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望的声音由人群中响起,上次看到膳鬼生火的气势,他们还以为胡蝶会使更令人叹绝的手法,没想到无缘见到。
胡蝶朝著声音出现的方向看过去,她这一看,又让大夥连忙捂住嘴巴.
她拿起苦瓜!不发一语的看了良久。
所有的人都屏息看著这一幕,出神入化的刀工一向是名厨的绝技,每个人深怕一眨眼就错过她出刀的那一瞬间。
“咦?刀子呢?”胡蝶突然说.
这话让在场的人一下子全摔了个东倒西歪,只差没昏过去。
饕餮一脸无奈的把刀子递给胡蝶!却惹来胡蝶惊呼连连,“这刀子还真不轻看人家拿还没感觉怎麽自己拿就这麽重?”她皱起眉头。
“啥?”众人惊呼连连,敢情她根本从没下过厨。
这下大夥真的是忍不住了,阿贵更是颤巍巍的出声,“胡姑娘——你不会是没有下过厨吧?”
“我就是没下过,不行吗?”胡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吓得他连忙噤声。
她家上从爷爷、爹爹、娘到几个哥哥,每个人的手艺都是一等,她要吃什麽没有?加上只要给口令就会料理的饕餮,哪里轮得到她出手。
她把苦瓜放在砧上放好蹲好马步,拿起菜刀像劈柴一样的剁下去。
她这猛一剁,整倏苦瓜就这麽飞出去,无巧不巧的飞到庄晓生的怀中。
“蝶儿姑娘我看你还是别玩了。”庄晓生暗暗捏一把冷汗。再怎麽说,她可是他大哥的心上人,要真出了什麽差错他可担待不起。
胡蝶一瞪眼。“你是看不起我是不是?”
庄晓生连忙摇头,他知道胡蝶看似甜美,若地真悍起来,可是没人制得住的,他不是他那柔能克刚的大哥,才不想让自己撞得满头包呢!
胡蝶不满的从庄晓生的手中抢回苦瓜,刚刚她只不过是用错力道,只要稍加调整一番就可以。
话是这麽说,偏偏她的手不小心碰到灶上正热著水的锅子,突来的疼痛令她直觉的用手,这一挥,又撞到手边的油壶,所有的人皆一阵惊叫。
还好饕餮反应够快,一把捞正油壶,才免去一场灾难,也让所有的人都松一口气。
“别说我没说过,要是有人敢说一句话就试试看!”绯红染上她的脸,胡蝶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离谱了些,未免落人话柄,她只得先发制人。
也许真是她的气势太惊人,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敢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大白猿不时的在她身後收拾她弄出来的烂摊子。
“总算好了!”胡蝶总算宣布道,让所有的人也都暗暗为逃过一劫的膳房松一口气。
她一脸欣喜的看着大功告成的一锅‘杂陈汤’虽然样子有点勉强,但她一次下厨就有这样的‘成果’,连她都不自觉的高傲起来。
“我盛一碗给晓梦哥哥喝去。”胡蝶心满意足的盛一大碗,招呼声也不打的迳自找她的晓梦哥哥去了。
这一群人中最先回过神来的就是庄晓生,他走到灶边,用杓子舀了点锅底所剩无几的汤,那汤色看起来还可以啦!只是这味道不知道——
他抬头才发现所有的人都一脸期盼的看著他,似乎很想明白这汤到底是什麽样的味道。
看来他不喝都不行。
他盯著杓中的汤,再看看一脸屏息等待的人们,他深吸口气,下足壮士断腕的决心,一张口咕噜噜的喝下去。
“庄少爷,味道如何?”大夥满心好奇的问道。
“就是杂陈汤的味道。”庄晓生脸上的笑有些抽搐。“道地得很。”
杂陈汤这名字取得很贴切——真是好一个‘五味杂陈’啊!
胡蝶笑吟吟的端著一大碗汤,来到庄晓梦的面前,二话不说就把汤硬是塞给他。
“这是什麽?”庄晓梦不解的看著眼前热腾腾的汤,可看了半天,仍猜不出这碗色彩相当奇特的汤到底是什麽?
