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天开始,外头阴雨,在柳湘湘的心底,可是一个大晴天呢!
*** 在阴雨泥泞中,凌鹤群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客栈。
跑堂的笑容满面招呼着:“客倌要住房吗?你们一对夫妻正好,敝店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一间就一间,快订了下来,先上壶热茶吧!”
回头看到柳湘湘哭丧着脸,他笑道:“我本来想听你的话,打算订两间房,可天不从人愿,你只好再将就一晚了。”柳湘湘知道自己一定要脸红了,只得低下头坐下,不再说话。
伙计上来一壶热茶和四碟小菜,凌鹤群看了忙道:“凉拌小黄瓜不要,这个腌萝卜也不要,花生留下来。嗯,这碟小鱼干,把辣椒剔掉了再端过来,等一下,辣椒仔也要剔干净。”
伙计应声去了,柳湘湘笑道:“你愈来愈婆婆妈妈了。”
他翻了白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我每天跟谁在一起?”
背后突然被重重一拍。“哟!我说是那对俊俏夫妻?原来是我的鹤群师侄呀!”
定睛一看,来人是个英俊高大的年轻男子,笑容可掬地望定他们二人。
“是你!”凌鹤群吓了一跳。
“就是我啊!”男子大方地坐了下来,再度用力一拍。“怎么娶亲了也不通知我?你当师侄的不够意思,我那大师兄更不够意思喽!”
“别拍了,我的肩膀快被你卸掉了!”凌鹤群拨掉那只手掌。“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道路四通八达,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呢?”男子径自向柳湘湘一揖。“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如果你是鹤群的妻子,我也该喊你的名……”
“不是的!”柳湘湘忙摇手,小脸羞红了一片。“我是他的师叔。”
“你一定得说出来吗?”凌鹤群脸色十分难看。“既然同门相见了,就由我来引见吧!小师叔,这个是你新入门的师妹柳湘湘。”
“呵,原来是湘湘师妹啊!我是……”
凌鹤群帮他接了下去:“这个不速之客是你的十一师兄风无垠。”
柳湘湘惊喜地道:“原来是十一师兄,我听师父介绍过你了,我一直想说有什么机会见到其他十位师兄呢!”
“你是见过大师兄了?”风无垠也是笑意盈盈。
“是的,我爹请大师已送我上山,大师兄就叫鹤群带我上路了。”
“原来如此。”风无垠笑道:“鹤群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这个小师叔啊?”
“她不是小师叔,你才是小师叔。”凌鹤群抢白一句,把“小”字说得很重。
“是了,你总是不肯叫我十一师叔,那你有没有好好叫过十二师叔呢?”
“别想我喊她师叔!”
“真是倔强的师侄啊!小师妹,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一声小师妹让凌鹤群起了鸡皮疙瘩。“拜托你,小师叔,你们师兄妹第一次相见,用不着这么亲切。”
“出门在外,难得见到故旧,心里是格外欢喜呀!”风无垠摇头晃脑起来。“尤其今日夜雨,令人不期而然想起昔日,我和师侄你共秉西窗烛,煮酒论英雄的往事呵!”
“别自命风流了,你论什么英雄呵?还不是在评比各地美女?”
“咦?师侄泄我的底了?”风无垠大笑道:“呵呵!小师妹,你可别当真,我们这个师侄心高气傲,我武功不如他,向来被他欺负得很惨。”
凌鹤群总算有点笑意。“你也自知武功不如我了?你十年前和我比剑输了,口口声声说要报仇,我以为你会奋发图强练功,没想到你练剑不成,两年前竟然花了一千两拜我太师父为师,反过头来要我喊你一声师叔。”
风无垠大叹道:“我年纪大了,四体不勤,不再想练剑,只想行吟天下。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心里悬着这件事,总是不安心,正好师父他老人家又缺钱用,我正好花钱买个名分,挫挫你的威风。”
“反正你是‘小’师叔,武功又差,有什么本事挫我威风?”
