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跟你请事实,又不是胡乱瞎掰。」小绿神秘兮兮地道:「小姐,说真的,你觉得曲二公子如何?」
「不错,文质彬彬、待人有礼,怎么﹖你喜欢他?」芍药看向她。
小绿满脸羞红,啐道:「小姐,你真爱开玩笑,我只是个丫鬟罢了,哪有资格说喜欢谁呢?」
「丫鬟也是人,也有感情,怎么会没有资格?」
「小姐,人家可是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我只是个小丫鬟,八竿子也打不着一块呀!」
「谁说的?」在芍药的观念里,从未有什么阶级之分,对她而言,世人一律平等,没有什么谁高谁低的问题。
或许她天性就是如此恬淡,所以才会日日平静无波,就连谱出的音韵都是透着一股悠然致远的味道。
「小姐,不说这些了,小绿是为你好,怎么把话儿都往我身上扯了呢?」小绿有些讪然。
「好,你到底要说什么呢?」芍药好脾气地道。
「小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为什么每每谈到这些事你就胡涂了呢?」
「你指的是婚姻之事吗?」
「难不成是指今天小米粥好不好吃这件事呀?」小绿翻了翻白眼,没啥礼貌地道。
没法子,太过关心小姐的婚事的下场,就是落得自己满肚子的无奈。
「别生气,」芍药温和地劝着,「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你有话慢慢说。」
「小姐,你不能这样,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嫁吗?」
「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微笑。
「这是大大的不好、非常的不好。要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子长大了不嫁怎么行呢﹖」小绿老气横秋地道,活像个老太婆似的叨念。
「我对婚姻没有任何不满或反对之意。」她温婉地澄清。
「那小姐为何不嫁?」
「怎么突然间急着要我嫁呢?若是你有了好人家,那么我一定会为你作主,并且用最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把你送出门的。至于我嘛……」芍药又吃了一匙粥,浅浅笑道:「你就甭挂心了。」
「小姐,你说到哪儿去了?」小绿脸红了。
「有什么好害臊的呢﹖」芍药杏眸闪过一丝笑意,「既然我们两现在都没有嫁人的打算,那么自然也就不用再谈下去了。」
「小姐,我就是说不过你。」小绿没三两下又被说服了,最后只能叹口气道。
「别这么说,你明知我的反应慢了些,所以像婚姻这种复杂的事儿,就别再和我讨论了。」她笑笑﹐随手轻拨着琴弦,带起了一缕清柔音色。
「噢。」
既然如此,小录只得耸耸肩膀,安静地退下。
有机会,她还是会充当一下红娘,好好地替曲二公子和小姐牵线。
曲灵烟有些紧张地坐在太师椅上,急切地左望望右看看,像是在期望着芍药快快出现。
好不容易﹐芍药缓缓地自珠帘后出现,他面色大喜,急忙站了起来。
「芍药姑娘。」他的俊脸兴奋得涨红。
「曲二公子,怎么今日这么早?」芍药基本上是没什么时辰观念的,所谓早与晚端看她什么时候吃饭为准。
通常她都会忘了吃饭,然后常弄不清楚究竟是早上还是中午,她最清楚的应该就数晚上了,因为不需用晚膳就可以知道晚上到了。
「不早了,都已经近午时了。」曲灵烟本能道:「我等你很久了。」
「真不好意思,是我耽搁了用饭的时间,才让你等了许久。」她歉然地道。
「不碍事。」他紧盯着她唇畔那朵温柔的笑,神魂俱醉。
不知怎的,芍药并非国色天香之貌,举手投足间也没有诱惑人心的媚态,但是她浑身上下就是散发出一种惹人心醉的柔软气质。
也许是她那高深的琴艺所致,也或许是她眉眼颦笑间的温婉淡雅,教人分外爱怜,总而言之,曲灵烟对她可是倾心得很。
若非他早已订了亲,他还真想要将她娶回家恣意爱怜。
不过这也无妨,若她对自己也有爱恋,那么或者他们可以想个办法。未娶妻先纳妾也不错……再说古往今来,先有侍妾后有正妻的男人比比皆是呀!
芍药看着他死命盯着自己的样子,生平第一次产生一股几近厌恶的感觉。
奇怪了,曲二公子与往日并无不同,可是为何她今日却觉得他有点面目可憎?
