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年纪,却有着九十岁的人生经历,酸甜苦辣早已尝尽尝透的她,永远只对一句话深信不疑,那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别人对她的恩情她会记在心里一辈子,欠人的金钱,她则会连本带利的将它还回去,她章宜灵绝不欠人钱债。
拿出钥匙打开早已分不清原色为何的家门,她扬声朝屋内喊道:‘哥,我回来了。’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或许哥哥在睡觉吧。不过从她对哥哥的了解,除非工作累到极点,否则他是绝对不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去睡觉的。
轻手轻脚的走向哥哥的房间,为的是不吵醒难得肯入睡休息的他。
自从爸妈在她十岁、哥哥十四岁时,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而带着他们一家四口自杀,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主意抛下他们兄妹俩独活于世之后,他们便一直相依为命至今。
当时的他们并未到达可以独立自主的法定年龄,依法是需要有个监护人,然而那时各个亲朋好友都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爸妈被追债至死,而不愿伸出援手,又有谁愿意接下他们兄妹俩这烫手山芋呢?
她在十岁该属天真无邪时便看遍了人间冷暖与世态炎凉,而哥哥又何尝会看不透呢?
所以在私下协议后,他们找了一个愿意当他们名义上的监护人,摆脱社会福利机构企图分散他们兄妹的‘美意’之后,哥哥便开始胼手胝足的独揽起两人的生活所需。
回想过去这九年来的生活,章宜灵不禁苦涩的轻摇着头。
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她已经长大了,虽然在哥哥的强迫下读了大学,还有三年才能毕业,但是她依然能趁课余的时间打工,帮忙负担些家计,所以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再劝劝他,别再为了她放弃属于h目已的梦想,是他该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了。
轻轻推开房们,就见哥哥背对着她趴在桌上,桌灯还亮着,桌上的工具书也还摊着。
‘真是的,也不到床上睡或是加件衣服,就是这样感冒才会扛直好不了,老是咳个不停。’
喃喃地低声念着,她走到床边拿起她上回打工领钱时,经过夜市特地为哥哥买来的毛毯,这条毛毯虽然很便宜,却很保暖又轻便,正好适合他在工作时覆在身上用来保暖。
拿起毛毯摊开再对折,大小长度正好适合,她轻声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准备将它覆上哥哥的背
毛毯倏然从她指间滑落,她惊愕的睁大双眼,瞪着哥哥趴覆的桌上那一大块红,而随着那红延伸过去的是他的手,以及那枕在手边一样染满触目惊心血液的脸!
‘哥哥!’原本飘忽的声音在一瞬间变成嘶吼。
章宜灵脑袋一片紊乱,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她想伸手去触摸哥哥,却又害怕得到那即使是用想的,便足以让她全身颤抖到昏厥的可怕结果。
一咬牙,她颤抖的伸出手,轻轻的碰触他苍白的睑,温的。向下滑向他鼻前,还有气!
像是皮球在一瞬间泄了气一样,她整个人瘫跌在地上,抱紧浑身战栗不已的自己,激动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没事、没事、没事……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不!怎么会没事,若没事的话哥哥怎会吐血?
犹如当头捧喝般的,她迅即从地板上惊跳起来,扶住哥哥瘦削的肩膀轻轻摇晃着,‘哥,你醒醒,哥?’
可章宜烈完全没有反应。
‘哥,你到底怎么了,回答我呀,你醒一醒呀!别吓我。’
怎么办?怎么办?
到医院去!
对,到医院去,医生一定有办法救哥哥的,医院、医院,要怎么去?
打一一九叫救护车!
对,快去打一一九叫救护车,只要叫救护车来,就能将哥哥送到医院去了。
快,快去打电话!
跌跌撞撞往大门外冲出去,她拍打着邻居的大门,一秒、两秒、三秒,她没时间可以等待,转身便往楼梯口奔去,直奔到街角最近的一处电话亭,按下红键后再按一一九。
挂上电话奔回家的途中,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会没事的、哥哥会没事的!
回到房内,她拥着昏迷不醒的哥哥,像是他听得到般直对他说着,‘没事的哥哥,救护车一会儿就到了,只要到了医院,医生就会治好你的,一切都会没事的,真的,我保证,一定会没事的……’
直到救护车呼啸而来,然后载着他们离去,四周才恢复往常的宁静与冷清。
昏暗的街道,潮湿的空气,颓圯的建筑,这条小巷道依然破旧不堪,却也在此屹立了九年,但人呢?生活在此恶劣的环境中,再加上日夜操劳的结果,是否也能依然屹立呢?