“你也没什么威风了,镇日游手好闲,也不娶妻,整日像个游魂似地乱飘。”
“你怎么口气跟我爹一样?”
“我就是跟大师兄学的啊!”
“你们两个……”柳湘湘迟疑地问着:“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凌鹤群瞪一眼。“男人讲话,女人不要插嘴。”
柳湘湘低了头,双手捧住茶杯取暖,不敢再说话。
风无垠见状忙道:“我说小师妹你别怕,鹤群师侄敢欺负你,我十一师兄帮你撑腰,回去叫大师兄把他修理一顿。”
“不要啦!”柳湘湘急道:“鹤群对我很好,还教我内功心法。十一师兄,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他是好人?”风无垠捧腹大笑。“你们在一起走多久了,一个月?真是奇迹啊!哈哈……”
柳湘湘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见风无垠猛往凌鹤群肩头乱拍。“你不是最讨厌婆娘吗?说家里全是女人,又吵又乱,所以才成天出来和我们聊天喝茶。我看啊!今天若非小师妹文静乖巧,你早就发疯了。哈哈!”
“她文静?”凌鹤群看了一眼脸色无辜的柳湘湘。“算了吧,她也很聒噪的。”
“小师妹,你聒噪吗?”风无垠笑问道。
“我是不聒噪的,有话我才说。像我们坐在这里这么久了,天又黑又冷,你们肚子一定都空了,客栈的茶水只是暂时润喉,你们不要一直灌,如果不吃点东西垫底,会很伤脾胃的。还有,鹤群,你脸上才冒出一颗脓疮,不要吃花生,吃了只有更加恶化,哎……你还吃?”
凌鹤群又丢了一颗花生到口里,苦笑道:“小师叔,你说她聒不聒噪?”
风无垠笑个不停。“比起你家三只鸟、九只麻雀好多了。”
“快变成十二只麻雀了。”
“啊!恭喜了!”
柳湘湘不明所以。“我去大师兄的家,没看到什么鸟和麻雀啊?”
“哈哈!”风无垠猛捶着肚子笑道:“小师妹真是可爱啊!我肚子真的饿了,一起叫菜吧!跑堂的,来点菜喽,”
“来了!”跑堂的殷勤地赶过来。“我们这里有几道推荐菜,要不要试试啊?”
风无垠看着菜牌子。“咦?招牌填鸭?好像不错。”
凌鹤群道:“不行,鸭性寒,对病娃娃不好。”
跑堂的忙道:“客倌莫怕,我们这个鸭肚子里头塞了红枣、冬菇、猪肉,事先用药材熬过了,保证暖身补血,鸭皮又烤得酥脆,扫上麦芽糖,就算是冷水潭抓来的鸭也不寒了。”
凌鹤群望向柳湘湘。“可以吗?”
她点点头。“寒热食性互补,就像当归煮鸭肉,一热一寒,就抵销了。”
风无垠拍着肚子。“你们再讨论下去,我就饿昏了。”
凌鹤群白他一眼。“为了照顾好你的师妹,你最好听我点菜。”
跑堂的又推荐道:“另外我们有新捞的蚌,煮了清水蚌汤,肉质甜美,新鲜可口,可以尝尝。”
凌鹤群皱眉道:“又是寒凉的东西?”
柳湘湘向跑堂的微笑道:“请多放点姜和葱,洒一小匙酒……”
凌鹤群打断她:“你怎么可以吃酒?”
“没关系的,酒可去寒,大火一煮,酒味散去,我就不怕酒味了。”柳湘湘又向跑堂的道:“上一盘酿肉苦瓜吧!”
“不行!”凌鹤群立刻阻止道:“你不能吃苦瓜,瓜类性最寒冷,你吃了又拉肚子怎么办?”