强抑下不悦的感觉,她微微一笑,「曲二公子,你今日是要来取『君忆广陵散』吗?」
「是的,不知芍药姑娘谱好了吗﹖」
芍药微微点头,对着送上茶水的小绿道:「去我书房取来那一卷『君忆广陵散』。」
「是,小姐。」小绿飞快觑了他两一眼,笑嘻嘻地告退。
「小姐的精心之作,不知道我该以多少价钱为酬呢?」他文雅地问。
「五两银子吧﹗」芍药的曲谱向来只卖惜弦知音人,若不能将她曲中之意尽数发挥者,就算是用千金之价来购曲,她也不会卖的。
「芍药姑娘,你出的价钱太低了,我怎能用这样的价钱来辱没你做的曲子呢﹖」他心念一动,莫非芍药对他有意,否则怎么会以此贱价出售﹖
他的心底雀跃了起来。
芍药看着地突然发亮的眼睛,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乐曲贵在知音不在价钱,再说曲二公子是老主顾了,就算是打个折扣也是应该的。」
「是这么说没错。」他益发肯定芍药对他有意了,脸庞不由得发光。
芍药轻咳了一声,心底暗暗叨念,小绿怎么取个琴谱取那么久﹖
「芍药姑娘,不知你订过亲没有?」曲灵烟左想右想﹐最后还是大胆提出。
芍药眨眨眼,怎么今儿个大家都跟她提这桩事﹖
她清了清喉咙,嫣然一笑,「曲二公子为什么这么问?」
「我……」他一时愣住了,暗忖着该如何开口。
我两情投意合,虽然我已订了亲,但是你还是可以成为我的侍妾……嗯﹐不好,这么说太瞧不起人了,那……你我琴艺超群,为何不效法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从此琴瑟合呜厮守一生呢﹖当然,只是必须委屈你当小妾了……
唉唉唉,好像怎么说都不妥当!
他急得满头大汗。
芍药看着他的脸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红﹐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忧心的,她开始担心起他的精神状态了。
曲二公子……该不会是病了吧?
小绿怎么还不快来﹖曲二公子有病就让他早点回去吃药歇着,要不然在这儿发作了,她可不知该怎么医呀!
届时她可能得被迫使用「催魂诱魄音」中的医绝,调理他的心灵……
到时候还怕不露馅儿吗?
天伯准骂死她了。光想到这个可能性和危险性,就让她捏了把冷汗。
「我去看看小绿怎么去了大半天还没回来。」她倏地站了起来,直觉想拔腿就溜。
躲在珠帘后的小录在心里大大叹了口气,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小姐,曲谱我拿来了。」她递给芍药,暗自瞪了灵烟一眼。
这个二愣子,要表白不快一点,干啥拖拖拉拉的﹗
芍药接过了谱,急急将它送到他的手上,「曲二公子,这谱给了你,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芍药姑娘,可是我有话想对你说。」他急了。
芍药直觉这些话还是不听的好,「有什么话改明儿个再说吧﹗我今日还有事,不陪你了。」
「芍药姑娘……」
「小录,帮我送送曲二公于。」
「好的,小姐。」小绿爱莫能助地望着灵烟,曲了曲膝行礼道:「曲二公子,请。」灵烟不太情愿,却还是只得缓缓站起身,「那么我改日再来拜访姑娘。」
「恕我不送了。」芍药嫣然微笑。
灵烟拉拉衣襬,一步一回首地瞅着芍药,看得小绿暗自窃笑,芍药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最后他长叹了一声,携着琴谱步出大门。
芍药打了个哆嗦,捏捏自己的手臂,真是奇怪,他的眼神怎么让人浑身发颤?
今天的曲二公子真是不太一样,该不会真的病了吧?
无论如何,她以后还是与他保持距离才好,省得惹来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她并不想让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打扰了这样的平静,因为她已过惯了清静自在的生活,男女之事和复杂的利益纷争她没有兴趣,也与她无关。
她还是最喜欢与她的琴为伍,成日弄乐谱歌的,日子过得多优闲哪!
芍药噙着一丝满足的笑,转身隐没在珠帘后。
第二章
青峰山山腰,绿竹丛丛生荫,涧间水声潺潺﹐林梢隐约有翠鸟啼声婉转,虫唧兽号。
白沧浪坐在一块大石上,用一方白帕细细擦过寒光四溢的刀锋。
依旧一身白衣,白发披散在肩后,然而深邃的黑眸却是那样地神秘,教人难以理解。
他用充满感情的眼光,凝视着刀。
锋芒一出日月黯淡,刀气横掠恶者断肠……
在这世界上,他唯一信任的就只有这一把刀!
