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认命的站起身,去面对即将来临的混乱。
唤,妈妈要是发现,向大哥逃走了,会不会又昏倒了?
她们又会急着替她安排相亲吗?
欣欣在表姊的搀扶,走下阶梯,眼眶里又有泪水在滚动。
向大哥逃去哪里了?
以后还见得到他吗?
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想她?
泪水滴下粉颊,她的胸口像是被挖了一个洞,好痛好痛。
踏下最后一阶后,李月迎面而来,欣欣深吸一口气,抬头准备应付母亲的嚎啕大哭。
“唉啊,欣欣,快点快点,别误了时辰,到门口这边来,向荣都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他来了?!
她陡然一呆,愣愣的看着满面笑容的李月。
李月的身旁,挤满了来看热闹的邻居,男女双方的家人忙成一团,搬着各色的聘礼。而向荣则穿着正式的西装,站在窗下,灼热的黑眸越过大半个客厅,紧盯在她的小脸上。
欣欣屏住气息,还以为眼前的男人,是自个儿想像出来的幻影,连忙掀开白纱,想瞧个仔细。
不!不是幻觉,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的确就是向荣,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他没有逃走,反倒随着亲友上门,准备娶她为妻。
他要娶她?他明明就另有心仪的对象,却还是坚持为了负责而娶她?
她的脸色唰的变白,简直可以跟她身上的白纱媲美。
“欣欣啊,还在发什么愣,快点过去啊!”李月催促着,推着女儿就想往向荣那儿送。
没想到欣欣非但不肯上前,反倒还往后缩,一边拚命摇头,一边退回楼梯上,等到缩回楼梯转角,她突然提起白纱礼服的裙摆,咚咚咚的往房间跑。
“欣欣,你作什么啊?”李月皱起眉头,一路追上来,却只来得及看见欣欣用力把门关上。“你这笨丫头,这时候还害羞啊?快开门,时辰快到了啦!”她猛槌门,急得跳脚。
所有人都挤了上来,凑在门前张望,不晓得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欣欣怎么了?”
“不晓得,突然又把自个儿关进房里了。”
“补妆吗?”
众人议论纷纷,而站在人群最后方的向荣,脸色逐渐转为铁青。
李月当机立断,冲下楼去拿了一把榔头,再冲回来,隔着房门喊着。“欣欣,开门啊!再不开门,我就把这门锁给敲了!”事到如今,她说什么都要把女儿嫁了。
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李月深吸一口气,拿起榔头就往门锁上敲。只听得一声巨响,门锁应声而断,一旁几个亲朋好友,很有义气的补上几脚,整扇门立刻被撞开,李月一马当先的往房里冲。
“欣欣啊,你--”
房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书桌前的窗户是打开的,树枝之间还勾着一只红色高跟鞋。
“啊,人呢?”三姑凑进来,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
“不是看她跑进来的吗?”
“唉啊,该不会是爬树逃走了吧?”四姨说道,担忧的看着手握榔头、不断发抖的李月。
咚!
李月又昏倒了。
第九章
夕阳西下。
星期天的校园里,一反以往的寂静,阵阵伤心的啜泣,从学校活动中心里飘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乍听到那伤心的呜咽,工友伯伯心惊胆跳,迟疑了好久,这才鼓起勇气,蹑手蹑脚的摸到活动中心外,从窗户外头往里面偷瞧。只见他的脸色,从恐惧转为困惑,皱着一张老脸,看着里头那个哭得好伤心的小女人。
咦,不会吧?这回是新娘跑了啊?
看她哭得这么伤心,工友也没进去打扰,只是转回教职员办公室,好心的拨了一通电话,通知对方家人。
没过多久,一个脸色铁青的男人走进校门,笔直的往活动中心而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还没到门口,向荣就听到她的哭声。他皱着眉头,推门而入。
金黄色余晖斜斜的穿透玻璃窗,而穿着白纱礼服的欣欣,就坐在角落的跳马台上,哭得好伤心。
阳光将她的白纱染成金黄,在她周围形成淡淡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像丢了羽翼的伤心精灵。
欣欣听见声响,拾起小白兔般红通通的眼睛,赫然见到他竟然出现了,立刻惊慌的跳下跳马,提着裙摆往后门冲,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
这女人居然想跑?!她居然想逃离他?!
