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玄如尘的口气几乎是硬邦邦的,脸上的表情更是僵硬。
丹雾悲伤的垂下双眼,看来,她伤玄大哥伤得太重,以至于他连“原谅”这两个字也说不出口,她早该知道她所做的事是不可原谅,还期望些什么呢?
事到如今,她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但是,为何她会觉得那么痛?不仅是背,连心都那样的痛,痛得她几乎恨起自己为何要有感觉。
这就是玄大哥感到的心痛吗?
难怪他会放弃感情,想她是自作自受就这般的疼痛,而玄大哥所承受的痛却是与生俱来,想必更痛于她千百倍吧!
“我好累。”丹雾小声的说。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玄如尘痛苦的双眼,就让她睡一会儿吧!或许一觉醒来,她会想出解决办法的法子;更或许会发现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那就睡吧!这对你有好处的。”
※ ※ ※
轻轻抱着沉睡的丹雾,玄如尘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断水崖低除了黄沙之外,什么也没有。看来,唯一的出路还是爬上断水崖,才能回到地面上。
还好他们掉下来的崖璧,虽然平整得没有一个可以着力的地方,不过,也幸好如此,在他还没抱到丹雾前,她才没有受到凸出石璧的擦撞,否则,以她这样的小女孩,这么重的伤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这个想法让玄如尘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他抬起自己的那胎记已消失的手,看着上面丹雾已干的血,他明白丹雾的话没有错,他命中的天煞星已被掩住。
他知道命是不可改的,他是天煞星转世的这件事是已定的天数,不过,只要盖住天煞星的煞气,那他命中的天煞星就不会对他发生任何的作用。
可是,这样的改变却让丹雾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不知道丹雾知不知道,能盖住天煞星煞气的并不只是单纯的血,而是她血中的仙气。
那仙气藉由她的血凝结在他的胎记上,才除去了他手腕上的印记。可是这么一来,丹雾身上的仙气所剩无几,她想修成仙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连她的预感都会减弱,就连卜卦的准确度也会降低。
玄如尘将眼光调回丹雾苍白的脸上,他想起在他中毒的时候,她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一个人硬是把他扶到安全的地方疗伤的勇敢;他想起她为他流泪的善良、在天街上为他辩护、不理会他的冷漠执意陪着他的温柔、在破庙中为他祈祷的真诚,甚至奋不顾身的救他……
而他为她做了什么?
让她被人追杀、被毒蛇咬、几次的身历险境、冷言冷语的对待、对她不客气的迁怒、让她觉得该为他的痛苦负责;而他明知这种担不起的责任有多伤人,到最后,还让她为了他受伤,甚至从她身上拿走了这么宝贵的东西。
他一直说她伤害了他,殊不知,他才是伤她最深的人。
她是他所看过最美好的女孩,却也是他看过的姑娘中最傻的,他值得让她这样对待吗?
就为了她梦中的眼睛,那只不过是一连串无意义的投影,造成她少女的迷恋。
此刻,他不知道他是该为此感到高兴,抑或是悲哀?
悲哀的成份大一些吧!
因为,他此刻所感到的绝不是高兴,要不是他早忘记如何哭泣,或许他会好好的哭一场,只可惜,他的泪水早在二十年前就流干了。
二十年前……
顾玉成!这一次他绝不放过那个男人!
他可以理解顾玉成的因爱成狂,甚至有些同情他对爱情的执着,但他千不该、万不该这般伤了丹雾!
玄如尘怀中的丹雾不安的动了动,发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声音,玄如尘只好将耳朵贴近她的唇,凝神仔细分辨她的意思。
“水……”
这一次,玄如尘总算听懂了,此时,他才发觉丹雾脸上的红晕实在可疑。他原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但丹雾的额头不停的冒出汗珠,她的呼吸既浅又快,微弱得像是随时会停止一样。
“丹雾,你醒醒!”
玄如尘轻轻拍着丹雾的脸想唤醒她,但手触之处却让他一阵心惊,她身上是一片火烫,整个人显然在一种半昏迷状态中。
他暗骂自己的粗心,明知道丹雾失血过多,却一径的震惊在丹雾的话和自怜的情绪之中,一点也没有发现丹雾的状况。
他看了一眼四周,入眼皆是黄沙,连草木都不生一株,哪来的水呢?唯今之计,就只有带着丹雾从另一边较多着力点的山璧,施以轻功而上,可是,丹雾能等那么久吗?
