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双看在眼底又是一阵惊心动魄。
云桑这次会突然发病也是因为李缘中失约的关系,可是他的失约却是她硬生生所造成的。
云柔……已经对他放入太多的感情了吗?
老天!以云桑的智能而言,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她明白什么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吗?
她对李缘中应该只是一种对大哥哥的依赖和崇拜,可是这样的依赖就已经严重到足以令她因伤心失望而发病了。
想着、想着,云双手脚一片冰凉,她实在茫然失措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看来她还是警觉得不够快,她早该在李缘中细心温柔地诊治关怀云桑时立刻转诊才对,而现在……
“我该怎么办?”她咬着唇,矛盾悔恨不已。
“姐姐,你说李医师今天究竟会不会来?”云桑还是天真无邪的睁着大眼睛,频频追问。
“云桑!”云双突然慎重地握住妹妹的手,急切地道:“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见李医师了?”
云桑大大地困惑了,她给结巴巴地道:“为、为什么?”
“因为……”她咽下一口苦涩,“因为你要转诊到另外一家更好的医院去看病了,所以以后再也不能见到李医师了。”
云桑好迷惑,“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见到李医师呢?”
在她单纯的小脑袋中根本分不清楚姐姐所谓的“转诊”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以后会看不到缘中了。
再也见不到温柔、亲切,总是照顾她,总是好喜欢她的缘中了。
这对云桑而言是沉重的打击,她的脸色渐渐地苍白了。
“我不要、我不要……”云桑首次像个孩子一样闹别扭,“我不要转诊,我不要到别的医院去!我只要李医师帮我看病!”
“云桑,你乖,听姐姐说……”云双慌乱地试图安抚。
“不要,我不要听你说话!”云桑泪汪汪、气恼地道:“我不要!你都不让我见李医师,姐姐,你好坏,你是坏人!”
她气愤之下的指责像是一把冷箭刺进云双的心。
云双的心在淌血,被伤得鲜血淋漓,她苍白着脸色,颤抖地道:“云桑,你说什么?”
“我讨厌姐姐,姐姐是大坏蛋!”
云双缓慢沉痛地闭上眼睛,心里像有千万根针戳刺一般,好痛、好痛。
“云桑,你怎么能够这样说?”她鼻头一酸一热,泪水快夺眶而出,“难道姐姐比不过李医师吗?在你的心里,李医师比姐姐还要重要吗?”
“我不明白姐姐说什么,但是姐姐不让我见李医师,姐姐好坏……”云桑没有注意到姐姐伤心的表情,她兀自沉浸在惊骇和痛楚中。“姐姐都不会陪我,只有李医师会陪我……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赶走他?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他?”“云桑,姐姐是为了你好。”云双字字血泪地道。
云桑直视着她,受伤的眸光充满失望和伤心,气苦地道:“云桑不想跟李医师分开,我想常常见到他,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因为……”老天!教她如何对一个“十岁”的妹妹解释这番紊乱复杂的局面?
云桑平素的温柔和贴心统统被“不能再见李医师”的恐慌掩没了,她生平第一次违抗姐姐的话。
“李医师对我很好,难道姐姐不喜欢吗?姐姐不是希望看见云桑开心,看见云桑笑吗?”云桑咄咄逼人,仿佛也懂得捍卫自己的爱,“我觉得姐姐一定是嫉妒我,嫉妒李医师喜欢我,不喜欢姐姐!”
云双大受打击,震惊地看着妹妹,脸色瞬间惨白若纸。
“老天!你怎么能这样说?”她的喉头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好自私,你根本不希望看见我快乐!”云桑激动地喊了出来。
这句残忍的话狠狠地刺进云双的胸口,她张口结舌地看着妹妹充满怒气、埋怨和恨意的眼神,她彻底被击垮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整个人、整颗心都落入沸腾的地狱里煎熬,她的这一生飞快地闪过眼前——
妹妹发高烧,仓皇恐惧的那一夜……随即家里陷入了黑暗、伤心和痛苦……爸妈的相继病逝,她穿着北一女的绿色制服,带着妹妹伏在病床边嘤嘤哭泣,一年之内遭遇两次的重大巨恸……
爸妈临终前抚着云桑幼嫩的发,含着泪要她发誓这一生要好好地保护妹妹……
没有……爸妈临终前没有抚摸过她的头,没有投以怜惜不舍的眼光给她,他们放心不下的只有云桑。
她没有怨恨、没有嫉妒,依旧拚了命地照顾妹妹、保护妹妹;在那样伤心欲绝的天人永隔时刻,她都没有嫉妒过爸妈念念不忘的只有妹妹没有她,她又怎么可能嫉妒妹妹拥有李缘中,而她没有?
