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过去伤了她的人留给她了什么样恐怖印象?深刻得直到现在她光是回想起都会害怕?
「没人伤妳吗?我不相信!」
「不!」随着这声轻喊,火儿手下力道一个使劲,当场坏了那颗钮结。「没人伤我、没人伤我,这是我的报应……报应啊!您满意了吗?求您别再问下去了!」
「火儿!」想都没想!瀚天从后头抱住她的身子。
在她突然开始失控的那一剎那,他竟然兴起了一种魂飞魄散的恐惧感,逼得他非得将她搂回怀中不可,就怕她……怕她……
「好、好、好!我不问,不问了!」瀚天迭声安抚着她,感觉到手背上头多了几滴温热水珠,让他益发的紧张。「妳不说,我也不问,这样好不好?」
随着那一声声急切的轻唤,瀚天本能地用肉体上的碰触试图转移火儿的不安情绪,他的唇轻轻含着她的小小耳垂,他的舌尖柔柔舔舐着她的光裸肌肤,胳臂缠绕搂着她的款款腰肢……
两具躯体,高大与瘦小,相偎相贴得如此亲昵,桌上灯火映照出那剪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旖旎意境……
「我……该走了……」火儿用力挺了挺背脊,想继续穿衣,没料到有双大手比她更快一步,一把抄起她所有的衣裳,坚决的拍开她的小手,然后一一替她穿戴。
「您……」最后一颗钮结扣上,火儿怔怔地看着他用手指顺着她的发丝。「您怎么……」
「我怎么?」他模仿她颤巍巍的语调,手指倒像是玩上瘾了,不停穿梭在那片黑中带赤的秀发中。「妳对我这个主子有什么话要说的?嗯?」虽然她不是长得挺美,但这般呆蠢的表情还满可爱的嘛!
他……他的心情是不是很好啊?
火儿看着他轻快挑高的眉眼与他把弄自己长发;犹如孩童玩戏的动作,一下又一下,乐此不疲。
「大、大少爷,」啊!时间真的好晚了呢!「我真的该走了。」天快亮了?
「哼!」他悻悻然地撤回手,「滚吧!」脚跟一转,他往桌首走出,背着她重重坐下,摆明了正在赌气。
「奴婢告退。」火儿恨不得是一溜烟消失,但才刚要举步,就又因为背后传来的一声叫唤给顿住。
「从今儿个起,妳每天晚上都来找我,若妳哪天没来,就哪天换我去找妳。」
嗄?火儿错愕地回首。他是在说哪门子笑话?
***
也许真的是少了一手一脚、动作迟笨的关系,往往厨房分派给火儿的工作,她都是拖得最晚做完,而且还不见得做得完全。
「火儿,以前妳不曾做过活,对吧?」常常好心帮她的小芬忍不住这样问。「妳是哪里出身的啊?」
她们这群姑娘大半都是由华北出关来讨生活的,火儿却是在出关中途出现的,而且是主动找上——牙婆要求加入卖身行列的。
「我?」火儿垂睫敛目,「我过去是哪儿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旋即振作起精神。过去……就别想了,想了又能怎么着?「小芬,其它的我自己来就行了,已经这么晚了,我瞧妳在打呵欠,快去睡吧!」
「耶?可是这些干草捆还没扎好不是?」小芬看看近半个仓库的草粮。
真是壮观哪!在冬天的牧场上,这些草粮可都是牲口活命的宝贝,也是冰雪中唯一的口粮。
「不过那个周三麻也太过分了,自己偷懒也就算了,竟还假说人手不够,同厨房调人来帮忙,再把活儿净是丢给妳做,妳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小芬为火儿打抱不平。
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周婶儿是个好人,好得尽忠尽职,以「哈德林斯」为一切的精神,可她私心的一个角落却满满被唯一的甥儿给霸住,宠呀溺着顺得很!
那周三麻不学无术,平常说是厨房中的人手,可都溜着到处野去,众人虽看不顺眼,但碍在周婶儿的面子!也因为周三麻除了偷懒不做事外别无他过,就只能这么睁只眼、闭只眼,过一天是一天了。又若东窗事发……到时再说吧!