怀中的丹雾因为口渴而不停的挣扎着,在这种情况下,想带着她攀山璧又不伤到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水……水……”丹雾的声音干哑得像是沙中的风。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她的眼神涣散,连一点焦距也没有。看来,她身上的高热已经完全控制了她的心灵。
玄如尘轻轻的按住丹雾,脸上不觉的柔和起来。他握着寒水剑的右手轻轻一动,剑影一闪,他的左手腕立刻多了一道伤口。
“乖!别乱动,你会伤到自己的。”
玄如尘用像是哄小孩的口气轻轻对丹雾说,然后温柔的挑开丹雾脸上因为汗湿而沾在颊上的发丝。
“渴……”丹雾只是不住的呓语着。
“我知道。”
玄如尘将他淌着血的左手手腕,轻轻的靠在丹雾的唇边……
※ ※ ※
“发生什么事了?”
严正祺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玄如尘的消息,于是亲自走了一趟断水崖。结果,除了一地的乱石和不知是何人的血之外,他什么东西也没有找到,不得已,他只好乘乘的回他的巡按府邸,做天下最笨,也是最无聊,但却也是唯一的方法……等!
在入夜时分,他总算等到来去总是无声无息的玄如尘。不过,令他吃惊的却是玄如尘苍白的脸色,和他怀中像是身受重伤的丹雾。
“你受伤了?”他疑惑的看着玄如尘身上褴褛衣衫上的斑斑血迹,和略嫌苍白的脸色,他直觉认为玄如尘受伤了。
“我没事,这是丹雾的血。”玄如尘摇摇头,然后看了严正祺一眼。
严正祺明白玄如尘的意思,他拉铃唤了几个下人过来,并对他们交代:“准备两间上房,并去请大夫过来;还有,交代厨房备些餐点。”
“一间房即可。”玄如尘出声说。
严正祺惊异的看了玄如尘一眼,“这孤男寡女,似乎有违礼教……”他的话突然断掉,因为玄如尘只是冷冷的瞧了他一眼,让他觉得自己好象有些自讨没趣。
“我还有事要办,现在丹雾这个样子,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她一下。”
“当然没问题。”
玄如尘的话让严正祺面有惭色,他先前的话听起来像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这一次他回答得很迅速。
若是寻常时,他对男女共不共一室可是一点意见也没有;可是,不知怎么的,玄如尘怀中的那个小女孩,就是能牵能他的保护念头。
“谢谢!”
玄如尘轻轻的向严正祺道谢,然后将眼光调回他怀中依然沉睡的女孩身上,一脸的冷漠在霎时化成柔情,然后跟着在一旁等待的下人举步向为丹雾准备好的房间。
严正祺被玄如尘这突如其来的道谢给吓了一跳,硬是呆愣在当场。因为玄如尘一向不求人,更别说向人道谢了,而他竟然肯为了他怀中的女孩向他道谢,看来,这冷血鬼面的血可一点也不冷。
他对这项发现微笑的摇摇头。他一直很欣赏玄如尘,可是,他也觉得玄如尘孤独得没有一点人气,若能有一个女孩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对他来说可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现在就多了些人味,不是吗?
说不定他还是玄如尘这个人称“冷血鬼面”的男人,多年来第一个道谢的人,真是太荣幸!
“大人,什么事值得您这么高兴?”立在一旁的管事,不明白为何严正祺的脸上一下子从震惊转成为满脸笑意,连忙出口问。
严正祺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大厅。
咦?玄如尘的人呢?怎么只剩下他和管事?他本来还想非常客气的告诉玄如尘“不客气”呢!
“那个人早就抱着那个受伤的姑娘,跟阿福到我们准备好的房间去了,大人,您没看到吗?”
那个管事是一脸恭敬的回答,但是,他脸上的疑问是那么的明显,因为很少看见严正祺表现得这么失常。
这下子,严正祺的脸倒是热烫了起来,他清了清喉咙说:“我怎么会没看到,我只是在试试你的反应罢了。”
说完,他连忙转身朝替丹雾准备好的房间而去,让大厅中的管事还一脸的迷惑,这档子跟反应又扯上什么关系?
“不愧是当官的,说的话可不是我们一般人能明白其中奥妙的。”管事最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 ※ ※
玄如尘轻轻的让丹雾趴卧在床上,小心的不碰着她背上的伤口。他回头本想向带他进来的人致谢,但是,那个人只是看他一眼,就惊慌的转身跑走了。
这时,玄如尘才想起来,刚刚他不想碰着丹雾的伤口,为了方便,就顺手解下了头上的斗笠,当然也露出了他恐怖的脸,难怪会把那个人吓成这个样子。
他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将手伸到丹雾的脸蛋,光滑、细致……和他的完全不同。如果他的脸不是……
玄如尘猛地甩去脑海中突然跳出的想法。他变得贪心了,他在想什么呢?虽然他身上没有了天煞星印记,但是,他还是他,那个人人闻而惧之的“冷血鬼面”啊!