“云桑……你好伤我……”滚烫的泪水终于滚落双颊,烫痛了脸颊也烫痛她的心,“你短短几句话就把我打入了地狱,不过几分钟你就击垮、抹杀我所有的尊严和努力。”她这一生所为何来?
云桑从没看过姐姐这样痛苦的神情,她小嘴微张,脸色渐渐地紧张了,“姐姐……”虽然她听不大懂姐姐说的话,但是姐姐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云双沉痛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咬着唇,仿佛用了最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要发抖,不要失控,不要晕厥过去,最重要的是不要在妹妹面前失去理智。
“你休息,我要出去喘几口气。”她转身冲出病房。
再不走,她恐怕会在云桑面前瞬间崩溃。
云双冲到六楼的中庭,紧紧地抓住碎花石栏杆,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失声。
太残忍了!老天对她太残忍了……不管她再怎么做,生命永远无法平衡回来,她的人生注定是倾斜坠落的。
冬日罕见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绽放出灿然的光线,自六楼望下去,一楼的绿树、韩国草像是片柔软茵然的地毯,强烈吸引着她的身体、她的灵魂。
如果能够就此坠落,就算片片破碎在碧草如茵的宽大草地上,也是一种不错的滋味吧?
凄艳、美丽,鲜红色的血在绿草地上开出一朵朵娇艳绝丽的花……
生时丽似夏花,死时美如秋叶……她无法在生时灿烂绚丽如夏日花朵,那么至少让她在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时,能够获得一丝丝最后的美丽利落。
冬天的风呼呼吹来,她站在如悬崖边的栏杆前,瘦削的身子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飘然陨落。
此时樱井鹰自电梯门出现,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栏杆前的云双。
他心口一紧,大踏步地来到她身边,“云双,你在做什么?”
云双听见他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半晌后,只是幽幽地道:“从这里一跃而下,应该立刻能断气吧?”
他悚然一惊,“不,从这里跳下去一定很难死,说不定跌个筋断骨碎的,到时候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更痛苦。”
她微笑了,笑容飘忽如风中秋叶,“你好会劝人。”
“发生什么事了?”樱井鹰伸出手,紧紧地将她圈入怀中,怎么也不肯稍稍地放松。
云双未挣扎,只是苍白着脸、干枯着眼,精神恍惚。
“她恨我。”她声若蚊蚋地低语。
他浓眉微蹙,声音陡然低沉而危险,“谁?”是谁那么混帐,会恨这么一个牺牲奉献、勇敢坚强的好女人?
“云桑,她恨我。”说出这几个字,云双依旧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樱井鹰一震,“不会的。”
“是,她恨我,她恨我没有陪她,没有好好地照顾她,”她干涸的眼眶再度充泪,“她恨我夺走她的快乐,破坏她的幸福……她说我是坏人。”
他震动地道:“云双,这一定是个误会,你的妹妹不可能会对你说这样的混帐话。”
“她说了,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云双小脸惨白,浑身渐渐地发起抖来,“她恨我,她居然说她恨我?樱井,你说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最爱的妹妹说她恨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苟活只是为了保护云桑,现在云桑口口声声说怨恨她,显然已经不再需要她这个姐姐了。
她这样活着真的也没意义了。
他又心惊又心痛,将她拦腰紧紧一抱,“胡说,你的生命大有意义,就算不为你妹妹,也为了我,就算不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她微微一颤,“你……你说什么?”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有生命韧性的女人,怎么能够为了三两句话就轻生?那么你也未免太没有骨气了。”他低沉急促地道:“听我说,你阻止她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有怨恨是正常的情绪,你怎能为了她的情绪话就想不开呢?”
“可是云桑说她恨我,”云双转过身直视着他,小脸带波,“樱井,她恨我啊!”
“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难免会说激烈伤人的气话,你不也曾经要我滚远一点?”樱井鹰怜惜地拭去她的泪,温柔地道:“如果我也一时想不开,那早就不知死过几百回了,是不是?”
樱井鹰温暖的拥抱、温柔的抚触和安慰渐渐地化解、抚平了云双方才所受的震惊和伤痛。
暖意和希望一点一滴地回到她的心房,她的眼底不再是迷雾般的恍惚无神,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你是说真的?”云双祈求地望着他。
他重重地点头,轻轻吻了她额头一记,“是!”
她总算慢慢地吐出一口长气,疲惫却冷静了。“谢谢你。”
“不客气。”他笑了,双手也不客气地继续把她搂得紧紧,“好过点了吗?”
她点头,在他怀里出奇地舒适放心。
“午餐吃了吗?”