柳湘湘摇头笑道:“不是我要吃,是给你吃的,你最近火气大,要吃点退火的凉瓜消热。而且酿肉苦瓜里头有猪纹肉,我也可以吃。”
凌鹤群和缓了脸色。“好吧!再给你叫一盘炒青菜。小二哥,油、盐不要太多,葱、姜、蒜不能少。”
“知道了。”跑堂的等得腿酸了,也学聪明了。“客倌来个正宗十全大补羊肉炉如何?保证吃了手脚暖和,全身血气通畅。”
“好!”凌鹤群立刻应允。
“呃……我说……”风无垠出声了。“我想吃条活鱼……”
凌鹤群又吩咐道:“那就清蒸活鱼,多用些姜去腥,淋点乌醋,上头葱花切多一点。”
“可我想活角三吃,炸鱼头、辣豆瓣鱼肚……”
“炸?辣?”凌鹤群抬了抬眉。“小师叔,你要害死你师妹吗?”
柳湘湘忙道:“十”师兄喜欢吃什么,就叫什么呀!”
“不行!”凌鹤群道:“今天我请客,客随主便,小师叔得吃我们的口味。”
“好吧!”风无垠无奈地摊开两手。“咱们好不容易道途相逢,总该叫一坛老窖大麴来庆祝庆祝。”
“不能叫酒,病娃娃闻了酒味会头晕。”凌鹤群又摇头了。
风无垠叹道:“那沏壶龙井总该可以了吧!”
“龙井性凉,来壶普洱吧!”凌鹤群嘱咐道。
跑堂的小二哥终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往厨房备菜。
风无垠趴倒在桌上,无力地道:“你们每次点菜,都得这么费事吗?”
凌鹤群敲了敲他的背。“还不是你在旁边 哩 嗦,妨碍点菜?”
柳湘湘问道.!“十”师兄,你不要紧吧?”
“我不要紧,我只是饿得手脚发软呵!”风无垠呻吟着。
“手脚发软?”柳湘湘寻思着。“那就是体弱无力了?我这里有增强体力的药丸……还是你今天淋到雨,着了风寒,叫鹤群给你把把脉,他也有吃风寒的药。这样好了,我有些参片,你先含一片补元气、添精神……”
风无垠跳起来。“我怕了人参,吃了整整一年,我受够了!”
“戏演完了?”凌鹤群好整以暇地道:“小师叔,你不能欺骗你师妹,她只有一根脑筋,也不会转弯,所以不管别人说什么事情,她都会信以为真。”
“这是小师妹秉性善良呀!”
“鹤群说我无知。”柳湘湘低头玩筷子。
“我说师侄啊!你怎能这么说你十二师叔呢?她可是很聪明喔!”风无垠不满意地睨视凌鹤群。“我听师父说过了,小师妹从来没出过门,本来柳世伯是要请师父留府,慢慢调教师妹内功心法,可师父那个老顽童,早就待不住京城的深宅大院,正好小师妹也想溜出来玩,师徒俩就串通好了,说是养身练功就要到仙山灵境,于是老的先开溜,小的再上山寻师学艺。小师妹,我说得对不对?”
柳湘湘红了脸。“我没跟师父串通,我只说,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出来看看这个大千世界。”
跑堂的开始上茶,凌鹤群伸筷去撕剥填鸭,把一只肥美的鸭腿扔到柳湘湘的碗里。“什么有生之年?说得好像快死了一样!”
“几次生生死死来回……”柳湘湘本欲再说下去,但她立刻住了口,抬头笑道:“哇!这烤鸭皮好脆好甜,肉质也香嫩。鹤群,你怎么不夹给十一师兄?”
“他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吃吗?”凌鹤群将鸭肚掀开,掏了一朵冬菇给柳湘湘。
“唉!果然是男女有别。”风无垠饶富兴味地看着他们。“师侄啊!我记得你从来不帮你娘亲夹菜递筷的。”
“她有我爹的一双手就行了。”说话之间,再丢一颗红枣到柳湘湘的碗。
“有趣,有趣!你真是转性了。”风无垠问柳湘湘道:“那小师妹你怎么又跟这个凶师侄上路呢?世伯不派镖局的人送你吗?”