丹雾这个善良又美丽,却也傻得令人心痛的姑娘,她适合一个比他好太多的男人;一个能让她在光明下生活,而不是被人指指点点且让人觉得恐惧的男人。
为什么这样的想法会带给他这么深的心痛?为什么想到她会把无邪笑容给另一个人时,会令他有种控制不了的疯狂冲动?
他变得贪心了!他从她身上拿走的东西还不够多吗?
玄如尘无声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将唇贴上丹雾的脸颊,来回轻轻的摩擦着,就让她身上的香气盈满她的呼吸,静静的感觉这一份偷来的片刻温存吧!
“作个好梦。”
他在她耳边低喃,然后温柔的替她拉上轻柔的被子。此刻,他不再是“冷血鬼面”,而且是一个眼中载满情爱的男人。
门外的声音让玄如尘连忙直立起身子,寒霜在瞬间又在他脸上凝结,他转身面对进房的严正祺,“替我照顾她。”
“我知道。但是,你还没有告诉我,在断水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严正祺一直很好奇在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以玄如尘的武功,能伤他的定非寻常人。看来,这案子的主谋人已经呼之欲出,此刻,他已按捺不住想了解这追查多时的事实真相。
“顾玉成。”玄如尘仍是不多废话的只说一句。
严正祺有些不明白的看着玄如尘,从这个死人的名字上,他实在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不是死了吗?”他不解的问。
“死的是顾继强。”
“顾继强?那和我接触的……”
这突来的答案令严正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被这件事的可能性震住了,如果一直和他接触的人是顾玉成,那他不就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
“是顾玉成!灭了玉门堡的人也是他。二十年前,他灭了‘北方修雄’之一的玄武庄;二十年后,他又亲手毁了玉门堡。”
“可是,玉门堡不是他的家业吗?最重要的是,那些人不都是他的族人?难道他疯了?”
严正祺不是不相信玄如尘,只是,此事委实太过离奇,教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信服。因为,武林上的并吞是常有之事,所以,顾玉成灭玄武庄不足为奇;可是,他又为何残杀自己的族人,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家业呢?
“情爱真是太伤人!”
玄如尘摇摇头叹口气,眼光落在丹雾身上的那一剎那,一下子又充满了无限的爱恋和怜惜,但在调开眼光的同时,瞬间又回复他的冰冷。
玄如尘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就连声音也没有高低起伏,他只像在报告一件事情般,把这件事的前后因果关系解说一遍。可是,他冷冷的言词中,却让严正祺听出有如酷冬寒冰似的愤怒。
真不愧是玄如尘,平常人的怒意都是火辣辣的,而他不但人冷,连怒意都有着极寒的冷冽,像是连人心都能结冻似的。
严正祺突然觉得,玄如尘比他想的更深沉,一个人能够散发这样的气势,任何人惹上他实在是极为不智。看来,顾玉成这只老狐狸这次是栽定了。
“你现在要去哪里?”严正祺明知故问。
玄如尘也不怕他知道,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只回了一句:“了断!”
深深的看了沉睡的丹雾一眼之后,他像鬼魅似的剎那间消失了踪影。
※ ※ ※
太阳在天幕中西落,换上的是玄如墨墨的灰色。人总说太阳是公平的,照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其实,最公平的该是夜色。因为太阳再如何的公平,也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而夜却一视同仁的将黑暗笼罩在每一个一的身上,在暗夜之中,所有事物都是一片漆黑。
这样的夜最适合进行一些黑暗的事,例如偷窃、打劫、秘密集会、地下交易、复仇……
是的!就是复仇!因为复仇是多么浓的黑暗组成的一个字眼,那种黑暗就像是凝固的血的颜色,会让人连呼吸都倍觉沉重。
所以,所有的人可以在太阳光下说谎,却无法在黑暗孤独的时分面对自己,尤其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呵!
夜是最骇人的牢狱,一点一滴引出心中的罪恶,并用恐惧紧紧攫住……
“你还想逃吗?”
如另一个空间的飘浮声音,在漆黑的夜中,不知从何而来;却又在夜的掩饰之下,好似来自四面八方的任何一个方向,教人闻之不免心颤。
“你……你没死!”顾玉成惊骇的对着黑夜大叫。
他抽出手中的刀子,盲目的向四周乱砍,身上的冷汗像是雨水般的一滴接着一滴落下。隐身在暗处不知将从何而来的威胁,往往才是最骇人的。
突然,玄如尘像是鬼魅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顾玉成的身后,把顾玉成惊得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跌落在地上,手中的刀子也脱手离去,而在惊慌和夜色的掩藏下失了踪影。“你……你是人是鬼?”顾玉成瞪着一身玄衣,在黑夜中看不分明的玄如尘,全身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