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时候也来帮阿春阿嬷收收碗什么的,”她快乐一笑,“阿嬷说她要做到一百岁,等到那时候要把面线好吃的秘方告诉我,让我继承她的衣钵。”
“你将来想卖面线?”他止不住的惊讶。
“可能,其实不管将来卖什么,我都想要跟阿春阿嬷一样,可以跟客人变成这么好的朋友,交情数十年不变……”她浅浅微笑,想起在高雄的阿公和阿嬷。
他对她的话若有所思。
“你知道吗?我看到阿嬷就觉得很亲切,因为我们家世代都守着一间杂货店,客人也都是好几代的老朋友,那种人跟人之间的情谊,彼此真诚地需要着对方,就算只是买卖一瓶酱油或几颗弹珠,可是你随时可以看到大家亲昵热情地招呼对方,互相关怀着对方今天好不好……我不会解释,可是我很喜欢这样。”她耸耸肩,笑了。
她真的很想念淳朴的乡下生活,那种朴质厚实的情感,邻里之间单纯的无私关怀和照顾……
也就是因此,当她来台北以后,无意中发现阿春阿嬷的摊子也洋溢着这种浓浓的感情,这里就成了她有空时会来的好去处。
韩拓目不转睛地瞅着她,心底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抹温柔和感动。
她无意间抬头,触着了他充满深索却柔和的眸光……她心头一震。
这样的眼光令她心儿怦然、含羞欲醉,可是她也情不自禁回视他,有些看痴了。
他们目光紧紧交锁着,一种奇异温暖酥麻的感觉流转缠绕着彼此,密密地结成了某种绵密甜美的网,隔开了众人也网住了他俩,这一瞬间,吵吵闹闹的菜市场仿佛和他们分隔成了两个不同的时空……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细碎,他的眼神有些浑然忘我。
“玫瑰也喜欢来这儿吗?”他忽地一问,刹时间打破了所有魔幻纤成的动人迷咒。
春喜一震,小脸瞬间苍白,笑容也有些摇摇欲坠,“呃,她不喜欢吃面线,所以……不常来。”
他凝视着她又恢复了有些距离的神色,不禁低咒了一声,“该死。”
他并不是存心的,他只是……韩拓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轮到我们了。”她拉了拉他的袖子,神情已经如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他怅然若失,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挤不出半个字来。
“好。”最后他只能点点头。
“阿嬷,今天生意还是很好的哟!”春喜已经在跟阿嬷打招呼了,笑脸盈盈,“我要一碗大的和一碗小的,都不加香莱。”
阿春阿嬷看到她来,欢喜地笑迷了眼,“春喜呀,你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来?阿嬷很想你喔,咦?今天带男朋友来吗?啊,你眼光很好,男朋友很‘缘投’啊……”
她的脸红了红,“阿嬷,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朋友的朋友啦。”
不知怎地,韩拓听她这么介绍,心头没来由闷了起来。
“阿春阿嬷你好,”不过他还是对老人家展开了笑颜,十分礼貌地道:“春喜跟我说你的面线非常好吃。”
阿春阿嬷笑呵呵,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满童极了,“哎哟喂呀,春喜,你男朋友很有礼貌喔,阿嬷喜欢……少年咧,你什么时候要把我们春喜娶回家?她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如果不是我那些阿孙仔都结婚了,我真想留起来做孙媳妇。”
他还来不及回答,春喜的脸已经红得像番茄了。
她连忙转移话题,“阿春阿嬷,面线面线……一大一小,不要加大肠哦!我肚子好饿,可以快一点点吗?”
阿春阿嬷一边笑一边俐落地舀起香喷喷的面线,“知道你不敢吃大肠,阿嬷给你多加些蚵仔。”
“阿嬷,我爱你。”春喜欢呼。
其他的工人都很熟了,也加入说说笑笑的行列。
“啊,阿嬷,你这样太偏心了啦,我也要多加点蚵仔,还有大肠。”
“阿嬷,我要多加点面线……”
“还有我、还有我……”
“加加加,统统加,”阿春阿嬷又好气又好笑,杓子一扬,“顺道加钱,一碗多五块!”
“啊……不要啦……”哀号声四起。
春喜在一旁笑弯了腰,韩拓先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点不确定他们到底是鼓噪真的还是假的,后来听到大家的笑声轰然响起,这才跟着微笑了起采。
他的笑容越来越扩大,最后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真的……非常非常有趣。
等到接下来吃到阿春阿嬷香滑诱人的面线后,他本能地抬头赞叹道:“阿春阿嬷,这真是太好吃了,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噗……”春喜满嘴的面线喷了出来。
工人们哄堂大笑,阿春阿嬷则是羞得老脸皮都红了。
“哎哟,不好啦,我孙子都三、四十岁了。”
大家笑得更大声。
春喜双眸亮晶晶,不可思议的笑意苗漾在眼底眉梢,她小小声地道:“没想到你也会‘调戏’老人家喔!”
