的小镇上生存吧!
她和云桑都不适生存在台北那个水泥森林内。
目前的生活对她们而言不啻是天堂。
只是云双总会在不经意间就让樱井鹰的形影再次闯入心底深处。遥远的日本,那个磊落温柔的男儿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云双两手拨压着微黏的黄土,将一株被风儿吹得有些歪歪斜斜的小白菜的根部向下深植,让它能够继续扎扎实实地站在泥土里,健康茁壮。
花谢花开,冬天过去了,春天将大地吹暖了,也让她种下的小生命们萌芽长成了一片青翠。
人说小白菜长得最快,只要土地不太恶劣,水和阳光不太少,它就可以迅速地成长嫩绿,绽放出绿油油的姿态。
“姐姐!姐姐……”
云桑娇嫩嫩的声音由远至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