云双摇头。
“为什么不吃?”樱井鹰挑眉问道。
“我们早餐吃得晚,而且……”她勉强一笑,“刚才的气氛不是很好,我们谁也没有心情想到用午餐的事。”
“我让人送午餐过来好吗?”
她急急地摇头,“不用了,谢谢你,今天的早餐已经太麻烦你了,还有花……谢谢,云桑很喜欢那些紫玫瑰。”
“早餐?”他愣了愣,“我没派人送早餐过来呀,不过那些紫玫瑰的确是我送的没错。”
她也一愣,“早餐不是你特别请他们准备的吗?”
“当然不是,我以为你们昨晚那么累,今早一定会睡得晚,所以就没有特别派人送早点过来了。”樱井鹰恍然大悟地道:“我想是李医师吧!”
她脸色一僵,“是他?”
“他就近交代、照顾你们姐妹俩也是应当的。”
“我们姐妹俩的事不需要他插手。”云双面色微愠地道。
樱井鹰的黑眸闪着困惑的眸光,“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他?他与你们真有滔天大恨吗?”
“我对他个人没有任何意见,但是他和云桑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多,我们不能高攀也不敢高攀。”
他皱起了眉,“你这样说未免失之偏颇,身份、地位和相不相爱没有绝对关系。”
“身份不同,人生经历也不同,想法更是不同,我不认为李缘中能够受云桑一生一世,他娶了她,能够不和同事一道应酬交际吃饭吗?能够每天下班就速速回家陪着她吗?”云双低低地道。
樱井鹰静静地倾听。
她冷静犀利地道:“云桑没有办法做一个出色称职又能干的医师太太,她连照顾好自己都很困难……我害怕李缘中现在虽然深爱她,但是相爱容易相处难,他的耐性能维持多久?当他发现他的妻子像个美丽可爱的水晶娃娃,令人喜爱窝心,却必须付出数倍心力照顾的时候,他的爱情热度还能维持几分?”
樱井鹰盯着她,叹息了,“原来你已经想得这么深入,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预想出来了,没错,你的疑虑和担心是正确的,但是你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吗?让他证明他的爱坚定不移吗?”
“世上没有坚定不移的爱。”云双悲观地道:“时间会冲淡一切,会带走所有美好的感觉。”
“你好悲观,中国有句话‘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指的大概就是你这样的情形吧。”他温和地道:“为什么不能放开心胸,相信一次呢?”
“相信什么?”她抬眼问道。
“相信我,相信他,相情爱情。”樱井鹰笑意加深地道:“这不是件困难的事阿!”
云双望着樱井鹰灿烂如阳光的笑容,好生羡慕他能够这么笃定,这么有自信,“我没有办法,我也希望能看得见曙光、看得见希望,但是我没有办法。”
她每一步都得战战兢兢,因为一旦踩空,后果将是万丈深渊,代价会是粉身碎骨。
她所拥有的已经不多了,每一步都必须比别人更小心才是。
“你可以的,只要放开心。”樱井鹰执起她的手,熨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我的心跳声吗?”
云双点点头,小手感受到他坚硬胸膛下的稳健怦然声,但她还是不明白两者的关联性。
“信任我。”他低沉地道:“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可怜的、坚强的云双,从今以后你再也不需要独自背负着恁大的压力包袱,将这些统统交给我来背吧!”
云双本能地想摇头,但樱井鹰坚定灼然的眸光却紧紧地锁住了她,仿佛是种承诺、是种誓言,深深地直达她的心底保处,她竟奇异地安心了。
她轻轻地颤抖着,可怜兮兮地道:“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
他的眼光真挚而深情,温柔若斯,口气却坚定如磐石,“真的。”
“可是……为什么?”她眼眶盈泪了,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温暖和被保护的感觉,“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欢然地笑了,“我说过,我对你已经上了瘾,而且我这个人一旦上瘾就一生戒不掉了。”
樱井鹰没有说半句跟情爱有关的词汇,却紧紧地搂住云双的心,彻底地说服、感动了她。
“樱井……”她含泪笑了,有一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他细细地端详着地盈泪的小脸,怜爱疼惜地拭去她脸上湿润冰凉的泪珠,“还有,你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吗?”
她眸光诧异地望向他。“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有你担心的事情不见得会发生,但是我们可以见招拆招,如果到时候真的没有法子圆满结束,至少你已经试过了,你已经让云桑找寻过她的幸福,她至少不会再有遗憾了。”樱井鹰温和地道。
云双咬着唇,惊悸担心写在眼底,“但是她的身体……”
“放心,恋爱中的女子比你想象中的还坚强,更何况你现在阻挠她也已经来不及了,她还是会伤心得不得了,可是如果你给他们一个机会,或许给果将会不一样。”他分析得清晰透彻,企图说服她,“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