“我学得很快吧?”他对她眨了眨眼。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看着韩拓,她蓦然觉得心头好暖。
他真好,非常非常好的……
玫瑰说错了,他绝不是个闷死人的老古董,一点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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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面线,他们决定上阳明山。
他们今天的运气不错,天气非常的晴朗,而且正是樱花盛放的季节,又不是假日,因此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山上。
只是一出了暖气充足的宝士车,清新冰冷的空气瞬间包围住春喜。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恶,我忘了山上气温很低。”她低咒,手脚开始发抖,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蹦跳着。
韩拓心下微微一揪疼,很快取出披在座椅上的黑色披风,紧紧将她包裹了起来,“来,穿好。”
她一震,受宠若惊地抬头,看见他两道浓眉拧得好深、好紧,可是眼中却不自觉地盛满了关怀之色。
“谢谢。”她低下头来拢紧了披风,将整个下巴都裹在温暖的披风里。
有淡淡的香皂和烟草的香味……是他的味道。
他摸了摸她的头,低声一声,“走吧,我们走上去赏樱。”
“嗯。”
满山满谷都是嫣然粉红和深红色层层叠叠的樱花绽放,和绿绿和长青巨树林交织成一个美丽仙境。
她欢然地奔进了樱花林里,兴奋地呵吐着白雾,“哇,好美……我从来没有真正的看过樱花,没想到它们这么美……我好像在作梦一样。”
倏然一阵轻风吹过,枝头上的樱花随风纷纷飘落,沽了她满头满肩都是粉红的花瓣。
他近乎震慑地看着娇小的她舞奔在樱花树底下,每个顽皮的精灵一忽儿钻进钻出,她脸上奔放的笑容比樱花更缤纷动人。
仰面迎接着轻柔飘落的花雨,嫩嫩的花朵落在她的额头、她的颊上……春喜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了朵朵脆弱柔美的花瓣,捧到了他面前。
“你看,好漂亮对不对?”她献宝讨好似的望着他,眸子水汪汪又明亮极了。
“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双眸跟随着她的眼波流转,完全无法转移。
“不知道樱花带回去压在书面里面会不会褪色?”她伤脑筋地偏着头,轻喃自语道:“我好想好想把这么美的粉红色永远留下来……”
“我会帮你。”他不自觉地放柔了嗓音,半弯下腰来和她低垂的视线相接,眸光深邃,“有必要的话,我会请一个压花师傅。”
多么不诗意的一种说法,严肃实际得就像他本人。
可是春喜还是有着掩不住的惊喜和羞涩,她深深地凝视着他,
“真的?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他温热的大手轻轻包住她的小手,连带地裹住了满捧的樱花瓣,“多采集一些,或许我们也可以做出一幅樱花林,永远不会凋谢褪色的那种,好不好?”
她倏然睁大了眼睛,“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他点点头,忍不住再揉了揉她的头。
突然发现……她的发丝柔滑得教人爱不释手……
这一瞬间完全忘记了,他要追的是另外一朵娇媚动人的玫瑰。
这个阴错阳差的一日约会,结束在阳明山上静谧悠然的野菜和山泉酒餐宴后,直到宝士车平稳地在夜晚的仰德大道上婉蜒滑行下山时,韩拓沉稳地掌控着方向盘,他的眸光情不自禁地频频落在身畔座位里已经沉沉睡去的小女人。
她舒服地蜷曲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睡熟的小脸毫无防备,像是在他身边非常非常放心的样子。
他心头没来由地涌起了幸福的感觉……
韩拓腾出一只手轻轻地将她身上的披风掖怀里更紧,低低地道:“安心睡吧,我会平平安安地把你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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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春喜洗了个暖洋洋香喷喷的热水澡后,郑而重之地拿起韩拓今天送的礼物,酡红着小脸缩进被于里。
这个礼物原来是打算送给玫瑰的,不过他还是很善良、很绅士地送给了她。
究竟是什么呢?
“一定是跟玫瑰很相称的贵重礼物。”她心底有点闷闷的,依旧轻轻地拆开了咖啡色的小礼盒。
一台轻薄新颖的超小型PDA。
噗!
“香香说得没错,她大哥真够实际的,一点也不浪漫,哈哈……”春喜拍着棉被大笑,又连忙惊觉地捂住小嘴,唯恐吵醒了隔壁的香香和玫瑰。
她想到韩拓那副正经八百的严肃表情,忍不住又想笑了。
真是个呆头鹅,送的礼物也这么刚硬……
可是她喜欢。
春喜珍而重之地轻抚着PDA光滑的表面,虽然不知道这可以拿来干什么用,但她还是觉得好快乐。
她抱着PDA心满意足地窝入棉被深处,笑得好满足、好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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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昂贵的服饰一套套在柜台前等侯被结帐,可是柜台后的小女人却兀自呆,一点都没有发现面前的衣裳已经越叠越高了。
芳芳周旋在好几个客户之间运用着三寸不烂之舌,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就做到了近二十万的业绩。通常她和春喜的默契都好得很,她负责在前头冲锋陷阵,春喜在后头结帐收钱兼包装,没想到当她拎着两件衣裳过来时,兴奋的眸子无意间一瞥,才惊然发现怎么柜台上的衣服连动也没动?!