向荣在原地僵了一秒,立刻火冒三丈的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就在操场上追逐起来。
欣欣心慌意乱的哭着,虽然跑得很快,却还是被轻易追上。跑不到三百公尺,向荣就一把抓住她,把挣扎不休的她甩上肩头,笔直的往车子走去。
“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要回去,不要--”欣欣拚命的挣扎着,甚至用手猛打他的肩膀,可他身体强健,根本不把她的攻击放在眼里,迳自扛着她开了车门。
“进去!”向荣气得脸色铁青,不理她的抗议,压着她的小脑袋塞进车子里。
“不要!”头上的大掌一松开,欣欣立刻跳车,又想逃跑。
向荣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追上前,没两下又逮到她。这回,他也不上车了,干脆直接扛着她,穿过校园,往两条街外的喜宴会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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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会场挤满了人,远近的亲朋好友都赶来参加。至于那些没接到喜帖的,这会儿也全被吸引来了。
光天化日下,向家长子西装笔挺,一路上扛着穿着白纱新娘礼服、嘴里直喊着“不嫁、不嫁”的欧阳欣欣,走过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人们纷纷丢下手边的工作,追在后头瞧着,兴致勃勃的等着看最新发展。
餐厅外头,宾客们一见他们回来了,纷纷松了口气,却又听到欣欣呜咽的直喊。
“向大哥--放我下来,我不嫁啦,你怎么可以这样,呜--”
“什么?!”躺在折叠凉椅上呻吟的李月,立刻按着额上的冰枕跳起来。“不嫁?!你傻啦?你们两个每天晚上八点,都在二楼房间滚来滚去,现在‘飞龙在天’都演完了,就算你还有点渣,也全被他吃干抹净了,事到如今,你怎么可以说不嫁?”
“对啊对啊。”人们纷纷点头附和,大表赞同。
戏里好人有好报,坏人也全得了报应,不是抄家,就是发疯。戏都结局了,他们这对有情人也该成眷属了吧?!
欣欣倒抽一口气,羞耻极了,看都不敢看周遭的众家乡亲一眼,尴尬的将脸埋在小手里啜泣。
向荣扛着她,来到酒席最前方,才冷着脸将她放了下来。
这回,她没再逃跑,却是缩在他怀中,紧紧抓着他的西装,将脸埋在他胸膛上,细瘦的双肩一颤一颤的,伤心的闷声呜咽着。
“唉啊,欣欣啊,反正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了,你还闹什么别扭呢?”
“嘿啊,欣欣,向荣又不是不肯娶你,你现在说不嫁是想怎样?”
“对呀,欣欣,乖啦,别哭啦,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很不好耶。来,转过来,把眼泪擦一擦,乖--”
一时之间,娘子军们又凑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抢着开口。
欣欣根本没脸见人,更加往向荣怀里缩,坚持不肯把脸转过来,反倒呜咽得更大声。
向荣脸色一沉,瞧着胸前的小女人,接着抬头看着所有人。
“出去。”他冷声说道。
向柔第一个往外走,其他人却一脸茫然,黏在原地没动。
“啊?什么?”
“阿荣,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出去,是去哪里?”
“是叫你出去啦!”
“叫你吧?你太吵了啦,都在那边黑白讲话--”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又是一阵混乱。
“统统给我出去!”向荣拥着哭个不停的欣欣,脸色铁青的打断她们。
女人们一僵,没想到沉稳的他,竟也会发火,全都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了下来。但是,那安静只维持了两秒。
“啊--我们出去喔?那你们不结婚了喔?这样不好啦--”
“什么?怎么可以不结婚,你不要乌鸦啦!”李月一听,立刻又跳出来说话。
“啊可是人家向荣--”
“喂,别说了,你少说一句啦。”
“那喜酒还喝不喝啊?”
“好了好了,先出去再说啦,别再说啦。”
“啊可是菜都上来了--”
“菜不会跑掉的啦!”
眼看向荣的脸色愈来愈难看,男人们纷纷上前,把多嘴多舌的老婆们拉了出去。两家的长辈见状况不对,也赶紧道歉赔不是,请客人们先去外头等着。
好不容易,客人全出去了,双方家长回头,想劝劝两人。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向荣泠着脸,凶狠的瞪着他们。
“全部。”他强调。
双方家长互看一眼,知道向荣是铁了心要清场。他们摸摸鼻子,把喜宴大厅留给两人,乖乖的退出去,连正在唱卡拉OK的向老爹,也没有久留,拿着宝贝麦克风一块儿退出去了。
不过,出去归出去,门外却是站了满满的人,五十桌共五百个乡亲父老,没一个走掉。每个人都躲在窗边或门口偷听,两家父母更是一出门,就急急转过身来,占着大门最好的位置,想知道里面的最新状况。
大厅里头,仍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别哭了。”他捏着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再从桌上抽了几张面纸,替她拭泪。口气很僵硬,动作却很温柔,仔细的擦去她的泪水与残妆。
“我不要嫁啦--呜--”她哭得两眼红肿,边说边抽泣。
猛一声响亮的吸气声响起,向荣收紧拳头,本想再吼,但是一见到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知道就算是把屋顶吼得掀了,这个小女人只怕也还是会哭个不停。
他眯起黑眸,压抑住狂暴的情绪,半晌后才僵硬着开口。
“为什么不嫁?”