“开春以来,爹的镖局一直很忙,一时调派不出人手。师父又有事要先离开,所以他就告诉我爹,说是大师兄有三个女儿,去过青城山几次,可以托她们带我去。”
“可是大师兄却派了这小子送你?”
“那是三位姐姐师侄有孕,身体不方便。”
“你爹不知道吗?”
“爹不知道。”柳湘湘低了头。“他只是保镖路过济南府,把我带到大师兄家中,转了师父的信,和大师兄寒暄一会儿,又继续赶路了,他总是很忙的……”
凌鹤群挖了一匙苦瓜里的碎肉,倒在柳湘湘高高耸起的碗里,自己再咬了一大块苦瓜,问道:“喂!我上次问你同一件事,你怎么不回答我?小师叔才问,你就回答他了?”
“你上次在那种地方问人家,我怎么回答呀?”
“我在什么地方问你?”
“就是那个茅……”看到满桌佳肴,她硬是把“房”字压了下去。
风无垠笑道:“鹤群师侄真是不解风情,聊天说话也不找个适当的场景儿。”
“我哪像你是个大情痴?非得花前月下,你死我活的?”
“唉!这你就不懂了,若非亲自尝过,又怎知个中滋味呢?”风无垠也夹起苦瓜。“如今你也吃了苦瓜,应该了解我的感觉吧?”
“你们……”柳湘湘小心地问着:“你们在说什么啊?”
“你吃你的饭,小心别噎着了。”凌鹤群仍是那命令的口气。
柳湘湘只好默默低了头,细嚼慢咽,听两个男人谈天说地。
不讲话也好,能够听别人聊江湖轶事,总比她躺在病榻上翻阅一本本书册好多了,她心满意足地微笑听着。
一餐将了,凌鹤群照例向跑堂的要了一碗甜汤,今晚叫的是红枣桂圆汤。
“你怎么才叫一碗?我没有吗?”风无垠问道。
“你如果要吃药,我会帮你叫一碗。”凌鹤群答道。
“我怕死药了。”风无垠见到低头挑蚌肉的柳湘湘,立刻会意笑道:“原来又是为了我的小师妹呀!”
“什么你的我的?我让你来照顾病娃娃一天,看你喊不喊累?”
柳湘湘忙道:“不敢麻烦十一师兄了。其实我不需要人家照顾,是鹤群师侄他细心,不但照料我的生活起居,还花费精神教我练功,他真的很辛苦,我很过意不去……”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吧!”凌鹤群挑了几块蚌肉到她的碗里。
“可是他老骂你呀!”风无垠为她抱不平。
“鹤群他没有骂我,我知道他讲话的口气就是这样,看起来很凶,其实心地很好……”柳湘湘的脸愈来愈红,赶紧吞了碗里的蚌肉。
凌鹤群大口喝了一口茶。“哎!这茶冷了。”
风无垠为他倒了新茶,端详着他。“茶冷了,还喝得满脸通红?又不是喝酒。”
“那是因为我吃了这炉羊肉,我每天跟着病娃娃吃补,吃得都虚火上升了。”
跑堂的正送上红枣桂圆汤,听了忙道:“客倌要退火,要不要喝碗绿豆萱仁汤?”
“那就上两碗吧!”凌鹤群向柳湘湘伸出手。“拿来。”
她解开身边的袋子,拿出一颗大黑泥丸,他接了过去放在红枣桂圆汤里,开始用汤匙捣了起来。
风无垠如见天下奇观,啧啧称奇:“这顿饭吃到现在,小师妹不必伸筷子,就有人帮忙夹了满满的一碗菜,就连吃药,也有人服侍得妥妥贴贴啊!”
“我之所以会夹菜,是病娃娃食量小,一定得逼她多吃菜。帮她捣药,是看她力气小,捣了老半天,总是敲得饭碗叮叮咚咚响,惹人侧目,我才帮她的。”说完话,药丸也捣好溶化在甜汤中,凌鹤群推到柳湘湘面前。“可以喝了。”