“春喜?”她的心脏差点吓停了。
春喜满脸傻愣地望着天花板,身子一动也不动,害芳芳以为她突然间心肌梗塞或是脑血管爆开而僵毙在当场……
如果不是春喜突然间又咯咯地傻笑起来,芳芳已经忍不住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了。
不过她突然的发笑也让芳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春……春喜?你没事吧?”她结结巴巴地问。
“啊?”一双茫然的眼睛瞥了过来。
“你还好吗?”
春喜幽幽地一叹,摸着胸口摇摇头,“不知道,觉得这里怪怪的。”
“难道你真的有心脏病?是不是天气太冷发作了?要不要紧?要不要去看医生?”芳芳紧张起来。
她徽蹙眉头,困惑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有心脏病?”
“你不是说……”贵妇们已经停止了血拚,纷纷打开昂贵的鲤鱼皮包要掏出金卡付帐,芳芳赶紧改口,“快结帐、快结帐。”
“好。”春喜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总算有点恢复正常地结起帐来。
等到送走了金主,芳芳急忙冲回柜台摸了摸春喜的额头,“咦?没发烧啊!你老实说,你的心脏到底有没有问题?”
“应该没有……”她又叹了一口气,不确定地道:“不知道耶,这几天心里总是怪怪的,好像空空荡荡,又好像酸酸甜甜的,又好像塞了什么东西……我不会说。”
这是什么怪病?
芳芳瞠目结舌,好半天才道:“你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了吧,我吃得下睡得着,只是胸口偶尔觉得怪怪的,不要紧的。”而且胸口的怪异是在想到韩拓时才会发作,这种情形和症状怎么好意思跟医生请呢?
“春喜,我觉得你这两天真的变得有点怪,是不是那天个臭小子晃点你的关系,让你受到刺激了?”说起这个,芳芳有无限的自责。
她已经骂过那个眼睛糊到牛屎的朋友,并且命令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真过分,晃点了春喜以后居然还有胆跑来跟她告状,说春喜长得活像中古世纪的恐龙妹,说看到她那一身打扮和脸上的妆就让他笑到差点尿裤子……真是太可恶了,春喜可是她的好妹妹兼好同事,居然敢这样欺负她?!
春喜皱了皱眉,疑惑地反问:“哪个臭小子?”
“就是那天放你鸽子那一个死小孩,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不过如果你这口气还没消的话我可以叫他来跟你道歉。”芳芳真诚地道。
“噢,你说那件事啊,我早就忘记了。”春喜讪讪一笑,“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其他的事,不过我不会有事的。”
芳芳怀疑地瞅着她,“那到底是什么事?”
“真的没事。”
“喂,我们再这样‘事’来‘事’去的,说不定待会儿会不小心咬到舌头,你确定你没怎么样吗?”芳芳关心地问。
“我真的没怎样,”她嫣然一笑地抬头,“瞧,有这样的人还会笑得出来吗?”
“说得也是,不过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芳芳摩挲着下巴,端详着她道:“好像……皮肤变得好光滑,气色也粉粉嫩嫩的,是不是去SPA了?”
“没有哇。”她哪有那个钱和闲去从事如此奢侈的享受。
“那是谈恋爱了?”芳芳眼睛一亮。
她本能地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我吗?我到现在都还没半个对象哩,再说连只苍蝇也没来追求我,和谁谈恋爱呀?”
“是吗?但我怎么觉得你挺容光焕发的,好像跟爱人幸福嘿咻过的样子。”
春喜的脸颊羞红了起来,忍不住轻打了芳芳一下,“讨厌,人家还很清纯的,不要老是讲黄色笑话荼毒我。”
“我这种气质曼妙的美少女哪会讲黄色笑话?不要破坏我的名誉……”芳芳凑近她,“不过话说回来,我那天在网络上看到一个很好笑的黄色笑话,我说给你听……”
“喂,你不是气质曼妙的美少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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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拓坐在天母墅中宽在的沙发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那一幅用粉红色樱花花瓣压制成的樱花林,栩栩如生地保留了樱花原色,新鲜得一如初初自树梢飘落。
他请国内最专业的压花师傅,用最新的技术和药剂做好了这幅樱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件事,事实上他现在有太多数不清的公事要处埋,只是……只是当他看到了这幅樱花林,回忆情不自禁就回到半个月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