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早已播下残缺的种子,教云桑如何能在爱情的田地里发芽茁壮?
到最后……痛苦煎熬的还是她可怜的妹妹啊!
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死也不会!
云双紧紧地握着水晶杯,擦拭的动作已经停止,可是泛白的指关节仿佛快将整只水晶杯掐碎了一般。
“云双,你怎么了?”同事小薇关心地道。
她悚然惊醒,呆愣地看着手上的杯子,急忙放下,“没事,我没事。”
“你今天很不对劲哦,打从一上班就失神落魄的,是不是你妹妹身体又……”小薇关怀地问道。
云双摇摇头,勉强露出一抹微笑,“不,我妹很好,我真的没事。”
“云双,还是生活有什么困难吗?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多少也能帮点忙。”小薇同情地看着她,“你也真够辛苦的,不但要工作,还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妹妹。”
“这不算什么。”她低头,无意识地冲洗着调酒器。
“云双,你有时候就是太固执了,怎么都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
“旁人的援手相助,我很感激,但是人生漫长,我不能让自己习惯向别人求助。”云双沉静的脸庞透着坚毅,“我必须独立。”
“可是……”
“小薇,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很帮忙我。”云双吁了口气,真挚地道:“如果我真的需要麻烦你的时候,我绝对不吝于开口的。”
“真的哦!”小薇拍了拍她,感怀地道:“唉!所以说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有的人成天打扮美美、穿金戴银,喝下午茶、逛街、跳舞,无所事事;你却得每天为生活奔波操劳,连口大气都没空喘。”
“你又何尝不是?”云双很快地煮起一壶香浓咖啡,打算等一下制成冰咖啡。
虽然天气又湿又冷,还是不乏有人爱点冰咖啡,昨夜没用完的咖啡她已经倒掉了,今天早上就得趁空间时多煮一点。
小薇擦着已经亮晶晶的吧台,闻言一笑,“我?我本来也觉得自己挺辛苦的,可是和你一比,我已经幸福不知几百倍了。”
云双但笑不语,仍是继续手边的工作。
“对了,今天晚上有好电影可看,你要不要带云桑出来,我们一起去看?”小薇提议。
云双摇摇头,既感激又黯然,“谢谢你,只是云桑今天和她的主治医师出去了,要到晚上才会回家,所以改天吧!”“咦?”小薇惊讶。
云双只得解释,“李医师是云桑的主治医师,今天正巧休假,所以就带她出去走走。”
“那太好了,说不定他们有可能成为一对哦!”
云双闻言心口一紧,“不会的,李医师只是她的主治医师,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小薇只知道云双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却不知道云桑是个有缺憾的女孩儿。对云双而言,家里的情形从来就是避免让人知道,因为心肠好点的人会报以同情怜悯的眼光,心肠稍差的自然是迫不及待要落井下石、厌恶讽刺,这两种情形都是她们不需要的。
云双不希望靠任何人,她们虽然穷困,但是还有几两骨气,她们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或嫌弃,她们姐妹俩自然可以相依为命地走下去。
“其实云桑也长大了,虽然她的身体不好,但是她依然需要爱情的滋润,而且如果她找到一个好归宿,对你或对她而言都是件好事啊!”
云双的手指微微地颤抖僵硬,她紧抓着棒子搅拌着黑色液体,让咖啡粉渣在滚动沸腾的热水底翻腾消溶,萃取出最浓厚香醇的咖啡汁液。
她觉得自己也像是沉落在滚动热水里的咖啡粉一般,被煮着、熬着……心痛和惊悸一点一点地滴落,凝聚出一壶黑色的心情。
小薇不会了解的,她不能解释,也不想解释,说到底酸甜苦辣惟人自知罢了。
云双只是沉默地笑笑,不做回答。
凝视着清秀坚毅的云双,小薇不禁也暗暗地叹息了。她永远看不透云双,在云双坚强的盔甲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片心思?