“你喝喝看就知道了。”胡蝶一脸的兴奋样。
自从不辨五味後,庄晓梦对吃东西实在是提不起什麽劲.可是看著胡蝶一脸的期盼,他怎麽也说不出让她失望的话。
庄晓梦拿起调羹舀一口汤,原本沉在碗底的苦瓜被翻动得露了出来,那不规则的切块方式,还一副要断不断的模样,活像是三岁小孩胡乱切的一般。
这汤一入口,庄晓梦的眉头就皱一下,虽然他根本吃不出任何味道,但口感总还是有的,很明显的苦瓜根本没煮熟,在口中咬起来还是脆的。
百味轩是个卖饮食的地方,再怎麽不济,也没有人会做出这样的汤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汤是眼前的小妮子烹的。
其他人一直以为胡蝶是个厨艺高手,庄晓梦却不这麽以为,他甚至认为胡蝶不会做菜。她是说得一口好菜没错,可她的小手纤若无骨、细如白雪,根本不是一双会掌厨的手。
料理是一种力与美的结合,一个锅鼎重达两、三百斤在料理界是司空见惯的事,若没有相当的体力和耐心,根本做不来厨师。
说句老实话耐心在胡蝶身上是相当难见到的。
“怎麽样?好不好喝?这可是我特制的‘杂陈汤’,里头可是酸甜苦辣咸都有,只要你喝了,就一定能够找回你的五味。”胡蝶滔滔不绝的说著。“味道还不差吧?吕氏舂秋的本味篇写了一大篇,强调的就是五味的调和,所以,我想这汤一定很不错。”她说得眉飞色舞、比手画脚。
庄晓梦突然抓住她在半空中飞舞的手,盯著那小手上突兀的红肿。
“你这水泡是做汤的时候烫的?”他看了很是心疼。
胡蝶像是这时候才发现,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啊!我都忘了这件事,我好像有点笨手笨脚的。”
她连忙把手藏在身後,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把她不善烹饪的事实给掩藏起来。
见她这可爱的举动,一时之间,一股暖暖的酸涩袭上他的心头。他不记得曾几何时有人这样的对待过他、重视过他?
他低头猛喝起汤不想让她看到自他眼眶滑落的泪水,一滴滴来到他的嘴角,让他的口中泛起一股又咸又甜的感动那味道像什麽他说不出口,只是麻辣辣的在他的脸颊上窜烧开来。
酸、甜、苦、辣、咸的百种滋味霎时在他心头流过——
“我就知道我做的汤一定很好喝。”胡蝶很是得意,她第一次下厨就不同凡响。
看他喝得这麽急,胡蝶心下一阵满足,但也不免好奇这汤到底是什麽味道,她这才想起她根本就没有试过味道。
於是她一探头,不等庄晓梦阻止,就著碗边喝了一口渴。
只见胡蝶一下子瞪大眼睛,又呛又咳的把那口汤吐了一地,她一脸惊恐的看著他。
“这麽难喝你还喝?”
五味调和就能成就一道好的料理,可是五种味道加在一起又各有各的味道,那味道可真会令人入口难忘啊!
一想起口中那半生的苦瓜、没化开的糖蜜和腐乳、焦了的青柠皮和糊了的辣子,那各自为政的味道一下子在舌尖爆开,说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了。”庄晓梦柔声说。对他来说,这汤比任何玉液琼浆更美味,是任何佳肴美食都比不上的。
可他的话不但没有让胡蝶转忧为喜,反倒让她一脸沮丧的低下头。
“这五味杨根本没有用,这种汤你都喝得下去,那你的味觉根本一点也没有恢复嘛!”她还以为这一定是个好主意。
像这麽难喝的东西,她才喝上那麽一口就完蛋,他还能一口气喝下这许多,这不就表示他根本没有味觉吗?
庄晓梦温柔的拉起她身後红肿的小手,心痛的吻上手背上的小水泡,他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这汤又酸又涩,既咸也甜、热热辣辣的直下心底,这是许久以来我第一次能尝出味道的东西,你知道吗?”
第八章 巧蝶·解梦
南厢房在百味轩算是除了後山园子外的一处静地。
胡蝶事先就听说过南厢房是柳吟秋的住处,因为柳吟秋一向爱静,便订下非请莫进的规矩,所以除非她允许,不然只要有人擅闲就会受到非常不客气的对待。
和柳吟秋初次会固闹得十分不愉快,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柳吟秋的足不出户。她们一直没再碰面,可胡蝶一点也不以为意。
只是日子一久,胡蝶那爱找麻烦的性子又犯了。反正这百味轩里里外外她都摸得差不多,就只剩下南厢房她还没去过。
趁着今日大夥都忙,没有时间理她,她一个人偷偷溜进去,想看看里头到底有什麽。
一入内,胡蝶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地方和百味轩其他的地方比起来,似乎单调到近乎简陋。
没有假山造景、小桥流水,没有奇花异卉,更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几棵稀稀疏疏的半枯树木,孤零零的错落在院子中那萧瑟的景致,真会让人以为走错地方。
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胡蝶直觉地闪身躲上离她最近的大树,隐身在树叶後面。
不一会儿,一身素衣的柳吟秋走过来在一大一小的两个土堆前站定,一语不发的彷佛入了定,就连偶尔几声鸦鸣叶落都不能惊动她一分。
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这会儿的柳吟秋看来竟颇为清丽,可以想像得出当年她也该是个不知迷倒多少儿郎的大美人。
微风轻轻牵动她的发梢後,又顽皮的扯上她的衣角,可她仍一如石家般僵立,只是脸上刻著浓浓的忧郁。
为什麽她会有那种仿佛悲怜又愤恨难解的表情?
那一大一小像是陵墓的土堆里埋的又是什麽人?为什麽连块石碑也没有?