其答案可想而知。
第二章
‘医生,我哥怎么样了?’一见医生出来,章宜灵便迫不及待的问。
‘不乐观。’医生只说了三个字。
不乐观?她瞪着医生,似乎不太了解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
‘结果要等到进一步的检查报告出来才会知道,但是我想小姐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她慢慢地重复这四个字,准备什么?
‘依令兄的情况看来,他极有可能是患了肺癌。’
这项恶耗突然迎面砸来,让章宜灵跟路的退了一大步,她抬起头,面无血色的看着毫无表情的医生,想说: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但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般,怎么也找不回来。
‘这只是猜测,一切要等检查报告出来才会知道。你还是先去办住院手续,结果出来时,我会告诉你。’
说完,他即转身离去,而她仍神情恍惚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犹如一具化石,脸色苍白。
肺癌?
怎么可能?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哥哥身上,他这一生所受的苦还不够多吗?十四岁前刖每天过着跟爸妈躲债的日子,十四岁后则为了他们兄妹俩的生活吃尽苦头;二十三岁后,当她终于稍有能力为他分担一些压力,让他能开始拥有自己的生活与时间时,却……
这怎么可能?老天不可能对哥哥这么残忍的,她不相信,不相信,
‘小姐,麻烦你跟我到柜台办个手续好吗?’一名护士小姐走上前道。
章宜灵茫茫然的看着她。
‘麻烦你替病人填些基本资料,还有办住院手续及缴纳保证金。’她细心的解释。
‘住院……保证金……’她喃喃地念道,受到剧烈打击后的思绪逐渐清晰了起来,‘请问……保证金需要多少钱?’
‘这你必须到柜台问才知道。’对方客气的说。
‘我……身上没带什么钱。’事实上她根本就没钱。
‘没关系,你先到柜台去填一个资料,钱的事我想柜台小姐会告诉你。’她伸手指了指右边的走廊,‘请你往那边走,柜台在那个方向。’说完,护士小姐轻点了个头转身离去。
章宜灵依然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望着走廊,她双脚像生了根似的,一步也踏不出去。
保证金、住院费、医疗费……天啊,这些钱她要去哪里找?她全身上下,连存款簿内的金额加在一起,连一千元都不到,她该怎么办?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哥哥的病,以及他能有最妥善的照顾。
她已经长大了,而且要比当年只有十四岁的哥哥还要大上许多。如果当时的哥哥都能将一切事情承担下来,那现在已经十九岁的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没错,她一定要有信心才行,更何况哥哥的病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个未定数,她又何必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呢?
深吸一口气,她举步朝柜台的方向走去。她现在手上虽是没钱,但她兼的几份家教与工读的薪水再几天就可以领了,如果医院不容拖欠太久的话,相信那些工读的雇主也会愿意让她先预支的。
俗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她相信老天有眼,绝对不会错待他们的,毕竟这些年来即使再苦、再痛,他们兄妹俩也未曾做过一件恶事不是吗?
她要相信老天,相信神不会错待他们兄妹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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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错待是吗?哈哈哈……好个不会错待!
‘章小姐,很抱歉令兄所患的病症已确定是肺癌,癌细胞已侵犯到纵膈腔,甚至有转移的迹象,现在只能接受化疗,至于成效……很抱歉,我无法向你保证,但是院方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医治令兄的,请你放心。’
回想起医生所说的那番话,章宜灵忍不住又歇斯底里的苦笑起来。
‘哈哈哈……’
无法保证成效,却又叫她放心,她实在应该当面问那医生,她到底对哪一点可以放心?是哥哥的病呢,还是即将面临的庞大医药费?抑或是当哥哥知道自己病情之后的反应?她什么也放心不下啊!
而即使治疗也无法保证成效的肺癌,他们说得好听,没有冠上‘末期’两字,但也已经到了第三期。
为什么哥哥会得这种病?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发现哥哥他长期咳嗽、胃口不佳、体重不断减轻和身体衰弱等不正常的现象?
来不及了,她再后悔也改变不了一切既定的事实,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的赚钱、筹钱、借钱,她要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物和最好的仪器,替哥哥治病,只要有一线治愈的希望,她就绝对不会放弃。
她章宜灵以生命起誓,即使卖了自己,她也要给哥哥最好的治疗!