☆ ☆ ☆
黄昏时分,云双坐公车回家,一进入家门,但见老旧的公寓小屋空空洞洞,一如往常地清冷。
她无奈地想着,云桑果然还没回家。
其实李医师带云桑出去玩,她也不是不开心的,只是她们与正常的家庭不一样,她们背负太多、太多的包袱,自然不能像一般女子想怎样就怎样。
她踢掉黑色高跟鞋,抽出发上的簪子,让一头紧束得隐隐作疼的发丝披散肩头。
挤着公车回到家,她已经筋疲力竭了,由于今晚云桑不回来吃饭,她可以稍稍歇会儿,不需这么急着换衣服、下厨做饭。
云双打开了灯,晕黄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在小小的客厅里,她疲惫地走进浴室里稍事梳洗。
透过盥洗镜台,她看见镜中的自己,憔悴沧桑得不像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孩。
暮气沉沉、毫无青春可言,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自己像个苍老的老太婆了。
云双努力地振作了一下,掬起清水泼洒脸蛋,让冰冰凉凉的清水唤醒疲惫的精神。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家里已经够阴暗无光了,她不能再让家里的气氛变得如此僵滞凄苦。
云双取过毛巾抹干了脸庞,看着镜中反射出的人影,脸蛋细致却略显苍白,但是双眸已经清亮有神了不少。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天李缘中至少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云桑需要吸收清新的空气……家里是不能再这么死气沉沉的了。”她打起精神,给镜中的自己一抹微笑。
嘴角往上勾,眼神柔和些……对,眉头再松开一点……发自内心地笑一笑……
她温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笑容终于有几分真挚灿烂了。
趁着云桑不在,她得好好地整理一下家里,给云桑一个惊喜又舒适的环境。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云双步到卧房里翻出一台旧的录音机,找出好久以前买的一卷录音带,拎到客厅边播放边做事。
那卷录音带的确是太老旧了,音色涩旧凝滞,越听心情会越糟的。云双皱眉地想着。
她索性转到调频网,听着纯属音乐的广播电台。
收音机里正巧流泄出八○年代,刘家昌作词、作曲的“秋诗篇篇”。
深秋枫又红秋去留残梦我心付诸于流水恰似落叶飘零
转眼之间白雪遮晴空寒风袭严冬莫待樱花盛开春来也踏雪寻芳踪
白雪遮晴空寒风袭严冬莫待樱花盛开春来也踏雪秀芳踪
清清淡淡却显得隽永无穷的音乐,幽雅美丽的歌词仿佛将云双唤回到过去某一些美丽的时光……
那个时空中,妈妈总是穿着围裙煮着香喷喷的晚餐,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窗外有小鸟叽叽喳喳、不绝于耳的轻脆叫声,她和云桑则窝在软绵绵的床上玩着纸娃娃,帮纸娃娃画美丽的衣裳……
若有雨,也是下得叮咚悦耳,仿佛是颗颗珍珠弹落在琴弦上,好听得教人心醉。
云双收拾整理的动作停顿了,她半跪在沙发旁,紧紧地盯着录音机发呆。
直到音乐轻轻柔柔地结束在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中,她才悚然醒觉。
美好的时光……总是结束得特别快……
原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的,没想到记忆又回到过去,将她的心推向又酸楚又甜蜜的情境里。
突然间,电话铃声响起,惊醒地的思绪。
“喂?”云双接起话筒。
“云双吗……谢天谢地你在家,拜托、拜托!你晚上有没有空?”晚班同事问道。
“抱歉,我有事。”她直觉道。
“云双,这下子真的惨了啦,现在客人好多,晚上听说大老板的日本朋友也要来,可是玉萍临时请假,我又吃坏肚子了,现在领班大跳脚,经理也快上吊了。”
云双一愣,本能地道:“有这么严重吗?可以请他们到六楼欧式咖啡馆还是顶楼的云端餐厅用餐啊,既然是大老板的朋友,一定可以挪出位子来的。”
“云双,不行啦,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晚班同事着慌地说着,“拜托、拜托!他们已经约好在这里谈事情了,而且大老板好不容易才把这种荣耀给我们一楼的月光酒馆,这是我们好好露脸的机会呢!”
云双失笑,“这算很荣耀的事情吗?”
“那当然,大老板的日本朋友耶,往常都是在云端餐厅吃饭、谈事情的,这一次大老板一定是觉得我们月光酒馆做得很不错,所以才决定带那个日本大老板来的。”晚班同事捂着痛得叽哩咕噜的肚子,声音又急又苦恼,“拜托你啦,我联络不到小薇和其他人,再说你是我们这里面最优秀的,你再不来,我们全要跳楼了!”
云双皱起了眉头,还是心软了,“好,我马上来!”
“耶!太棒了,谢谢你!”
云双放下话筒,晚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地看了腕际的表。六点了,她怕是赶不及在八点前回来了。
她只得匆匆地找出缘中的行动电话号码,再揿下电话按键。
“我是李缘中。”缘中清朗的男声含带笑意地透过话筒传了过来。
电话那头有闹哄哄的人车声音,还有云桑轻脆如银铃的笑声。
云双僵硬地道:“李医师吗?我是白云双,很抱歉,你可不可以晚一点再带云桑回来?”
缘中愣了一下,难掩诧异与惊喜地道:“什么?”
“我临时接到电话,晚上必须加班,但是我最晚十一点回来,所以如果你可以的话……”
“可以、可以。”他迭声、欢然地道:“当然可以,这样吧,我们会在餐厅待晚一点,你要下班了再打个电话给我,我和云桑顺道过去接你下班。”
“谢谢你。”她松了口气,又感激又觉得不甚妥当,心底复杂极了,“那么就这样了,云桑要麻烦你了。”
“不客气,云桑对我而言永远不会是个‘麻烦’。”缘中微笑地回道。
云双不知道他是否一语双关,匆忙之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见。”
挂上话筒,她无暇再绑头爰,拎了皮包、穿了高跟鞋就冲出门去。
第二章
跳下计程车,云双急急地往蓝天酒店大门冲去,一个不留神,撞上一具温暖而坚硬的物事——
“小心!”