一个突来的想法惊得她脚下一滑,她连忙稳住身子,不至於让自己摔下树,但已经惊动林间巢中的稚鸟。
“什麽人?出来?”柳吟秋沉声一喝。
“是我”她吐吐舌头,看情况,再躲也没有用了。
胡蝶乖乖的由树上跳下,在她森冷的面前站定。
“不请自来是你做客人该有的举止吗?”柳吟秋看见胡蝶红色的身影,脸色瞬间冻结。
胡蝶倒不以为意的耸耸肩,“闭门相对又岂是做主人的道理?”
“若客是不远之客,主人何须强做东道主。”柳吟秋冷声道,没当下将人扫地出门已是客气。
“你不说话时还比较讨人喜欢。明明就是个多情人,怎麽偏爱装个无情样?”胡蝶若有深意的看了柳吟秋身後的土堆一眼。
“多情无情,是我自个儿选择,不用他人多事。”柳吟秋脸色泛白,目光如剑地冷扫向她。
“我猜得没错的话,这里埋的当是晓梦哥哥的娘,还有那早夭的婴孩吧!你还愿意以几杯黄土葬他们,你心中的恨并不如表面的冷厉是吧!”一个深恶痛绝恨着他人的人,断不可能有如此的做法。
若不是看过这彷若冷宫的南厢房、若不是看过柳吟秋脸上浓重的悲伤,她怎麽也无法想像,柳吟秋的内在和她的表面有这麽大的落差。
“你想错了!我是太恨!恨得连她死了,也要她陪著我清冷孤寂一辈子,你没发现吗?我连块碑也不愿意立。”柳吟秋恨声道。
不立碑是心中的结仍在,就连看到她的名都承受不住。
“你或许是恨的,但不一定如你所表现的那般不是吗?”看到柳吟秋的另一面,让胡蝶能用不同的角度分析地的行为。“或许你对晓梦哥哥是愧多过恨吧,只是你选择用恨来否定你心中的愧意。”
柳吟秋似是僵了片刻,旋即冷笑出声,“笑话,我对他会有什麽愧意?是他的出现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不得杀他千刀、万刀。”
要不是庄晓梦的出现,她不会发现托付一生的良人是如此薄幸,也不会明白自己比翼双飞的美梦竟是如此不堪,更不会体会被人背叛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涩,这一切的一切,她能不恨吗?
“若你真的恨,不该只是口头上说说,我和晓梦哥哥在这儿住这麽久,你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可以来非难我们,但你只是选择避不见面,说恨也未免说不过去。”胡蝶仔细分析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他的脸。”吟秋紧咬著下唇,身子微微颤抖。
“过去的何不就让它过去?她人早化成黄土,你又何必执意於过往而伤人伤己呢?”胡蝶好心劝道。
这一刻,她真的觉得柳吟秋有些可怜,为了一段不堪的往日情爱,把自己锁在回忆的牢笼里,日日夜夜紧抱著噬人的恨意而活,何苦来哉?
“说过去就能过去吗?你说得如此轻易,仿佛这‘过去’只是蹬个脚就可以过得去,但你不是我,你怎能明白我的苦?你知道这土堆里的人叫什麽名字吗?”柳吟秋瞪著胡蝶。
胡蝶摇摇头庄晓梦从来也没提过他娘的名字。
“柳弄月呀!弄月、弄月,吟秋弄月,那占我的夫婿、毁我的幸福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疼她、惜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子啊!”柳吟秋痛心地哭喊出声。
一个是她的夫婿、一个是她的妹妹,外人道是姊妹同事一夫的佳话,可她心中的苦,又有谁能明白?不能说也,无人能诉,除了默默种在心头外,又能如何?
“妹子?!”胡蝶总算明白,庄晓梦和庄晓生明明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却偏偏如此神似的道理了,就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亲姊妹。
“我为什麽不能恨?你说我为什麽不该恨?”柳吟秋仰头,逼住眼中的热泪。
“所以你葬了她,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所以你不立碑,也因为她是你的妹妹。”胡蝶总算明白她那既怨又悲的心情是从何而来。“可你这恨又让你得到什麽呢?”
她的话是那般轻可听在柳吟狄的耳中却像是炸开的火药,震得她脚下一阵踉跄。“我得到了什麽——”
妹妹的死、夫婿的失踪、她大半生的孤独,这一切的一切是她仅有的——
天哪!她到底得到什麽?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柳吟秋摇头连道。“你为何要说这些给我听?我不想听呀!除了满腔的怨憝和恨意,我早就什麽也不剩了!”她无力的缓缓瘫跪在地上。
如果连她仅存的恨都被拿走那她还剩下什麽?
看著柳吟秋失神的悲泣,胡蝶心中原先少少的同情心,像是醒面般的涨了起来,她蹲下身子轻轻拍著地的背。
“过去的事或许已不能再回头,但未来的路,还是可以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吗?”
离开南厢房的胡蝶,心下有一丝惆怅,在经过刚刚的那件事後,她有了更深切的认知——
人要是走不出过去,也就没有未来可言。
柳吟秋的过去有一部分也就是庄晓梦的过去,她不知道柳吟秋是否能走出过去,可她更关心的是她的晓梦哥哥走不走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