「快去休息吧!小芬,妳还没有洗澡吧?」火儿再次催促道:「很晚了,快去休息吧!」
「可是……啊呵——」小芬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
她也真的累了,她可是先忙完厨房里的活儿才抽空来仓库帮忙的。
「那……好吧,」小芬不情愿地点点头。「反正这些活儿还不大赶,妳也要早点回大统铺休息喔!明儿个我一定要同周婶儿说理的,妳这样是不行的啦!」
「凡事以和为贵,小芬。」火儿宁静无半丝不甘不平的火气,是那么地温温宁宁的开口。「别为我去冒犯老人家,好吗?」
「可妳做得这么辛苦……」
「不辛苦的,小芬。」火儿对她一笑,旋即低声道:「苦了,也是我该得的……」
「妳说什么?」她的声音太小了,小芬听得不清不楚。
「没什么!」火儿发现自己似是泄漏太多不该存在的情绪,立即敛收。「好了、好了!好小芬,妳快去休息吧!我不笨,不会虐待自己累倒的。」
在她连番的赶人下,小芬终于离去。
吃力地又扎好两捆干草后,火儿终于体力耗尽,整个人往后一瘫……
好半晌,她就只能这样仰躺着,频频喘息,脑中疲乏得一片空白,又过了许久才慢慢起得来。
等她总算慢慢地走出仓库后,夜色早已经黑浓得没灯就见不到自己指尖了。
什么都不想的,她朝井口处移动方向,想汲些清水洗去一身的黏呼呼。
「妳果然在这!」
正当她再次以单臂同汲桶奋战时,后头冷不防地传来不悦又耳熟的话声,吓得她手儿一松,汲桶「扑通」一声的落入井中。
她转过身,果然看见一手提灯的瀚天,他的脸色同嗓音般阴沉。
「我在等妳,妳没来。」他简短宣布她的「罪行」。「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妳不来,便换我来找妳。」
自从享受过拥抱她的滋味后,那股销魂记忆便如深植他的肉体感官深处,非得夜复一夜重温才得甘心……再者,她的脚儿可还没好得完全,不再继续上药是不行的。
突然,瀚天笑着自己哪时好心肠来着,理直气壮的借口,不过是为了遮饰一个自己再明白也不过的事实——他在想她关心她!
蓦地,他的脸色一凛,一个跨步,握住她的手腕一翻,看着因为整日在仓库中捆草、劳动的掌心,已经被磨得起了多处的水泡,甚至去了层皮流出血水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瀚天冷着脸、炽着音调询问。
他无法克制怒气的高张,也不想去克制!
那就算伸展开来也只有他大掌一半儿尺寸的小手竟然伤成这般?谁好大胆子动他的人?
「妳一整天都做什么去了?」额际青筋暴起,他有一股想破坏东西的冲动,细细看过她的小手一回,他内心的怒气就更加一分。
「没什么。」她并没有忘了要向他「报到」这件事,只是想先清洗一番再说!哪晓得他竟等得不耐烦了。「就……就一般的活儿呀,我是在厨房待着的,难免……难免会伤了点,不打紧……」
「不打紧?要等妳这只手给废了才打紧不成?」瀚天愤怒的表情在在牵动着面部肌肉,然后,他像是下决心般的重重甩头,一个动作便将她抡在怀中,大刺剌地往下人休息的别屋走去。
「大少爷!」他那种不顾一切的表情有什么含义吗?
火儿尚未想透,瀚天就扬声喊了起来——
「来人,全部给我起来!来人呀!」
第五章
如同春雷平地一声响般,瀚天数道突兀的命令在黑夜中制造出前所未有的骚动,而这股骚动一直持续到翌日清晨。
「听说你撤了仓管的平叔和掌厨的周婶儿,还将周三麻给驱出『哈德林斯』?」迈出急切不过的步伐,青漠冲入瀚天的房里,劈头便吐出长串儿的问话。
「嘘!」瀚天以食指点唇。
青漠在他的示意下看见枕在他大腿上的睡美人儿,这才住了口。
瀚天往门口努努下巴,再小心挪动火儿栖到贵妃椅柔软的垫上,兄弟俩这才并肩走至房外。
「你当真睡了她?」青漠前脚才踏出房间,嘴巴再也无法管住地问得直截了当,「那个残了一手一脚的姑娘?」
「我是睡了。」瀚天不否认,回答得俐落干脆。「而且现在还想娶她。」好来天天继续睡。
「娶她?」青漠嗓门拔尖了,「那红玉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瀚天拧眉,「我同她之间干干净静的,什么都没有,又能拿她怎么办?」对那个一看见他就抖得像发病的姑娘,他半点兴致都没有。
「你怎么这般说话?你明知道娘希望你娶个温柔甜蜜、内外皆美的好姑娘,那个火儿,连红玉一根儿发也比不上!」青漠激动了,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是吗?你是打算来提醒我,说我眼光有多『好』,是吗?」除了他自己,他决计不允许别人羞侮火儿。「怪了,你激动个什么?老实说,娘只要我有意找姑娘成亲,阿猫阿狗她都会鼓掌叫好,更何况……」他将胸膛一挺,展露出许久未见的绝伦气势。「倘若我没记错,我还是『哈德林斯』当家的主子吧?」
「是……」青漠一时也被兄长的架式慑住了,不由自主的颔首。
***
瀚天打算娶火儿的决定,同样被桐月夫人反对。
人前温敦柔善的老夫人终究是个有着私心的娘亲,她一直都看好一见便投缘的红玉,哪知儿子完全不中意人家姑娘,反而看上了一个瞧起来就瘦弱的残废姑娘。
她不禁心想,瀚天的眼光是哪儿偏差了吗?