一道带着笑意的低沉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云双猛然抬头,蓬松乌黑的秀发幽然飞扬,拂过他的胸膛,倏然传来疼痛的感觉。
“噢!”她眉儿一皱。
“等等,你的头发勾着我的扣子了。”男人柔声笑道,修长的大手轻轻地解起缠绕着他扣子的秀发。
云双从来没有和人靠得这么近过,尤其还是个男人。她紧咬着唇,脸色严肃僵硬,想用力一扯,却被男人急急地按住手。
“别动,这么美丽的发丝扯断就太可惜了。”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却隐约带着一抹奇特的腔调。
云双颊边不由自主地酡红起来,她蹙着眉道:“我赶时间,扯断就扯断,算不上什么。”
“不不不,”他的动作轻柔极了,又极有耐心,没两三下就松开她纠扯住他衣扣的秀发,“这么美的头发扯断了,我会怪罪自己的。”
终于得以解脱,云双小手一撩,迫不及待的将满头青丝拨向肩后,“谢谢你。”她并没有再抬头打量来人,只是盯着他的名贵真丝衬衫,胡乱地道了谢,“谢谢你。”
他炯然有神的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带着满满的兴致和研究意味,“你总是习惯对着人家的领带说谢谢吗?”
她后退一步,严肃冷漠地道:“对不起,我没有时间与你攀谈,再见。”
云双几乎是用逃的,逃离这个浑身散发着一股致命魅力与气势的男人,她连他的模样都不想知道,她只是本能的知道他很危险。
更何况她是来加班的,并非站在这里与人聊天。
望着她仿佛落荒而逃的瘦削身影,樱井鹰满富兴味地笑了。
“樱井先生,车子来了!”蓝天酒店总经理恭敬地赶了过来,微笑地道。
“谢谢。”樱井鹰迅速换过英语,微笑道。
“还请樱井先生办完事后快快回饭店,我们董事长还等着与您一道喝两杯呢!”
他微微一笑,性感极了,“当然。”
司机打开劳斯莱斯的车门,让高大挺拔的樱井鹰缓缓地坐入。
那个女孩穿着蓝天酒店的制服……
樱井鹰呵呵一笑。他一定会快快回饭店的。
☆ ☆ ☆
“得救了!”晚班同事捂着肚子,脸色虽然有些惨白,但在看见云双时不会像是看见了救世主。
云双大踏步地走入吧台,很快地接手过来,“一桌、五桌的客人坐很久了吗?酒上了没?”
“他们刚来,我忙着做四桌的长岛冰茶。”晚班同事感激涕零地看着她,“云双,谢谢你。”
“别客气。”云双利落地拿过调酒器,眼神锐利地一瞥点单,“大溪地之花,六月小虫,冰咖啡,草莓戴克利……”
她飞快地取过摩根船长莱姆酒,再加入莱姆汁和草莓甜酒、红石榴汁,舀入细糖、碎冰置入调酒器,握住冰凉的铁瓶身,很快地摇动起来。
“草莓戴克利好了,”她很快的将美丽的调酒倒入玻璃高脚杯中,缀上一颗新鲜冷草莓,“小云,你先送到一桌,其他的我来就好了。”
“是!”小云欢然地道,迅速地取过托盘并拿过酒。她就知道CALL云双来帮忙准没错。
云双又陆陆续续地做好一桌和五桌客人所点的酒和咖啡,等到小云送完之后,几名外国客人又坐入吧台前的高脚椅,她熟练冷静又不失礼貌地询问应答着,双手的动作更是敏捷快速。
小云在一旁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她,边洗杯子边道:“云双,你真的好厉害,怎么有办法这么快,没三两下就做好了?”
“这不算什么,如果你在相同的地方待了三年,你的动作也会变得利落。”她轻巧的将波本酒倒入透明的杯子里,再加了两、三块剔透的冰块,夹了一片绿柠檬放在杯沿后,立刻将饮料推上吧台。
“谢谢你。”外国人欣赏地盯着她,“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么美丽的调酒女郎。”
云双静静地擦抹着杯子,“谢谢你的赞美。”
“可我也从没有看过像你这样不太和客人攀谈的女酒保。”
“我生性不擅言辞,抱歉。”云双只是微微地牵动唇角,径自做着手头上的事。
遇过太多喝了酒就开始吐露心事的客人,而她的个性本就不是习惯与人攀谈聊天,往往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报以淡淡的微笑。
人事浮沉,众生相复杂万千,并非她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起得了作用的。
正如亦舒所说的,酒吧是个奇怪的地方,全世界所有的酒保都是酒客的好友,从江湖各式恩怨到恋爱过程全盘托上,却是何处讲何处散,翌日酒醒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