她哀怨的看他一眼,红着鼻子眼睛,哭着嘟嘟喽嚷。“你噜噜噜噜--呜呜呜呜--那我以后就会--”
“说清楚。”
“你噜噜噜噜噜--”
“别再哭了,把话说清楚!”她说得不清不楚,每个字都像含在嘴里似的,他根本听不懂!
欣欣一扁嘴,眼泪掉得更凶,她低着头,又哭了一会儿,察觉他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头顶上像是要冒出烟来。
迫于无奈,她只好吸吸鼻子,咬着颤抖的红唇,忍住呜咽。
那委屈万分的表情,让他的心顿时软了,就算是有再大的怒气,也舍不得对她发作。
向荣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怀疑自己何时会被这个小女人折磨得崩溃。
欣欣窝在他胸膛上,又是一阵的啜泣,等到哭得过瘾了,才用他昂贵的领带擦擦脸。
喜宴大厅前,双喜红字的霓虹灯闪闪发亮。欣欣瞪着那红得刺眼的灯光,吸吸鼻子,哀怨的低喃。
“我不要嫁给你啦,你现在被迫娶我,只是一时心软,要是你之后反悔,那我该怎么办?”她嘟着红唇,开始幻想向荣反悔后,她所要面对的悲惨状况。“如果你去找外头的女人,那我还要跟她打架--”不行不行,她一定打不过对方的!
向荣差点没气昏过去。
“什么外头的女人啊?!”他抓着她的双臂,用力摇晃,对着那张哭得花花的小脸吼叫起来。
“是你自己说你有意中人啦!”欣欣咬着红唇跺脚,双眼红红的指控。“你爱的又不是我!”
“我--”他连连吸气,才能把话说完。“我不爱你爱谁啊?”
她忽然又哭了起来,伸手猛槌。
“我怎么知道你爱谁啦!”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哪有?”她哭叫着。
“你不知道?!”他吼了出来。
“我哪里会知道?”她吼得更大声,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儿,对着他发出毫无杀伤力的咆哮。
呜呜,他是有问过她想不想知道啦,但是她当时不想听,事到如今更是绝对不愿意听。
“你到底以为我说的对象是谁?”向荣质问。
“我不知道啦!”她学习鸵鸟,再度祭出逃避现实的绝招,小手捣住双耳,娇小的身子还不断往后退。“你不要说,我不要听啦!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啦!我才不管你爱谁!”她退到墙边,眼看已经无路可退,索性蹲在地上,像朵小香菇般窝在墙角哭喊。
向荣聪明的脑袋,有生以来,难得的陷入一片空白。他站在原处,目瞪口呆的看着赖在墙角的小女人。
欣欣、欣欣,他迟钝得难以想像的欣欣!
忽然问,原本沸腾的怒气全数消失不见,向荣轻叹一口气,走近几步,蹲下伟岸的身躯。
“欣欣?”
“你走开啦--”她闭着眼睛,哽咽的说着,两只手仍捣着耳朵,坚决不肯听他说话。
他靠上前,有力的双手握住她的小手,徐徐拉开。
“不要、我不要听!”欣欣急得又哭了,却又无法抗拒男女天生上的体力差距,小手离耳朵愈来愈远。
他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不知道,她这么做,只是想免去更多的伤心。一旦知道他的意中人是谁,她就会不断猜测,他们会在一起作什么,会不会拥抱?会不会亲吻?他也会以那么激烈而温柔的方法,去爱那个女人吗?
当向荣离去后,那些画面将会一直折磨她--
“呜呜,我不要听、不要听,我不要管你爱的是谁--”她拚命摇头,眼泪乱飞。
“我爱你。”
“呜呜,不管,就算你爱的是我,我也--我也--”哭声停了,欣欣突然呆住,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很不确定的看着他。“什么?”
向荣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拉着她起身,让她在椅子上坐好,这才无比慎重的捧起那张小脸,对着目瞪口呆的她重复那三个字。
“我爱你。”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确定她不会听错,更不会再误会。“欣欣,我的意中人就是你,从来就没有别人,就只有你。”
她小嘴微张,呆呆的。
“从你高中开始。”向荣又补了一句。
她震惊得无法动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自觉的重复他说的话。
“高中开始?”
“对,高中开始。”向荣在她身旁坐下,将她额前一缁散落的发勾回耳后。
“那--那有十年了耶--”她小声的说,难以相信,这么重大的事,他竟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对,十年。”他静静的回答,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
等一个女人等了十年,所需的精神与耐心,已经够可观了,而等一个迟钝的女人,其中的艰辛更是难以想像。
欣欣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追问:“那么,我拿喜帖给你时,你怎么没有任何反应?”
“我气疯了。”向荣淡淡的说道,替她拉好绉掉的蕾丝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