人心难测,在这诡谲的江湖中,只有最帖身的武器才是武者的知己。
蓦然,他的耳朵一动,一缕细若蚊呜的脚步声钻入了耳膜中。
来人并无内力也无轻功﹐听声音像个不识功夫的普通人。
他依然谨慎地侧头,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警觉和冷酷。
芍药正抱着一具古琴,试图低头专心地走着路,却总是无可避免地被地上的花草吸引住目光。
因此,一段小小的山路才会走了这么久。
沧浪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擦拭着刀﹐彷佛对她的接近一无所觉的样子。
芍药直到找着了她常坐的那颗涧边大石,将古琴放在膝上时,才无意间瞥见了他。
「哎呀﹗」她低呼了一声。
沧浪抿唇微笑,「抱歉,我已经尽量不引起你的注意力。」
他从未看过像她这般漫不经心的女子,彷佛这世上只有她和自然万物。
她闻言不禁嫣然,「是我的错,我素来心不在焉,没有发觉你的存在。」
沧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只见她一身蓝衣翠钗的清雅装扮,或许是邻近村镇的姑娘,偷偷溜出来玩的。
他的目光又瞥向那把古琴﹐「你会弹琴?」
芍药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琴,「还好,略有涉猎,登不得大雅之堂。」
「何必如此客气?你的手指头都给了一层茧,可见得经常练习。」他不经意地道。
芍药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又仔细端详着白皙手指上的茧,纳闷地道:「你的眼力真厉害,连我自个儿都没注意过。」
沧浪哈哈大笑,饶富兴味地研究着她,「姑娘对琴如此醉心,以致浑然不觉身外之事,恐怕只有琴痴二字可解了。」
「你怎知我对琴醉心入迷?」她崇拜地盯着他,低叹道:「你真厉害。」
他没想到她的情绪表露竟是如此单纯坦率、毫不掩饰,「姑娘,你谬赞了。」
芍药腼腆一笑,「你太客气了。」
两人静坐对望着,眼眸交会过一抹奇异的感觉。
一个抱刀﹐一个揽琴……
芍药蓦地噗哧一笑。
沧浪有一丝好奇,「怎么了﹖」
「咱们就准备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一直到天黑吗?」她温柔地笑着。
「大眼瞪小眼?我从不与人大眼瞪小眼的。」他挑眉,「我只和人比看谁先眨眼,先眨的那个就得被砍一刀。」
她清脆的笑声回漾在林间,「我猜你一定是那个胜利的人。」
「怎么说?」
「因为你还活着,」她开玩笑地上下打量他,「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刀疤。」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背后密密麻麻的刀疤都能够用来下棋了。」沧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说笑话。
也许是因为他挺喜欢听见她的笑声……
芍药又好笑又好奇,脱口而出问道:「真的?那我能不能看一看?」
他被她如此直率的话扰得脸颊不禁泛起一丝潮红,轻咳了一记,「男女授受不亲,我爹娘曾交代,要我不能够见着了姑娘就随随便便撩衣裳给人看,这样有损清白。」
芍药笑得更大声了,简直只能以「没气质」三个字来形容。
「哈哈……」她捧着腹,一边拭去眼角泛出的泪,「我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都是你,害我笑成这副疯模样。」
「你是说你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挑起一边眉毛,故作不信。
「当然不是。」他的话又惹来了她一串笑声。
连沧浪都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如此风趣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这么引人发笑。
不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今天的他大大反常。
一个杀手能够多风趣?看他的德行就知道了。
沧浪望向这个爱笑的姑娘,眼神情不自禁地柔了。
「可否请问尊姓大名?」
他一愣,立刻回过神来,「什么?」
芍药理所当然地道:「我叫芍药,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他畅然一笑,「我姓白。」
「白公子。」她静待下文,却见他微笑不语,「咦?公子没有名字吗﹖」
「那么姑娘也只是有名而无姓吗?」他似笑非笑。
芍药眼波流转,了然一笑,「原来我们都有不欲人知的事。」
「没想到你亦是江湖中人。」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我不是江湖中人。」她摇摇头,「从来都不是。」
「那么姑娘的不欲人知,是因为家庭关系?」他凝视着她,「或是仇恨﹖」
「公子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几乎没有事情能逃过你的眼睛。」她回望着他关切的眼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坦白了,「没错,是仇恨,我们家跟人有仇,也可以说是被追杀的,可是我从来不是个江湖中人,也不想去追究这段恩怨是非。」
「这么说﹐还是与江湖恩怨有关。」他低叹。
「是的,这江湖……」她的眼神若有所思,「我从来不了解江湖,而且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个平凡老百姓,跟江湖半点儿关系也不会有。」
「你很幸运。」
「怎么说?因为你身在江湖吗?」她盯着那把刀,「这是一把很好的刀,锋利无匹、寒光映人,想必一定是削铁如泥吧!」
「你的眼光很好,一点也不像是寻常百姓。」
「那可不一定,」她学着他方才的语气,俏皮地道:「我家的菜刀锋利与否我也看得出来,像你这一把刀﹐在杀鸡宰羊的时候一定也很利落吧?」
他被她逗笑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我的刀拿来跟菜刀相比。」
「宝刀也好、菜刀也罢,都只是一种工具,最重要的是看使用者的心。」
他眼带欣赏的看着她,「你并不像外表看来那样迷糊娇憨。」
「终于发现我也不是那么笨的,是吧﹖」
「我从未小看过你。」
「你这么说好像已经认识我很久了。」她露出一朵笑容。
「有人认识了一辈子,却还看不清对方究竟是敌是友,有人却能只凭一眼就认定了知己。」他缓缓地收刀入鞘,站起身,眸光复杂难辨,「虽是初见,白某却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