带着坚定的决心,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招牌‘虹之恋人’,这应该就是乔美所说的那一间PUB吧?
闪烁不停的霓虹灯在眼前转得她头昏眼花,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却不巧的撞上了人。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并未特别注意对方长得是何模样,紧接着便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朝虹之恋人的入口大步走去。
店门口站了两名身穿白衬衫、黑背心、黑长裤,看似Waiter实则为保镖的男子,他们在看见她之后,怀疑的相觑一眼,其中一名对她开口道:‘小姐有事?’
不能怪他会如此问,而不是对她说什么‘欢迎光临’之类的招呼词,因为就她身上寒酸的穿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T恤,加上一条早已过时的及膝裙,还有她脚上那一双一百九十元的尼隆布鞋和一百元一打的糖果袜,她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来Pub玩的女生。
‘我可不可以见见你们的负责人?’咽了口口水,她小心翼翼的问。
‘有事吗?’
‘我是来应征的。’
‘应征?本店并不缺服务生,也没有刊登广告征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我不是来应征服务生的,我是……是……’是来应征应召女郎的。
可章宜灵实在说不出口,即使她早已觉悟,也已下定了决心,还是无法将那几个代表即将出卖自己的字眼说出口。
见她明明是一副寒酸样,却有一股清新的吸引力,两名保镖不约而同的对看了一眼,又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其中一名微微地眯起双眼问:‘你是想来做那个?’
那个?是了,现在政府扫黄行动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谁敢明目张胆的将那种轻易就能引来警方关注的字眼挂在嘴边?还好她没说出口。
‘嗯。’心情沉重到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她还是强迫自己点头轻应了一声,为了钱,她根本就没有退缩的余地。
‘小姐,你有没有搞错,我们这里可是一间经过政府立案合法的PUB耶,不做那些违法的事,你找错地方了。’
‘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段意料之外的话,章宜灵愕然的微张着小嘴,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保镖的眼光霍然往她身后移去,脸上漾起职业笑容,‘欢迎光临。’
她反射性的回头,只见两名衣着光鲜、小腹微凸、头顶微秃,一副睑上写著「事业有成’四个字的中年男人,正朝这方向踏步而来。
‘喂,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动?别挡路。’眼见贵客就要临门,门口却还杵着一个穷酸鬼,怎么看都觉得是触霉头的m 件事,一名保镖忍不住赶人的推了她一把。
毫无防备的被推了一下,章宜灵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却因踩空身后的阶梯,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的向后坠落。
‘啊!’
‘小心!’
随着她的失声惊呼,一阵急遽的脚步声和一道沉厚的嗓音同时在她身后响起,随即她便感受到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
‘你没事吧?’
‘没事。’她心有余悸的摇头,抬起头只见救她的是刚刚那两位中年叔叔之一。
其实她叫对方叔叔并不为过,因为近距离看才知道刚刚远看的微秃,是他以侧边头发逆梳到顶上的结果,事实上顶上早已无毛。至于柔软的怀抱,则正是他凸出的小腹。他的年纪至少将近五十岁。
‘小马,你怎么可以对女孩子这么粗鲁呢?’张董斥责着伸手推她的保镖。
‘对不起,张董。’小马急忙道。张董可是他们PUB的财主之一,得罪不起呀!
‘你该跟这位小姐说对不起,不是跟我。’
‘对不起,小姐。’小马立刻唯唯诺诺的向章宜灵低头道歉。
‘不,是我的不对。’她急忙摇头,说完,抬头看向身旁看似颇有权势的中年叔叔,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请他帮忙说项。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看出她一脸有口难开的样子,张董和善的问。
‘我……’章宜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看向那两名保镖,希望他们或许能帮她说出她说不出的话。
注意到她目光的转向,张董也用目光向小马询问。
小马表情微微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在他耳边悄悄低语。
只见张董听了之后,浓眉倏然向上一挑的看着章宜灵,原本还算正人君子的眼光逐渐产生了变化,明显地染上一抹暧昧不明。
‘小姐,你今年几岁呀?看起来好像还很小的样子。’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张董沉厚的嗓音带着关怀的语气。
‘我已经二十岁了。’她急忙答道,同时在心中补了一句,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岁了。
‘二十岁?你看起来好像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张董搭在她肩上的手逐渐向下滑至她纤白的小手。
‘不,我已经二十岁了,真的,不信的话我……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证件。’相差几个月,他们应该不会计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