「你确定要娶那个火儿?她那般模样,怎能服侍你呢?」桐月夫人示意站在座椅旁的红玉上前。「这姑娘你是哪里不满意了?」
「老、老夫人……」红玉在瀚天投注过来的视线下,照旧地抖着全身。「您别、别这么说,火儿妹妹人那么乖好,红玉很为大少爷开心……」
红玉是真的开心,她对瀚天从头至尾全没个意思,幸好没有真的要嫁给他,否则她恐怕会发一辈子的抖。
如果可以,红玉还真想哭高兴的想哭。
「红玉妳……」桐月夫人万万没料到红玉居然是这般响应,有些儿气闷之余,也只能颔首,以沉默表示不赞成亦不反对,由长子去主办自个儿的婚事去了。
「你会后悔娶她的!」到末了,做娘亲的只撂下这一句赌气的评语。
***
常态来说,草原婚礼通常都在夏季举行,但在瀚天一句「现在就办」的指令下,「哈德林斯」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
喜衣、喜毯、喜锦全都赶着缝制出来。幸好红玉有双巧手,领着几个亦擅长女红的姑娘,瞇着双眼针针线线的,绣出一幅幅简单又美丽的祥图样;龙凤呈祥、百年好合……一一都在她柔软的指尖下变得活灵活现。
「啊!红玉姊,妳的女红真是太美妙了!」
瀚天只给了十五日的期限,而就在这第十三日的黄昏时分,虽然红玉忙得头晕眼也花的,好歹终于将一对新人在婚礼上该穿该用的衣裳用物一口气赶工出来。
一群帮手姑娘在赞叹之余,又不由得为此佳人惋惜。
「大少爷的眼光真够怪的,怎么会舍了红玉姊不要,偏生去娶火儿呢?」
也不是对火儿有何敌意或偏见……只是,一般人想的都是一样的思绪——娶了一个残废姑娘能做什么呢?能做女红、理家务、甚至帮着牧牲口吗?
「嗨!姊妹们,这样讲可不厚道!!」红玉说道:「火儿良善,将来会是一个好主母的……好了,咱们把针线收收吧!」
「可是……比起那个火儿,我们真的觉得红玉姊更配得上大少爷哩!」有个姑娘这般嚷嚷着,立即引起一片附和声响,每个人都颇有同感的神态。
但当事人却淡淡一哂,「不,我高攀不起大少爷的……好了!别再提了。」
她配得上「哈德林斯」的大少爷吗?
呵呵!个中实情如何,也只有自己知情啊……
信步踏出屋外,红玉深吸了口凉凉的空气,目光被夕阳醉人的霞彩给夺去。
她走到一处栅栏旁,软身坐下,随手将绑辫的发带扯下,让一头云发飘散出淡淡的香气。
她带点崇敬、思念的神情看着那轮夕阳,好半晌,才无限宁静又欢喜的缓缓合上眼睛……那神情,自她搭车从关内往外奔向这片荒野大地起便不曾改变过!
自由……
真美……
一阵静得她不能注意的脚步声,绿眼睛的高大男人站在她的身前,定定地看着她,看得痴迷、入神。
「二少爷!」
才满足地叹口气并张开双眼,红玉立刻被吓得猛拍胸口,她努力以最快速度起身欲行礼!
青漠比她更快地一骨碌往她身旁坐下,顺势将手掌按压住她的一截衣襬,让她动弹不得。
这人是故意的!红玉试了好几次,他反而变本加厉,将压住的那截衣襬顺手往自己的大腿下塞去。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青漠就是把剑眉挑起来给她瞧,还带了点洋洋得意的丰采,嘴角扬起一抹迷人笑靥。
红玉当下羞红恼红了双颊。
噢!这二少爷!同大少爷完全两个样子!轻浮得教她瞧了就气!打从第一次照面,她就应该看出他的差劲性子了!
不死心地试了再试,红玉终究是无法起身,气得她牙关咬得紧紧的。
「二少爷,请让我起来好吗?」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挤出笑脸,心底实际却起了打人的念头——就算有罪也甘愿受罚。
「夕阳很美吧?」没想到青漠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最爱趁这光景瞧天空了,这时候啊!天空红红紫紫金金的,再美不过了!」
谁管着你的天空美不美来着?红玉正想如此回嘴,却不意瞥见他的侧颜——淡淡地,竟教她发现有一丝……落寞?
微启着双唇,原先要讲的话被吞下肚,她呆呆地看着他,呆呆地……
「我啊!就是在这片光景中被爹……我是说我大哥的父亲给带回『哈德林斯』的。」
嗄?「二少爷不是打小就在牧场里生活的吗?」红玉惊讶的眨箸眼,原先心中的些许芥蒂暂时忘在一边儿,被他的叙述吸引了注意力。
「我没那好福气呢!」青漠爽朗地笑了。「我十岁前是住在江滨对岸的。我的生父母是俄国的猎户,和爹是旧识,所以爹娘才会在得了严重的风寒时,捎信将我这孩子托付给爹的……」
原来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红玉安安静静地倾首听着!听着、听着!内心亦兴出感慨,原本对他戒备打量的眼神也逐渐敛去,彷佛静静谧谧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